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鳶垂眸輕聲說:“我知道。”他承靖安侯府大恩,衛瓚又身份貴重,受著許多人的人疼愛關照。他們倆之間的關係,興許再也見不著光,一直就這樣暗無天日著。往後坎坎坷坷,誰也說不清楚會往哪兒走,就是哪天衛瓚真娶妻生子了,沈鳶也是沒什麽可說的。照霜焉能不心疼他,輕聲說:“若有一日公子受了委屈,隻管告訴我,我必替公子討還回來的。”沈鳶卻眉眼間卻閃過一絲狠色,慢聲細語說:“若真有這樣的一日,我不得安生,便也叫他不得安生。”“我雖不舍得叫姨母難過,卻也有法子叫他日日難受。”他是在苦水裏泡出來的,並不怕折磨糾纏。衛瓚也好、連帶衛瓚再看上的什麽人也好,若不叫他好過,那誰也別想過下去。他本就是這樣的人,心窄善妒,睚眥必報,衛瓚也是曉得此事,還來招惹他的。現已將他拖下水了,叫他嚐著一絲甜味兒了,就別想哪一日又撒開手去。沈鳶這樣慢慢說著,眉宇間那厲色又漸漸舒展,垂眸輕聲說:“隻是照霜,興許是我現在迷了竅了……”“我總相信,我們不至於有那一天。”衛瓚給他做過針線,有過雪天的一排小兔子,九死一生替他尋過大夫,為他捉過蛇,與他守過康寧城。他對他的好,他一件一件,也都記得那樣清楚。照霜怔了怔,隔了一會兒,卻是了然似的輕歎。“公子是真的很喜歡啊。”--------------------作者有話要說:沈春卷(陰惻惻):敢負心就折磨死他,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正在廚房洗手作羹湯的賢惠小侯爺(搖尾巴):吃完春卷娶老婆,娶完老婆吃春卷,怎麽才能把老婆娶回家呢嘿嘿嘿……阿嚏,怎麽有點冷啊?第98章 沈鳶和衛瓚在康寧城從春待到了秋,兩邊協定停戰之事才算是塵埃落定,康寧城一應事務也令人白將軍等接手,這才到了不得不歸京的時候。臨行前送別宴,是在城中那棵巨大的梨花樹下,枝條上掛了許多七夕綴上的絲絛,哪怕沒有梨果,也在風中那樣漂亮。他們來的時候,沈鳶不知這座城對於他的意義。走的時候,卻又那樣不舍。知雪抱著照霜,已眼睛都哭腫了,臨行前就讓照霜哄了好幾天,到了這時候眼淚還是又掉了下來:“你怎麽舍得我們,說留下就留下,你走了誰守著公子啊,我倆讓人欺負了怎麽辦。”照霜哄她吃點心,輕聲說:“我若做了將軍,你往後不就能做將軍的妹妹了麽,多威風。”知雪還是一泡眼淚含在眼眶裏:“我要做什麽將軍的妹妹,我就想咱們仨一直在一起,哪知就我一個人是這樣想的,你跟公子都不放在心上。”“你這一身衣裳首飾,哪件不是我給你挑的,你離了我怎麽行。”說了,將照霜摟得緊緊的,眼淚一顆一顆往肩上掉:“康寧城這麽遠,我連見你一眼都難。”照霜隻將她頭發一縷一縷別在後頭,溫聲說:“我若能立功,遲早會有同你們團聚的一天。”“到時候你再挑給我脂粉釵環。”“至於公子……眼不見為淨吧,左右也看不住了。”她有意做那無奈的神色。引得知雪邊哭邊笑,錘她了好幾下,又在她頸窩一個勁兒掉眼淚,才輕聲說:“你好好的,你別忘了我了。”另一邊是白振鐸敬著沈鳶酒水,頗為壯實的一個漢子,好半晌說不出話來,拍著沈鳶的肩紅了眼。