城門下橫七豎八倒了一片。一隊黑影迅速靠近城門,黑暗中一道惶恐的聲音響起:“將軍,咱們真要開城門嗎?這可是叛國罪,要誅九族的啊!”趙陽踢了副將一腳,罵道:“你以為那些證據呈上去我們就能苟活了?”景越已倒,趙家這株參天大樹四分五裂,容衍是絕不會放過他的。他向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咬牙道:“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倒不如大開城門向那可讚投誠,也許他能看在這個份上饒過我們。”回想起信中的內容,趙陽惡向膽邊生,副將道:“你讓他們快些開門,我去取了寧長風人頭,想必那可讚更加高興!”說罷他持刀奔上城牆,經過一路歪七扭八倒下的守兵,來到寧長風休息的城樓前。窗紙被舔濕,透過圓洞可看到寧長風仰靠在椅背上,呼吸均勻,似已熟睡。趙陽不由得意洋洋。今晚他令親兵偷摸在守衛吃的紅薯裏下了迷藥,在隴西營時寧長風就沒有開小灶的習慣,果然晚飯是同守兵們一起吃的。不倒才怪!他抽出腰間長刀,返身來到城樓邊的小門前,一腳踹開,眼底閃爍著興奮的光芒。此人害他至此,今夜他就要報仇雪恨,割了他的頭顱送給那可讚下酒喝!門被踹開,撞在青石磚牆上發出一聲巨響,趙陽隻覺眼前一花,還未從即將報仇的快感中醒來,一道身影頃刻來至他麵前。寧長風微微彎腰,目光如冷刃:“找我?”哪有半分被迷暈的樣子?趙陽麵色巨變,轉身欲逃,身形往前衝了幾步,又生生釘在原地。隻見那些他以為被迷暈的守衛不知何時已經站起,各個手持兵器逼近,射樓上架起弓.弩,閃著寒光的鐵箭齊齊準了他。林為從地上爬起,拍拍手上的灰,麵露嗤笑:“玩迷藥?老子是你祖宗!”趙陽大駭。“你,你們”他指著林為,轉頭又看到寧長風手中握一把長槍,正一步一步朝他靠近。分明背後是無數玄鐵冷刃,無數守兵架著刀槍直指向他,而麵前隻有寧長風一人在靠近,趙陽卻毫不猶豫轉身,朝包圍他的守兵直衝而去。一柄長槍破風而來,自他後心穿過,將他釘上了城牆。鮮血自他胸口蜿蜒而下,瞬間染紅了青石牆麵,趙陽口鼻噴血,雙目赤紅:“你,你們做局”話未說完便斷了氣。他死不瞑目,被高高掛上城牆。火光衝天而起,所有人仰頭凝望,寧長風站在城樓上,夜風獵獵吹起他的戰袍,趙陽懸掛的屍體猶如某種序曲,所有人都聽到這個哥兒沉穩有力的聲音響徹在塞北的蒼穹之下,和風沙一起滾燙地碾過他們心口。“隴西主將趙陽臨陣叛敵已被斬殺。即日起,青川城內所有守軍聽我調度,誓死衛城!”城門口趕來的將領越來越多,他們的目光掃過城牆被懸掛示眾的屍首,又落到被林子榮製住的反叛軍身上,更遠處落十三帶著繡衣使穿行在夜色中,刀光血色交錯,他們在進行最後的大清洗。這座城池在曆經數日的混亂無序後,終於迎來了新的指揮使。不是監察,不是守備,是真正的,能帶領他們打勝仗的將軍!無人再能撼動他的地位。熊熊火光下,眾將領仰望著城牆上那道仿佛堅不可摧的身影,立起的槍尖緩緩垂地,心悅誠服。他們中許多都是青川本地人,城內生活著他們的父母妻兒。沒有人比他們更想守住這座城池。“誓死衛城!”守兵們的呐喊聲山呼海嘯般湧來,火光照亮他們布滿風霜與熱淚的臉龐,每個人眼中都映出了光。光裏站著同一個身影。第72章 “羌軍圍城第十日,援軍至。寧參將率城中守兵開城門迎敵,與隴北軍合圍敵軍,羌軍大敗,退出榆陽關,我軍大捷!”捷報一封一封傳來,朝中百官士氣大震,連日來因寧長風身份而爭吵不休的幾個大臣也不由鬆了口氣,順便將彈劾他的折子默默納回袖中。自景泰藍登基以來,容衍便組內閣,自封首輔,行攝政之職,坐堂聽政。上至幼帝,下至百官無不被他把持得死死,一些“忠臣直臣”對著他那張與先帝相似的臉憂心忡忡,生恐這位哪天想不開一腳踹了景泰藍自己做皇帝。難怪先帝會養在身邊這麽多年,難怪會讓他組建繡衣局,給他生殺予奪朝臣的大權,原來是私生子……不過,在他們心裏景泰藍才是繼承皇位的正統。因此,當寧長風是他夫郎的消息傳回朝中時,三天兩頭有人殿前撞柱,試圖以此為軟肋拿捏容衍。怎知殿上這位出乎意料的好脾氣,不僅斂了以往那些酷厲手段,還令護衛送傷藥上門,整得這些老臣們誠惶誠恐,心下怪道:這殺人頭子又給他們玩什麽心眼子呢?此刻這殺人頭子坐在金鑾殿右下首,他以手撐額,視線掃過殿下一片喜色的百官,麵色冷淡地宣布退朝。待金鑾殿重歸安靜,容衍才站起身,靛藍色的朝服穿在他身上,將他眉眼間那種勾人的魅壓下去不少,反倒多了幾分清冷與不苟言笑。