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交代起來事無巨細,季仲遠都認真聽了,這都是前輩總結出來的捷徑,記下可以少走不少彎路,在這個什麽都靠師父傳授的時代,這些都是無價之寶。“這邊幾家藥鋪都收蛇,有毒的好賣,沒毒的也要,你去廣濟藥房,他家做的大,也不會坑你,蛇貴哈,一般蛇和小鹿差不多,要是大毒蛇,你得要這些銀子以上。”丁老頭伸出一個巴掌,季仲遠略略吃驚:“五兩?”丁老頭點點頭:“這是底數哈。”“好嘞,記下了師父。”“行,咱們再去北山村一趟。”“去北山村做什麽?”“北山村老劉家狗子上個月下崽了,給你定兩隻狗崽去,你把它們訓練好了,以後山上得帶上。”說完老頭想起什麽似的,補充道:“我家那兩條是要跟我去看外孫的,你可不能打他們的主意。”老獵人的狗像兒子一樣親,季仲遠當然知道,笑道:“您的狗誰也拐不走,隻跟您親呢。”“那是。”丁老頭聽了這話,不禁有些得意。不過季仲遠倒是想到了今天中午發生的事,北山村,杜香枝,說什麽也意難平,必須得去會會。他對丁老頭說:“師父,等會兒到了北山村,能不能把斧子借我用下。”老獵戶習慣隨身帶家夥,腰間常年別著一把斧頭,看上去像極了斧頭幫幫主。“你要斧頭幹什麽?”季仲遠便把家裏的事告訴了老獵戶,丁老頭一聽便說:“那家人啊,是挺混蛋的,教訓一下也成,不過我也跟你說好,我這斧頭不沾人血,你可不能傷人。”季仲遠笑道:“我瘋了嗎我去傷人,是想蹲牢獄裏嗎。”丁老頭道:“你有數就行。”兩人一路走到北山村,先去了老劉家,他家一窩狗崽一共四隻,都還沒有定出去,丁老頭挑了兩隻機靈的活潑的,直接給下了訂金,但是這會兒不能接狗崽回家,小狗太小了,得在大狗身邊養兩個月才行。之後丁老頭便把斧頭給了季仲遠,問了杜香枝家的位置,季仲遠拎著斧頭便過去了,他是村霸他怕誰,既有這個屬性,不用一用反倒惹人懷疑。他找到杜香枝家,正見著那個傻兒子咧著嘴往外跑,隻聽見一個女人在院子裏喊:“記得回來吃飯啊!”又見一個瘦小的男人背著個大筐出門,這便是杜香枝的男人李根生了。季仲遠拎著斧頭把人堵在了門口,他人高馬大,站在李根生麵前就像一堵小山,手中的斧頭劈過不知多少野獸,寒芒森森,李根生一下子停了腳步,警惕地問道:“你是誰?想幹什麽?”季仲遠左右晃了下脖子,將斧子在手裏耍了個花,冷笑道:“是杜香枝家吧?”院子裏的女人聞言一愣,轉過頭來,季仲遠便看清那是一張皺巴巴的黑臉,看上去滄桑的很。他獰笑一聲:“看來是了!”話音未落,手中斧頭陡然掄起,劈頭蓋臉夾著風聲呼嘯而下,李根生尖叫一聲,立刻縮回了院子,腳下不知被什麽東西絆了一跤,仰頭摔了下去,背後的大筐被壓成了半癟,木刺刺入他後背,沒把他疼死。“你幹什麽!”杜香枝也嚇壞了,大聲尖叫道。季仲遠再次掄起斧頭,惡狠狠道:“*你*,敢打我家妹妹的主意,我教你這輩子都不敢出門!”說罷,狠狠一斧頭劈在了李家大門上。老獵戶的斧子每天都會保養,十分鋒利堅固,又加上季仲遠的大力氣,沒幾下,那薄薄的院門便被劈成一堆爛柴,李家大門敞開,季仲遠揮著斧子進了院子,見院子裏有一小堆劈好的木柴,直接一腳踢翻,又揮著斧頭劈了他家兩扇窗戶,聽見裏麵有姑娘尖叫著大哭,這才停手,蹲下身子,將斧頭在嚇傻了的李根生和杜香枝麵前晃了晃,問道:“夠爛不?”李根生一個激靈,兩腿一抽,竟是嚇尿了。季仲遠嫌棄不已:“管好你家傻兒子,離我家遠點,不然我劈爛了它,讓你根斷。”說罷,又將斧頭狠狠劈入李根生身後的筐裏,把那筐劈的一團糟,李根生嚇傻了,都沒來得及把筐卸下,這會兒嚇得嗷嗷叫,季仲遠嫌他臭,劈了兩下掄著斧子就走了。門外有村民經過,也沒人敢往裏麵看,生怕被這痞子給波及了,以至於季仲遠一出門,幾乎沒見到吃瓜群眾。幾乎除了一個呆呆站在那裏,用衣服兜著一兜野菜的髒兮兮的少年。