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仲遠想的清楚,他並不想當一輩子獵戶,更不想一輩子麵朝黃土背朝天,所以先幹上幾年,攢些錢財,後麵再考慮做點小生意之類的,那時候就沒有危險了。家裏人拗不過他,隻能隨他去,於是他挑了個日子,跟樊雨花要了錢,去鎮上買了包果脯,提著去了老獵戶家。丁老頭看著幹巴,身上力氣可不小,他見是村霸來了,原以為是鬧事的,後來聽說想讓他帶著去山上打獵,還有點不敢相信,不太想帶他,怕他惹禍。好在季仲遠會磨,嘴巴甜,待了半個時辰就搞定了老獵戶,定了兩天後上山去。兩天後早晨,樊雨花給他帶了四個大號雜糧餅子,又買了四個雞蛋給他揣上,才忐忑不安地送他出了門。季仲遠去了丁老頭家,幫著推了一輛小板車,又看著他把一些粗細不一的草繩裝上車,背著一柄弓,帶了一兜子箭,那箭頭不全都是鐵的,大多數是木頭的,這年頭鐵貴,常見的小獵物用木箭就能搞定,鐵箭頭要省著用。一切準備好後,丁老頭召喚家裏兩條黝黑獵犬,兩人兩狗就這麽上路了。丁老頭人心眼不錯,一路上沒閑著跟季仲遠說話,大多是在告訴他山上的事情,比如上山必須要帶狗,狗能幫著捕殺獵物,還能防禦危險,遇到猛獸真敢站在主人身前,很護主的,老獵戶的這兩條狗已經跟了他十一年了,比自己兒子還親雖然他沒有兒子。再比如進山後要沿著土路走,遇到蛇要小心,盡量不要去招惹,但是有些毒蛇是很好的藥材,要是敢冒險捉到一條,拿去鎮上藥房能換不少錢。一說到捕蛇,季仲遠立刻想到了以前見過的蛇夾子,長長一根杆,隻在頭上有堅固的夾子,操作地好的話,人不用彎腰就能把蛇抓住,十分安全,他跟老獵戶描述了一番,老頭立刻覺得可行,說是等回來就研究研究做一個出來。又說年輕人心思活,他怎麽就沒想到這麽好的東西,弄的季仲遠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等到了山腳下,還能見到有半大的孩子在瘋,或是在挖些野菜之類的,見了季仲遠,都不太敢說話。再往上就見不到人了,不知不覺走到了山中,四麵蟲叫鳥鳴,就是沒有半點人聲。丁老頭把季仲遠帶到一間小院前,告訴他這裏是獵戶的落腳點,每個上山的獵戶基本都會在此處落腳。院子不大,四四方方,中間位置一間石屋,造得結實堅固,也足夠簡陋。“這院子在這兒夠用了,夜裏狼和狐狸都能擋住,但擋不住人熊,不過你也不用擔心,這附近林子沒有人熊,狼也少,但是有野豬,須得小心著點,天黑之前一定回來,莫要在山裏逛。”老頭一邊說著,一邊把東西卸下來,他也帶了幹糧,小屋裏有油鹽醬醋,也有劈好的木柴,見著季仲遠帶的幹糧,老頭說道:“下次不用帶雞蛋,多帶些餅子就成,山裏吃得多,現采些菌子也夠吃,帶多了累得慌。”“好嘞!”季仲遠應下,麻溜地把屋子前前後後簡單打掃了一下,老獵戶見了很是滿意。“你小子這把歲數了倒是學好了。”老獵戶心直口快:“從院子往東有河,我去提桶水,你先弄些柴把火燒起來。”兩人忙活一陣,熱了餅子做午飯吃,老獵戶在院子裏存了些曬幹的菌子,用油炒了做菜吃,他放油不少,整盤菌子都油亮亮的,季仲遠咋舌,獵戶生活確實好。“你莫要隻看到好的,幹獵戶不長遠,早晚把身子累壞,到我這個年紀舊傷就開始作祟,雨天冷天渾身都疼。”丁老頭笑道。季仲遠邊吃邊說:“謝您提醒,我也沒打算長幹,這不家裏日子苦嗎,我想著先幹幾年讓家裏人寬鬆些,待攢些家底,我想著去鎮上做點小買賣,把家人接到鎮上住。”