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昭明堂許多人嘖嘖稱奇。倒是晉桉眼明心亮,沈鳶這樣顏色,若說沒個喜歡的,才是奇怪。卻是打了個嗬欠:“這麽說吧,若這些人來得少些,唐南星那憨子也不至於誤會那麽深,一心就認定了沈鳶是個姑娘。”“現在……嘖嘖,怕是等沈鳶考上舉人了,他那書都未必抄得完。”衛瓚這一聽,引弦瞄了半天,箭矢也沒發出,隻皺著眉道:“他也不罵他們?”晉桉一愣:“罵什麽?”半晌回過味兒來,才曉得他說的是沈折春那些狂蜂浪蝶。晉桉便笑:“沈折春會做人著呢,東西雖不收,也沒見得罪了誰。”又悠悠歎了一聲:“衛二,你可別跟唐南星似的,見了這事兒就嫌。處在沈鳶這境遇,管他喜歡不喜歡男人,都不可能為了這事兒跟人翻臉。”話是這麽個理兒。衛瓚手一鬆。箭矢急飛而去。卻是偏了靶心三寸,大失水準。衛瓚又要拉弓再射,卻心浮氣躁,半晌不想繼續。幹脆將護臂解下,拋在一旁,幾分躁意道:“不練了,我出去轉轉。”便是趁著博士不注意,溜了出去。他在那糖水鋪子麵前轉了半天,思來想去,又買了一小罐梨湯回去。誰知回昭明堂時,正瞧見有文生進了屋來跟沈鳶講話。因著四下無人,沈鳶似乎是讀書困了,剛剛趴在桌上小憩了片刻,獨自偎在熏籠邊兒上,外袍半披在身上,讓人吵醒了也不惱,眉宇間幾分慵懶的倦色。倒是那文生有些不好意思,連聲說抱歉。又將書遞到沈鳶麵前,請他來看一看文章。沈鳶便伸出指尖,慢騰騰指著他的墨字一個字一個字說,隻是說著說著,那文生似乎叫他的顏色蠱惑了,不看書,卻直勾勾瞧著沈鳶的臉。沈鳶低頭問了一聲:“兄台?”那人才如夢初醒,漲紅了臉,低著頭道:“抱歉,是我走神了。”沈鳶也不惱,隻淡淡勾了勾唇角,露出一個浮於表麵的笑來:“無妨,秋日易倦。”引得那文生越發輕了骨頭,不知道自己在哪兒了似的,胡說八道,談風說月了起來。其實這樣的場景,衛瓚從前也瞧過幾次。那時隻覺得沈鳶脾氣好,知道他是好看、學問好才招人喜歡。如今再用不一樣的眼光去看,卻是怎麽看怎麽不舒服。他看了看自己手裏的梨湯,心裏越發來氣。一抬眼,卻正瞧見那文生不識趣,竟瞧上了沈鳶桌上的紙刀,伸手去摸,笑說:“折春兄這把紙刀,倒是瞧著與旁人的不同。”那紙刀銅柄木鞘,算不得貴重,卻很是古樸風雅。衛瓚瞧了,便驟然一怔正是昨晚,他拿來割了沈鳶衣裳的那一把。卻叫那文生抓在了手裏把玩。沈鳶說:“其實隻是把短刃,不值什麽錢,瞧著適宜做紙刀,便買下了。”那文生嘖嘖稱好,擺弄了片刻,便要將刀拔出鞘來。卻不想手腕被擒住了,一抬頭,便見衛瓚麵如寒霜,聲音裏都結了冰碴似的。“他這把刀利,你小心傷了手。”說著,手下一個用力。那文生一個吃痛,那刀便“鐺啷啷”落了地。那文生顯然有幾分怕他,見他這般,喊了一聲“小侯爺”,便匆忙忙斂起袖子跑了。衛瓚冷冷瞧了沈鳶半晌。將那一小罐梨湯放在桌上,卻是俯身將那刀撿了起來。在手中攥了好一陣子,才慢慢放回沈鳶桌上,低聲道:“你怎麽什麽都讓人碰?”沈鳶卻驀地笑了一聲。這一天過去,沈鳶頭一次笑得這般愉悅輕快,與見那文生時的笑截然不同,連喝梨湯時都沒有這時笑得輕鬆。衛瓚說:“你笑什麽。”沈鳶笑著瞧了他半晌,沒說話,卻是拿起了那把紙刀。沈鳶用不得劍,手上無需用力的花哨卻半點不差,修長蔥白的手指把玩著木質的刀身,轉了幾轉。半晌,握住了刀鞘,用刀柄輕輕挑了挑他的下巴。