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室落座,聞著清新的水木香,受著身旁冰盆透出的絲絲涼意,雲敖輕聲歎了口氣。“宋公您應該也看過國子學的卷宗了,前年的升舍考試中,我家二子並未及格。今年年末又將是一次升舍考,若我家二子仍未及格,那恐怕就要被遣退了。”“我也知道二子天性頑劣,是個喜鬧不喜靜的潑猴,但……”雲敖稍稍抬眸瞧了宋祁越一眼,見其正微微蹙眉悉心聽著,便繼續道:“但不管怎麽說,學業若是半途而廢了,那往後哪怕想要在軍中謀職,官家恐怕也得斟酌一二的。”這話落下後,宋祁越便也就搞清楚,雲敖今日所求何事了。想看看他這個主掌國子學一切事務的國子祭酒,能否在今年年末的升舍考試中,稍稍暗箱操作一下,讓其二子能夠及格。雖是有些兵行險招,但卻是雲敖目前能想到的,最有可能成功的法子了。宋祁越擰眉垂頭,不安的摩挲著指尖上的老繭,佯裝思索半晌後,才輕歎了口氣搖頭:“雲公,實不相瞞,今年年終的升舍考是官家督查,因此我……並不能參與其中。”他這話說完後,雲敖的眸光便頓時黯淡了下去。威赫的臉上現出一抹茫然,雙手也不安的搓動起來,簡直是坐立難安。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雲敖此人看著五大三粗的,但對妻兒子女的情感卻極其真摯熱烈,但從他能拉下軍者最要強的麵子來求人,便可看得出來。也因此,更容易被人拿捏住把柄。宋祁越微微頓了一瞬,片刻後才打破寂靜,說道:“但我覺得,與其您來尋我在升舍考試時為二郎修改成績,不如讓他趁著最近的一段時日好好補學,屆時官家督查,說不定還能大展異彩呢!”雲敖滿臉愁苦,並未作聲回應,心中卻不禁憤懣的想著:去年二郎都沒能及格,今年直接放賴不打算學了,上哪裏去大展異彩啊!大捅婁子還差不多!見雲敖神色異變,宋祁越便斂回了眸光,似乎是想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情,唇邊也露出一抹愉悅的弧度。魚已上鉤。“正好泠哥兒也快到了入國子學的時候了,我本來就打算近些日子在府中給他私授些課程,若雲公不介意……”他仿佛思襯了許久後才試探的說著:“倒是可以讓二郎,也一同來我府中聽學。”某隻老謀深算的狐狸,在此刻,終於悄悄甩起了得意的尾巴。“……”直到天色已經完全陰沉了下去,雲敖這才踱步從安祿府中走出。他神色之間滿是愉悅,負手哼著無名小曲兒,步履生風的朝自家府邸走去,就差直接將開心二字刻在臉上了。畢竟再過半個月,他家二郎便可以來安祿府,得國子祭酒親自授課了!能有祭酒私授指點,還有看著就很聰明的泠哥兒在一旁陪學……那麽哪怕二郎再過愚笨,也必然能在升舍考時,憑自己的能力達到及格成績,說不定還能在官家眼前,大展異彩嘞!雲敖這下簡直要樂開了花,緊著想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妻兒子女,還得考慮著給剛認的好侄兒備些新的見麵禮,便連忙半步不停的往自家府邸趕回,心中還美滋滋的想著:這國子祭酒宋祁越,可真是個大好人啊!