他去過幾趟祥雲鎮,鎮子不大,但是對比村子來說算的上繁華,酒館客棧,各色鋪子,人來人往,總歸要比村子裏舒服多了。丁老頭聽了直樂:“你小子想的長遠,要去鎮上住可不容易。”季仲遠咧嘴笑道:“且走且說吧。”午飯很快吃完,兩人稍微休息一會兒就出了門。丁老頭告訴他,山上有不少之前設下的陷阱,這樣就算他不在山上,陷阱裏也多多少少會有些東西,省不少力氣。“都說咱們獵戶是靠拳腳的,其實才不是呢,拳腳那是防身的,捕捉獵物主要還是靠陷阱,等會我教你設兔子套。”丁老頭叮囑季仲遠記住陷阱的位置,山上陷阱各色各樣,數量也不少,一個不小心踩到了,可是會要人命的。陷阱有大有小,為不同體型的動物們準備,丁老頭在山上呆久了,對於哪種動物會出現在哪裏都了如指掌,他帶著季仲遠一個個走過去,一邊給他解說陷阱的布置,一邊查看陷阱的情況,季仲遠都一一記在心裏,走了不多會兒,眼前一個陷阱塌了大半,丁老頭高興道:“定是有東西進來了。”兩人過去一看,這是個不小的陷阱,底部布置了許多木刺,用來應對一些大型獵物,比如野豬之類的。此時一隻體型不大的動物掛在木刺上,兩個人用力拉上來一看,丁老頭便樂了:“野山羊,看著不大,你瞧這血還新鮮著呢,應該是剛死不久,你小子有口福,今晚咱們把它燉了吃了。”季仲遠也高興,來了這麽多天,終於見著肉了,肚子這會兒就跟著叫了起來,惹得老丁直笑他。兩人又翻找了一些陷阱,卻是沒有這麽好的東西了,有些陷阱被動物踩過,已經損壞了,還要花力氣給重新補好。不過在套野雞兔子的套索上倒是撿到了兩隻兔子一隻山雞,一隻兔子腿傷著了,沒精打采地掙紮著,山雞倒是精神,見著人來還敢較量一下。當然,他們全都被綁走,扔進了石屋裏。“這兔子不太行了,明天就得帶回去,不然死了就要臭了,賣也賣不出去,吃也不能吃。”丁老頭看看天,又說:“還有點時間,我教你認幾種菌子。”老頭熱情又實在,季仲遠都記在心裏,乖巧地給老頭倒了水,裝進水袋中,走一會兒就主動給老頭喝兩口,老頭被伺候的舒服了,話也更多了。撥開幾株腰深的野草,一大叢灰白的菇類出現的眼前,丁老頭笑道:“阿遠呐,來拾鵝子了。”這是一種肉厚的菇,當地人叫它作鵝子,算是很常見的東西,一般人都認不錯,季仲遠的記憶中也吃過這種菇,味道還算鮮美。他彎腰伸手將那一大叢鵝子全部摘下放進背後的竹簍中,又往前走,便看到一截木頭上長滿了木耳,丁老頭說道:“采些回去曬著吧,這東西得曬幹了泡了才能吃,這會兒不能吃的。”季仲遠便又采了許多木耳,再往前走尋到了一種黃色蘑菇,卻是沒有更多收獲了。老丁抬頭看天,對季仲遠說:“你記著,日頭在這個位置的時候就得回去了,再晚天就要黑了。”季仲遠應下,兩人往回走,順手在石屋邊的皂角樹上采了半筐莢果,這棵樹是丁老頭移栽過來的,至今己有二十多年,樹幹粗壯,枝葉茂盛,結的莢果也多,采了莢果回去煮了水就可以洗衣服洗澡洗頭,能洗得很幹淨。第5章 捕獵和宰殺是兩件事,要想把獵物宰殺地幹淨漂亮也是項技術活,要麽古代庖丁解牛那麽神奇呢。季仲遠是不會宰殺的,丁老頭告訴他可以去找屠戶,一般分些肉和排骨之類的,屠戶都會願意給宰殺,還能分得幹幹淨淨利利索索,專業人幹專業活。丁老頭自己會分解獵物,把那頭野山羊拖去河邊處理了,再回來時就抱著一大盆羊肉羊排了。大鐵鍋已經被季仲遠洗得幹幹淨淨,他抱來足夠多的柴禾,點著了火,等老獵戶回來,鍋裏已經倒滿了清水,丁老頭撿了半盆子羊肉羊排扔進了鍋裏,剩下的四條整羊腿拿去抹上鹽醃著。