某些角度看起來倒與寧長風有些相似。景泰藍小臉緊繃地坐在龍椅上,小手指摳著椅子上的雕花,咬唇看著遞在麵前的手,一動不動。容衍微微躬身,抬手戳了戳景泰藍鼓成包子似的臉頰:“還生氣呢?”景泰藍捂住臉不讓他戳,又氣不忿從指縫中露出眼睛瞪他一眼,賭氣道:“誰讓你不帶我去看阿爹的!”說完跳下龍椅就要往外跑,被容衍拎著領子提溜了回來。“你放開我!”景泰藍踢他:“你偷偷去看阿爹不帶我便罷了,連家也不讓我回,是不是有了小弟弟都不要我了!”容衍便任他哭鬧,朝服上被蹬了好幾道鞋印子。景泰藍越說越委屈,最後瞪著通紅的眼眶仰頭直視容衍,語氣凶巴巴的:“哼,放開朕!朕才不稀罕當你們的孩子!”早在景泰藍耍脾氣之前,容衍就屏退了所有侍從。此時金鑾殿空無一人,景泰藍由最初的拳打腳踢逐漸變為小聲抽泣,明明難過得眼瞼通紅卻倔強地撇過頭,不肯在人前露出半分。像極了幼時麵對先帝時的自己。容衍拎住他的手一鬆,他麵色柔和了些,蹲下.身替他理了理弄皺的衣領,難得分出幾分耐心解釋:“當時事發緊急,朝中須得有人坐鎮,你我若都不在,朝中一旦生變,豈不是讓你阿爹的心血付之東流?”景泰藍癟了癟嘴,道理他並非不懂,隻是他低下頭,努力憋回眼眶裏的淚水,攥著衣擺的小手指不停捏來捏去。他對容衍到底不如寧長風親厚,有些話說不出口。這時,一雙手卡住他腋下,景泰藍尚未來得及反應身體便騰空而起,被人抱進了懷裏。清淡的鬆香縈繞在鼻尖,景泰藍被按住後腦勺強行往他肩上貼了貼,表情一時有些怔愣。這是容衍第一次抱他。“好,今日不睡宮裏,我們回家去。”*軍報一次次傳來,寧長風與戚芷兩軍合璧,勢如破竹,乘勝追擊,拿下羌族好幾個部落,那可讚節節敗退,率親兵逃入陰山,不知所蹤。朝中人心大快,一片向好。就在這時,軍中傳來快報,寧長風率一隊輕騎追入陰山,自軍報發出之日起失聯已三日有餘。容衍的心一下跌入了穀底。他日夜憂心的事還是發生了。為了徹底解決他和景泰藍的後顧之憂,長風還是選擇了鋌而走險。朝中無人在意一個參將的生死,人人都在討論此番勝仗有多出惡氣,戰後與羌族談判時要提什麽要求,納多少歲貢……邊關離他們太遠了。遠到他們無法想象那些國土是將士們怎樣用血肉與生命一寸一寸捍衛而來,沙場征戰,馬革裹屍,在這些京官的眼裏也不過是死後封將,榮光蔭庇全族罷了,比他們在朝中年複一年地熬升遷還要快上許多。更何況寧長風一介哥兒,父母宗族不過都是些泥腿子,怎比得上朝中這些樹大根深的世家們?死了還好,活著回來反倒令人頭疼。……第四日、第五日、第六日……寧長風依舊杳無音訊。容衍停了早朝,讓景泰藍獨自上朝,自己則整日整夜地對著陰山地形圖鑽研,將那可讚逃跑的路線和寧長風有可能受伏擊的路線一一推敲,飛鴿傳書給留守隴西的護衛進山尋人。可陰山連綿千裏,山脈深處無人可至,想找一小隊人馬何其艱難?人人都說他工於心計,喜歡將人心攥在手裏肆意把玩。但容衍看他們至癡至狂的模樣,心中隻覺得無趣極了。怎麽會有人把軟肋交給別人呢?遇上寧長風後才每每都覺無能為力,他從來算不透與他有關的一切。命運在寧長風身上披上了一層紗,叫他苦思冥想,不得求解。已是四月,正是乍暖還寒時候,陳例行給母妃燒完香,念了往生咒便起身往外走,經過回廊時不由往外看了一眼,頓時定在原地。就見回廊那頭天青衣袂一閃,容衍竟在夜半三更時,推開了從未進過的祠堂門。自那日把陳修氣走後,陳便死皮賴臉在歸林居住了下來。仍記得兩年前,他護送容衍前往金平城治病時,寧長風曾不止一次地提過,容衍的心至誠至善,隻是那上麵裹了太多東西,令他每每言不由衷而已。那時陳嗤之以鼻,那般長袖善舞的人,怎會長著一顆純善的心呢?如今他對寧長風的說法仍是不能苟同。隻是那日容衍將他帶到祠堂,將供奉其上的母妃牌位指給他看,並告訴他可以祭拜時,他又覺得這人沒那麽壞了。但容衍自己從未來過祠堂,更別提推門進去了。陳望著那半開的祠堂門,腳跟轉了又轉,最終朝那邊悄然走去。月華如水照亮堂前一隅。諸天神佛牌位供列其上,容衍生母的牌位在最下首正中間,牌位上刻的不是“容筱”這個她在北昭國被禦賜的姓名,而是在羌族的原名:阿依木。容衍替她點燃了長明燈。阿依木旁邊還有一個牌位,用紅綢蓋著,上麵布滿灰塵,但仍能看出刺繡精美絕倫,繡娘的手藝定是極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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