作者有話說:感謝在2022-07-05 14:55:47-2022-07-08 21:15:0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閃一閃亮晶晶、yy、悟空 1個;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烈酒為聘 10瓶;星灰藍莓茶、宛溪柳、冥冥家的小寶貝 1瓶;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第5章 惡毒伯父(五)當天晚上,宋泠伏在內院偏閣的桌案上,發了很久的呆。他提筆看著窗外景色微愣,星月閃爍出的淡淡光輝,給萬物都添了一層安逸祥和的美感,讓人不自覺便沉浸其中。看的有些入神,一時間忘了繼續思考,也沒能及時的注意到,柵欄小門被人從外麵推開了。片刻後敲門聲響起,宋祁越的聲音也隨之傳來:“泠哥兒,睡了嗎?”這聲音將宋泠的思緒猛然間給拽了回來,他低頭看著紙上已經氤氳的墨漬愣了一瞬,旋即才回過神似的起了身。“伯父,我還沒睡。”他開門,抿了抿唇問道,“可有什麽事嗎?”門外的宋祁越,已經將晚膳時穿著的普通常服,換成了一身象牙白色的繡荷燙金長袍。迎著跳躍的燭光細看,袍角蕩著漣漣的水花褶皺,腰間墜了色澤溫潤的獨山暖玉,交領上則繡的是祥雲花紋,尤其那墨發還用玉簪盡數挽起,瞧著是龍眉鳳目、俊雅非凡。隻是這般盛裝打扮,不知其所意為何?“前幾日有些忙,差點就忘了,明天便是七月十五了。”宋祁越迎上宋泠打量的目光,嘴角的笑意絲毫未減:“禦街夜市至子時才關,泠哥兒要不要和伯父,一起去備些祭祖要用的東西?”夜風習習,蟬鳴聲戛然而止。宋泠捏著門框微愣,令他看不透的事情,在此刻又多了一樁。“……”亥時已至,清玉京各處居所的燭燈均已熄滅。從龍澤橋高處遙遙望去時,入目均是一片沉寂安靜的氛圍,與下方燈火通明、歡聲叫賣的禦街兩相對比,差距簡直不是一般的大。行下龍澤橋後,小攤販便多了起來。吆喝聲在兩側不斷響起,男女老少也攜手而行,市井氣息頓時滿滿。又伴著幾處正在炸子的「滋啦」聲,一陣陣香味便飄了出來,讓人唾液分泌不止,忍不住駐足於此。宋祁越便循著香味來到了攤前,掏出兩枚銅板遞過去:“老伯,來一份子,裝成兩份即可。”老伯伸出滿是油漬的手,笑吟吟的接過了銅板,連聲說著郎君稍候片刻,隨即扯著錘麵以兩條絞之為一,便入鍋炸了起來。宋泠被吸引,向前湊了兩步,想細細看看。“這小攤雖然看著比較髒,但子的味道卻屬實不錯,泠哥兒你嚐過便知了。”宋祁越見狀往一旁讓著,細聲說道:“但要稍微離遠些,別被油濺到。”宋泠從沒逛過夜市,尤其是從沒和宋祁越一起逛過夜市,因此現下確實是頗有些新奇的,對周遭事物都非常感興趣。但他仍舊很謹慎,隻遠遠的瞧上了一眼,並沒湊上前來。宋祁越也並未逼迫他,見老伯已經將子炸好了,便雙手接過油紙包轉身離開,順手將其中一個遞給了宋泠。“嚐嚐吧。”他說著。宋泠跟在後麵,躊躇了片刻後才接過,然後學著他的樣子,也咬了一口。酥脆的子外皮首先在口腔中炸開,香醇濃鬱的子麵也緊著隨之而來,碎渣裹挾著熟麵嚼碎吞入腹中,頓時教人滿口留香、胃腸舒坦。兩個字:好吃!宋泠的雙眸頓時放光,三兩口便將一份子盡數吃完,看著油紙包裏的許多碎渣,卻一時間犯了難。想吃,但不好意思。他垂頭擦幹淨了嘴,再抬眸時,便將宋祁越已經毫不客氣的仰頭,將油紙包中的碎渣送入口中了。宋泠:“……”於是片刻後,伯侄二人便將整份子都吃了個溜幹淨,油紙包中愣是半點渣渣都沒剩下。