冰冷的刀柄,逗弄似的在他下頜點了點,與沈鳶眼底的笑意如出一轍。沈鳶說:“喜歡就送你了。”“算是……”“讓我高興的謝禮。”對於沈鳶的念頭,衛瓚有時看得清,有時又摸不透,隻是很清楚,一切都因為是他。沈鳶不會這樣對待別人,隻會這樣對待他。那柄刀靜靜懸在半空。他沒伸手去接,沈鳶便調笑似的說:“不要?我送別人了?”衛瓚聞言幾分惱火,將那刀一把奪過。攥在手中,卻是說不出的煩躁。沈鳶這才慢慢收回了手,又依偎回了那熏爐邊兒上。才剛剛初秋,他已經開始有些怕冷了。衛瓚坐在他身側,低著頭看著那刀半晌,冷聲問:“那人來找了你幾次?”沈鳶說:“三五次吧。”他說:“次次都是問書?”沈鳶說:“次次都是問書。”他問:“叫什麽名字。”沈鳶輕輕笑了一聲,說:“記不得,不是很熟。”這一聲笑得愉快清脆。衛瓚越發惱火。他知道沈鳶在報複他,想見他醋意嫉妒。衛瓚半晌喊他:“沈折春。”沈鳶“嗯”了一聲。衛瓚說:“你嫉恨我時……也會患得患失麽?”沈鳶怔了一怔,扭過頭去,瞧見那小侯爺抱著胸,直直地、一瞬不瞬地看著他。沈鳶的笑意淡了幾分,慢慢說:“……不會。”本就不配得,又怎會患得患失。沈鳶說:“隻是時常會覺著自己麵目可鄙。”庭外黃葉紛紛,練箭引弦之聲不絕於耳,不知哪一箭恰巧擊破了落葉,發出悶悶的一聲。那溫柔的公子倚著熏爐,眉目間笑意散去,隻餘幾分複雜,卻與他對視,說:“衛驚寒,我非良人。”“你現在改了心意,還來得及。”第61章 這年秋闈的日子定得偏早了些,是這幾年一年賽一年的冷,想趁著剛剛入秋還有些熱氣兒,將這一大事辦了。省得臨秋末晚再來考,學子進了貢院又要挨苦受凍得病上一批。饒是如此,到了秋闈那時,也是趕上了秋老虎的末尾,每至午時熱氣蒸騰,炎似酷暑,到了夜裏又轉涼,卻是冷得人打寒戰,惹得知雪接連好幾天發愁,防了寒又防暑的,將帶進貢院的東西又增了許多。待到了秋闈那日,便見著貢院附近人頭攢動,擠得水泄不通。來應試的好些人都年紀頗大,看熱鬧的也來了不少,諄諄教誨、叮囑晚輩的聲音不絕於耳。馬車到不了貢院門口,便已是行不動了,要遠遠停著。知雪從車簾縫隙裏遠遠瞧了一眼,便擰起眉來,抱怨道:“怎的這許多人。”沈鳶便道:“咱們那邊人更多,連貢院都大了好多倍,這已算是少的了。”江南魚米之鄉多文人,年年科考人如過江之鯽。知雪便嘟囔,說:“三天連張正經床也沒有,蹲大牢也不過如此。”知雪皺著眉,從壺裏倒出一碗藥湯來,叫沈鳶喝了,見沈鳶灌水似的灌了下去。這才將預先籌備好的物事又檢查了一回。知雪準備的考籃簡直跟個百寶箱也差不許多,衣食用度,筆墨紙硯,藥物火燭,無所不有。沈鳶壓根兒提不動這些東西,一會兒進了考院,還須得花錢請人幫忙抬一抬。知雪又將食盒打開,一一叮囑他道:“頭一層的點心存不住三天,你先吃頭一層的。這參是侯夫人那邊兒送來的,我拿蜂蜜泡過了,你時不時便含一片,也好精神些。”“最後一層的丸藥,每夜記得吃兩丸。”“衣裳給你帶得厚了些,我預先去看了那號舍,到了晚上一準兒冷,你若熱了,也隻準脫外袍。若下了雨,便拿這氈子擋一擋。”沈鳶也不嫌她嗦,一一應下了。知雪卻還是放心不下,不住說:“現在可有哪兒不舒服麽?頭疼不疼,身上冷不冷。”“你可萬萬不能瞞著我。”沈鳶笑著搖了搖頭,道:“無事,不過三天罷了。”小丫頭氣得瞪他一眼,說:“這話旁人說也就罷了,你也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