野山羊雖然不大,但這個季節都在努力進食貼秋膘,以備度過漫長寒冷的冬天,所以肉還是挺肥的,鍋裏水燒開,羊肉也焯好了,咕嘟咕嘟隨著氣泡冒出羊肉特有的膻味來。大塊的羊肉撈出來,再把一鍋血沫子水換掉,洗好一口幹淨大鍋,就可以燉羊肉了。老獵戶還是很舍得放油,大塊豬油扔進鍋裏,很快就化成液體,冒著滋滋的小氣泡,早就準備好的蔥薑蒜扔進鍋裏,因為還帶著水滴,惹得鍋底油炸開,細小的油花四濺,好在鍋夠大夠深,不然就要濺出來燙到人。鍋內調味料的香味逐漸出來了,老獵戶把大盆羊肉直接到了進去翻炒,待到羊肉染上絲絲金黃,又舀了一大勺醬油倒進去翻了兩下,才倒了水進去燉。季仲遠一邊燒火一邊說:“這羊肉可夠膻的。”老獵戶一拍腦門:“哎呀,忘了放酒了。”他從廚房的架子上抱下來一個小壇子來,取了勺子舀出一勺微微發黃的老酒加到了鍋裏,又想起什麽似的,抱來了另一個小點的罐子,說:“之前存了些蜜在這,加點進去也能解腥。”又說了些他尋蜜的故事,邊說邊笑,惹得整個小屋的氣氛都變得歡快起來。晚飯一鍋羊肉,炒了一盤菌子,再熱兩個餅子,就足夠兩人痛快飽腹了,就是沒有酒,丁老頭說晚上要機警著點,不能飲酒的,兩人便隻吃著肉吹著牛,倒也算是有趣。季仲遠第一次吃肉吃到飽,感歎道:“難怪人都說獵戶好,能頓頓吃肉,可不是好麽!”丁老頭嘿嘿笑道:“也不是每次都有肉吃的,這山上野味多,但是熬上十天半個月的,人也受不了。”季仲遠豎起大拇指:“我是佩服您的,要是我,估計兩三天就受不住,得跑下山去。”丁老頭笑道:“為了養家,這點苦算什麽,我看你這身板硬實,要是能耐住寂寞,倒是可以當個真正的獵戶。”“為了吃肉,值得。”兩人邊說邊笑,天黑了山裏伸手不見五指,比村裏還要黑,冷風刮過吹動樹林嗚咽著,鬧鬼似的,坐在鍋灶前不覺得什麽,一旦洗漱躺下,就覺得有些不舒服了。兩人擠在一張床上,老獵戶早就習慣了山裏的生活,很快就呼呼大睡,鼾聲震天,季仲遠被吵得睡不著,翻來覆去,直到天快亮才沉沉睡去。早起又是炒菌子,季仲遠獻出了他的四個雞蛋,樊雨花給他帶的是熟雞蛋,這會兒剝了就能吃,丁老頭帶了一小袋米,兩人煮了大米粥吃,這還是季仲遠來這裏第一次吃到大米。真香啊,這是今年的新米,老獵戶已經吃上了,他們家還舍不得吃,要存著過冬,這就是差距。人比人,窮死人。不過丁老頭卻說,他家也不好成天這麽吃,誰也吃不起,他家裏沒有青壯,家裏的地每年都得雇人種,因此糧食也是很金貴的,也就是上山的日子裏會吃些精細的糧食,因為打獵消耗大,必須吃些好的才有力氣。季仲遠看著壯實,這是先天基因決定的,後天他沒有好好保養,現在看不出來什麽,但是再過些年就能看出來虧了,老獵戶語重心長,告訴他不要再喝酒,要多吃些好的,趁著年輕底子好,把身子虧得養回來。季仲遠都記在心裏,這些道理他都懂,但是聽老獵戶這樣說,還是很感動的。遠方的太陽已經驅散薄霧,不冷不熱地掛在空中,山林經曆了一晚上的暗流湧動之後,在鳥鳴聲中恢複了勃勃生機,那些夜間的廝殺爭搶血腥被晨風蕩開,林子裏一片歲月安好的青蔥模樣。丁老頭眯著眼睛看看天,說道:“我帶你去下幾個兔子套,今天早點走,去鎮上把兔子賣了。”季仲遠應了一聲,又道:“我準備挖點菌子回去給家裏人嚐嚐鮮。”丁老頭笑道:“昨天不是挖了不少,你拿就是。”季仲遠隨口道:“那是丁伯你的,我自己挖些去。”他邊說邊整理工具,沒有注意到丁老頭的目光變得耐人尋味起來。丁老頭捏著胡子,說:“哪裏用那麽客氣,後屋那些個兔子雞,你看中了拿回去吃便是。”