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們是來逃荒的呢。宋祁越可沒在意旁人的目光,回頭又問宋泠:“泠哥兒吃飽了嗎?還想吃些別的小吃嗎?”宋泠搖頭:“不用……”然而宋泠的話還沒說完,麵前身形挺拔的宋祁越便雙眸一亮,囅然笑道:“今日此處居然還有賣孛婁的!泠哥兒快來快來,這東西最好吃了!”他說著大步流星的走到了炸米花的攤前,不過片刻中,隨著「砰」的一聲巨響落下,宋泠懷中便又多出了一份孛婁。他無奈扶額,正想同宋祁越說記得辦正事,結果再一轉眼,這人又跑到賣著酸梅飲的小攤前了。“伯父,我們還得買祭祖要用的東西……”跟著宋祁越在酸梅飲的小攤前落座,宋泠終是有些無奈的主動開了口。話語剛落,兩碗酸梅飲正好由小販端上了桌。宋祁越見狀並未及時回複,而是拿著瓷勺攪動著碗中的冰塊,待到叮叮當當的幾聲脆響落下後,將其推到了宋泠麵前。“嚐嚐看,好喝嗎?”他單手撐著下巴,輕敲桌麵笑問。宋泠見狀愣了一瞬,還想繼續問的話被堵在喉中,隻能聽話的拿起瓷勺,抿了一口酸梅飲。盛夏特有的梅果清香溢滿口腔,酸甜開胃,清爽解暑。“很好喝。”宋泠又喝了一口,而後不舍的放下瓷勺,“但是伯父……為什麽?”宋祁越正撥動著瓷碗中的冰塊,聽他這般說罷後愣了一瞬,旋即抬手又同攤主要了一份牛酪漿調。待到這份冰食也端上了桌,他才落下瓷勺,緩緩說道:“因為伯父也想讓你體驗一下,平常人家孩子的市井生活。”語落,宋泠也放下瓷勺看著他,眸光卻並未有任何波動。“小時候在謂南老家,我幾乎是將苦日子過了個遍。”宋祁越聲音恍惚,似乎是正在回憶。“你祖母和祖父很偏心,對你父親幾乎言聽計從,對我卻是非打即罵,隻因為當時的我身體羸弱多病,不抵你父親那般康健伶俐。”“但即便我時常生病,他們也沒有對我多過半分的憐憫。會領著你父親去趕集市買吃買喝,卻將家中的活全都扔給了我,夏天讓我頂著烈日走幾裏的路去挑水,冬日則是迎著暴雪穿一身單衣去集市賣炭,發病的嚴重時,我身上幾乎沒有一塊好肉。”宋祁越說著,敲擊桌麵的指尖一頓,回至掌心攥緊,似乎是在極力忍耐。片刻後他繼續娓娓道來:“我知道這個家不喜歡我,所以那時的我便暗下決心,一定要離開那個地方,和所有謂南老家的人斷絕關係。如果可以……我甚至還想終有一日,會讓他們跪著來求我,求我憐憫他們。”長街上車水馬龍、嘈雜擁擠,喧鬧的聲音並沒能影響宋祁越的回憶,反而讓淡然的他成為了最另類的風景。像遺世獨立的孤石之鬆,讓人不忍移目。“三年前你來上京尋我時,我是真的不想接納你,但天子腳下,為了我與安祿府的臉麵,也不能過於放肆。”宋祁越話語未停。“所以後來你入府,我對你非打即罵……說實話,我確實在拿你撒氣,想將曾經我受過的委屈和經曆,都遷怒於你身上。”說到這宋祁越頓了一瞬,抬頭看向已經完全愣住的宋泠,眸光深邃且晦暗莫測。“誰讓你,是我曾經最討厭的那個人的兒子呢?”周遭的氛圍頓時陷入冰點,人群的嘈雜聲音也猛然消散,隻留一片寂靜。宋泠看著麵前的男人,瞬間有些懷疑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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