第8章 少年膚色應是白皙的,但是卻被髒汙蓋住了容顏,隻露出一雙紅腫的眼睛,和眉心淡淡的紅,即便如此,季仲遠還是一眼認出,這就是之前他遇到的哭泣的少年。少年像是嚇傻了,呆呆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連懷裏的野菜掉了許多都沒有發現,季仲遠張了張嘴,也不知道該不該解釋,又該說些什麽。這時候,有人在街角罵道:“野種,傻站著幹什麽,又想挨打了不是!”季仲遠目光越過少年,落在他身後一個怒氣衝衝的男孩身上,那男孩身量要高些,眉心一簇深紅如火熱烈,竟也是個雙兒,這般紅豔的眉心,應是少見的具有生育能力的雙兒。那個雙兒也看到了季仲遠,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斧頭上,隻愣怔了半秒鍾,轉頭撒腿就跑,嘴裏還不忘嚷著:“野種,等回家我收拾你!”被罵的少年這才反應過來,小心翼翼地往後挪了一步,見季仲遠沒有什麽反應,這才回過身大步跑起來,衣服兜住的野菜瀝瀝拉拉撒了一路。季仲遠:“……”為什麽莫名其妙有一種心虛的感覺……還有,這個少年為什麽又哭了啊?他好像過得不太好?季仲遠無奈搖搖頭,這個世界過得不好的人多了去了,他掄著斧子,找到等在不遠處的丁老頭,還了他的斧子。丁老頭笑笑:“你小子還挺橫的。”季仲遠嘿嘿道:“師父還不知道我這個人麽。”都是一個村的,丁老頭哪能沒聽說過季仲遠呢,這小子橫地都快上天了,打架喝酒,從來都不缺他,誰家姑娘見了都得躲得遠遠的,不過他倒是也有原則,對自己家裏人還是不錯的,沒聽說過打自己的兄妹,倒是聽說過會偷家裏錢。老頭年輕的時候也混蛋過,跟季仲遠相處這幾天,倒是覺得浪子回頭金不換,這小子本質也不壞,這會兒步入正軌,知道好好過日子,以後日子就會越過越順。這麽一想,看季仲遠便越發順眼起來。他拍拍季仲遠的背,說道:“走吧,眼瞅著要下雨了,早點回家去。”季仲遠抬頭,果然見方才還晴朗的天邊聚起了一朵朵烏雲,到了晚上這雨一定會下下來的。兩人快步趕回家中,樊雨花早就帶著季伯山在門外等著了,看見兩人回來了,連忙上前,把幾包點心和粗茶塞到丁獵戶手中,麵上帶笑地說了好一會兒話,多是些感激的,再就是讓丁獵戶照顧她的寶貝兒子。後麵又讓季仲遠給老頭磕了頭,這就算拜了師了,師父是要當親爹孝敬的,季仲遠親爹走的早,丁獵戶又對脾氣,對此倒是一點意見都沒。家裏氣氛早就緩和過來了,送走丁獵戶,常小惠就在廚房幫著樊雨花做飯,一邊幹著活一邊說著話,聲音很輕,不知兩人在說什麽,隻看見時不時輕笑一聲,就知道之前那點不快早就煙消雲散了。季仲遠把季雲朵叫了過來,這小丫頭在學著做針線,給自己破了的褲子打補丁,做得歪歪扭扭,但也是一針一線認真學了的。他從布袋裏掏出一把酸棗來,這是他們從北山村回來的時候,在路邊打的,酸棗水分不多,有點酸也帶著甘甜,平時大家都不愛吃,因為不頂餓,但是拿給小孩子做零嘴卻是很好的,季雲朵歡歡喜喜尋了個碗,洗了棗子就拿去廚房和母親嫂子分食。季伯山喊季仲遠幫著給院子裏的木柴移到柴房裏去,這些柴已經晾好了,要是下雨被淋了可就不能燒了,柴房隔壁是儲物室,裏麵存的是季家的糧食。今年樊雨花留了不少大米和麵粉,足夠一個冬天的口糧但不能保證頓頓白米白麵吃到飽,至少不能餓死。這也是季仲遠做工作的結果,其實工作不太難做,樊雨花自己也餓怕了,至少為猶豫了一日,便決定留下足夠的糧食,不去賣了。儲物室裏還有些瓜和蔬菜,都不錯,因為容易變質,基本都是現摘現吃,隻有豇豆怕老,早早地摘了下來,樊雨花刷了壇子,這幾日晾幹了,就要醃了豇豆,作為冬天難得的青菜吃。地麵上堆著一大袋子切好的土豆塊,季伯山準備這幾日就把土豆種下去,約摸到了明年開春就能收了,青黃不接的時候,土豆是十分重要的口糧。這邊的活做好了,那邊的飯也煮好了。晚上吃羊湯,這是最省肉的吃法,樊雨花總是精打細算,可舍不得一下子吃掉一條羊腿。