季仲遠把一圈麻繩放進背簍,轉過頭認真地說:“那不成,我是來跟你學本事的,又不是來蹭你吃喝的,你打到的東西我不能拿,等我去下了兔子套,自己捉了兔子再拿回去給家裏人吃。”丁老頭笑嘻嘻,不再說話,兩人帶著工具往山裏走,遇到野菜菌子就挖一挖,一路上老頭給季仲遠講究哪裏下兔子套,哪裏下野雞套,又告訴他下次來準備些硬硬的黃泥丸子,要教他打兔子和野雞。一路下了不少套,倆人忙活著,快到中午時分,兩人才推著板車,拉著一車山貨下山去,一路上丁老頭問了季仲遠許多次是否要拿些肉回去,季仲遠都給拒絕了,他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是丁老頭卻不這麽覺得。在這個年代,人們因為物質匱乏,臉皮可沒有那麽薄,丁老頭帶過那麽多村人,每次下山他都會讓村人拿些東西回去,從來都沒有人拒絕過,都是拿了就走,好點的道個謝,許多人連個謝字都沒有。也因此他帶人就隻教個兔子扣之類的就完事了,老獵戶在山間拚過命,對道義一詞十分在意,萬萬不想把一身本事隨便教給那個後生,到時候知不知道感恩不說,教會徒弟餓死師傅的事情也不是沒有發生過。因此季仲遠這般舉動,在老獵戶看來完全是一朵奇葩也是當徒弟的好料子,至少收這樣的人做徒弟,不用擔心自己老來餓死,丁獵戶沒有兒子,對養老一事分外上心。不知不覺走到山下,季仲遠幫著丁獵戶把小車推到家,把自己的筐拿下來就要告辭,這時候老獵戶叫住他,笑道:“你出來一趟,哪能叫你空手回去。”他喊來自家老伴,讓把柴房半籃子雞蛋拿來,對季仲遠說:“這些雞蛋你拿回去吃。”又從車上扯了條醃製的羊腿下來,丟到季仲遠背後的筐裏,說:“帶回去給家裏人嚐嚐,不用加鹽巴了。”季仲遠哪裏肯,但是老獵戶卻執意讓他拿走,說:“跟著師父好好學,以後不缺這些個。”季仲遠感激不盡,咧嘴笑道:“好嘞,謝師父,我先回去了。”說完便出了院子,往自家走去,老獵戶在後麵看了他背影許久,啐了一口:“小崽子,拜師怎麽不磕頭。”惹得老伴在後麵直笑他。季仲遠歡歡喜喜滿載而歸對他來說確實堪稱豐收了,背後的筐子裏有大半筐壓得結結實實的木槿葉子,一大包灰撲撲的鵝子菌,還有一條醃羊腿,手中的籃子裏是用布蓋著的半籃子雞蛋,他大略看了看,估摸有二十多個,這對他們家來說是一筆巨大的財富了,估計樊雨花不舍得吃,會賣掉,還得想辦法勸她給家裏人吃掉才行。他歡歡喜喜沒,剛走到門口就聽見樊雨花在罵人,他腳下一頓,趕緊跑回家,隻見常小惠捏著衣角站在院子裏,眼眶紅紅的,樊雨花指著她大喊大叫。“阿娘,這是怎麽了?”季仲遠大喊道。樊雨花一愣,轉眼看見他來了,兩隻吊起來的丹鳳眼立刻彎成了一雙月牙,語氣一百八十度大轉彎:“阿遠回來了,可太好了,快讓娘看看!”季仲遠便走過去,讓她左右端詳,瞧見常小惠委委屈屈站在一邊,連忙問:“阿娘怎的生氣了?”樊雨花瞅一眼常小惠,氣道:“一整鍋的粥,全糊在鍋底了,你說說有這麽糟踐糧食的麽?!”那是挺生氣的,這會兒糧食可珍貴,大家剛從饑寒交迫中解脫,尚且不能實現溫飽,糊了一鍋粥,著實讓人生氣。他歎了口氣,說:“娘別生氣了,家裏窮是我們男人的責任,嫂子這麽多年在咱們家從來都是孝順的,能幹的,她也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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