不過羊湯熬的十分濃厚,放了蔥花和足夠多的鹽,還放了醋,隻是這時候沒有胡椒,不然多點辣味才好吃。滾燙的羊湯衝進碗裏,帶起陣陣誘人的香味,季家人都頂不住這個味道,他們真的太久沒有吃肉了,沒了葷腥,肚子就沒有底,吃再多的素食,也餓的很快,總也不覺得飽。趁著羊湯滾燙需要放涼,樊雨花帶著常小惠手腳麻利地洗了鍋子,又烙了幾個白麵餅,這次可是純白的麵,用樊雨花的話來說,絕不能糟踐了這麽好的肉。好肉配好餅,是樊雨花在苦澀的生活中最小資的堅持。一碗羊湯,一個烙餅,每個人的餅都一般大,湯裏的肉也一樣多,把餅子掰碎扔進湯裏吸飽了濃香再扔進嘴裏,那才是無上的美味。一家人吃得滿口生香,心滿意足。說說笑笑間,天色越來越暗,樊雨花道:“這雨不能小了,晚上都關好門窗。”好在季伯山每年都會修補家裏的屋頂,再大的雨,家裏也不會漏水,關好門窗任風吹雨打,家就是最安全最溫暖的避風港。於是常小惠用洗幹淨的木槿葉子煮了水分給眾人洗澡。平日裏他們多用皂莢和草木灰清洗身體,但是皂莢刺激,氣味不佳,草木灰使用感就更差了,如果有時間去采木槿葉子,他們都愛用木槿葉子洗頭洗澡,不僅洗得幹淨,而且溫和不刺激,還帶著清淡的草木香氣,讓人徹底褪去一身疲勞,清清爽爽入夢鄉。季仲遠在燥熱中被雷聲驚醒,他直覺自己並沒睡多久,隻因洗過的頭發和身體太舒服,所以睡得快,又因野山羊肉的功效讓他坐立難安,躁動難受。他不知道,季伯山屋裏到現在還在奮戰,哼哼唧唧的聲音被厚實的牆壁阻隔,又被狂野的雨幕遮掩,外人看不到的地方是極致的纏綿。季仲遠站在窗前,開了一道細細的縫往外看。這雨也太大了,好在沒有風,不然開窗的一瞬,他就會被暴雨澆滅所有火焰。他不太想用手解決,深呼吸幾口,就在窗邊吹著冷風。突然,一道閃電劃過天際,直直砸向地麵,劈中村頭一棵老樹,把他嚇得一個激靈,緊接著就聽見暴雨中陣陣嗚咽的絕望的哀嚎。季仲遠猛然循聲望去,隻見一個瘦小的身影在雨中掙紮著挪到了街對麵的周家門前。那個身影跌了好幾跤,有那麽幾次季仲遠覺得這人再也爬不起來了,但他還是一步一挪,跪在了雨中,淒厲地哭嚎。“四嬸兒,救救我,救救我……”“我好疼啊,好疼啊,我要死了……”聲音那麽絕望,那麽無助,聽得季仲遠心都揪了起來,跟著一抽一抽地疼,又一道閃電掠過,季仲遠接著白光,隱約看到了地麵的血紅。他一皺眉,就見周家門開了,一個人出來把門口的人拖了進去。心剛放下,不多會兒,自己房間的門被敲響。季仲遠開門,隻見樊雨花打著傘站在門口,他連忙把樊雨花迎進來,樊雨花卻不肯進,隻急切地說:“我給你準備的傷藥還在不在?”之前季仲遠要跟丁老頭上山,樊雨花擔心他會受傷,便提前去郎中那買了點跌打損傷和止血的藥,隻是這會兒不知道是在家還是被他拿去了山上。季仲遠道:“在,我一直貼身帶著呢。”樊雨花點點頭,說:“快拿出來,你周嬸的侄子受了傷,流了不少血,正挨家挨戶借藥呢,你拿來我給送去。”外麵暴雨傾盆,季仲遠哪能讓母親摸黑外出,連忙說:“娘,你快回屋,我送去就成。”樊雨花點點頭:“你快送去吧,說是傷得挺重的。”季仲遠顧不得穿外衣,隻穿了裏衣,拿了藥接過傘便走,隻聽樊雨花在門口大喊:“你自己也小心點!”季仲遠懷裏捂著藥匆忙往周家去,周家周嬸是樊雨花的手帕交,從小便玩的好,嫁人又嫁了隔壁,平日裏多有來往,後來因為樊雨花想讓周家二姑娘嫁給季仲遠做媳婦,周家不願意,這才有了點隔閡,但是一旦有事,兩家還是會互幫互助,絕不含糊的。季仲遠踩著雨水大步來到周家門前,敲了門沒人回答,他便直接推了門進去,這是他來這個世界才形成的習慣,村人們淳樸,一般門外喊喊就進了,有的太熟的,直接進家裏也不會說什麽,季仲遠便覺得是雨太大,周家沒聽見,直接推門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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