卻是柳軍師在邊兒上吊著狐狸眼,幾分無奈說:“你瞧瞧你那出息,又不是瞧不見了。”柳軍師捉著沈鳶的衣袖一字一字叮囑:“京中貴人多,你此番回去,事事都要小心,待我們有機會去京中述職,便去侯府見你。”“若受了什麽委屈,也隻管回來,咱們比不得侯府,可也是小公子的家,無論什麽事,咱們都是向著公子的。”“照霜我們給你看著,有跟我跟你白大哥一日,就斷不會叫她受了委屈。”“中間書信往來,萬萬不能斷了……”說著說著,那狐狸眼就蔫了,自己也一仰脖灌了一口,半晌輕聲說:“明兒我就不給你們送行了,讓心眼寬的去送你們,山高水遠的,你多回來瞧一瞧我們。”沈鳶含著笑,一聲一聲地應著。一扭頭,卻見白振鐸已蹲在牆角,摟著衛瓚的肩,哭著抹淚了。被柳軍師踢了一腳,說:“嚎什麽喪呢,有什麽話趕緊說,省得人走了又嚎。”白振鐸眼巴巴抹著淚,好半晌憋出一句:“記得寫信。”“有什麽事,白大哥都給你撐腰。”原本沈鳶心裏也酸,可見白振鐸這樣,想著來時這人一路殷勤熱忱的模樣,隻覺著好笑。卻隻將頭點了又點。這一場宴沈鳶喝了許多酒水,聽得許多聲“小公子”,聽得心裏頭又熱又酸。許多人都醉了,橫七豎八躺了一地,連衛瓚也喝了許多,靠在那梨樹下休憩。沈鳶便坐在衛瓚身邊,抱著膝瞧了這些人許久,半晌卻嘀咕說:“都秋天了,這梨樹怎麽也不結果子呢。”衛瓚悶笑說:“活了這許多年了,忙著為人實現願望已是不容易,還要結什麽果子。”沈鳶也聽過白姑娘說這樹有靈,定定瞧了許久,卻沒瞧出什麽靈氣來。衛瓚將披風解了,為他蓋上,輕聲說:“累了就睡一會兒。”“林大夫說你如今身子還是不宜飲酒,這會兒歇一歇,散散酒氣。”沈鳶輕輕“嗯”了一聲,倚著他的肩,靠著梨樹,閉上了眼。許久,聽得沈鳶夢中囈語喊他:“衛瓚。”他“嗯”了一聲。沈鳶說:“多謝你。”謝他與他守下了康寧城。謝他同他經曆了這許多。謝他改了他原本的軌跡。……衛瓚這夜做了最後一個夢。夢裏他仍是在這一樹梨花之下,他將自己最重要的人葬在了這梨樹下。沈鳶在那雪夜之前,說要將自己葬在這座城,他聽了沈鳶的話,卻不知該將沈鳶葬在何處,最終隻聽說這梨樹能實現人的願望。衛瓚不信鬼神之說,卻還是將沈鳶留在了這裏。從此春日梨花破碎,秋日梨果酸澀。他越見這梨樹,越覺著像極了沈鳶,從此時常前來,最後一年一年守在這樹下。他已心無掛礙,唯一過不去的結就是沈鳶。也許過了幾年,過了十幾年,也許更久,他靜靜坐在樹下。有一位路人經過,似是僧人,又不是僧人,道是法號圓成。席地而坐,吃了一隻酸澀萬分的梨,輕聲說,這梨樹有靈。他抬了抬眼。路人笑著說:“我與這樹有緣。”“他有一個願望,如今說給了我。”他隻以為是妄言,飲了壺中酒,慵懶說:“什麽願望。”“這樹不是能實現別人的願望嗎?可我等了這樣許多年,也沒見我的願望實現。”路人沒說話,也沒答,隻一顆一顆數著佛珠,慢慢念說:“若要將你的記憶送回若幹年前,改變一切命運的軌跡,你願意嗎?”衛瓚覺得離奇,笑說:“還有這等好事,也有人舍得給我。”路人說:“不是我給你的好事,是他留下的執念。”“他有願望,須得你幫他實現。”衛瓚覺得可笑。可卻又說不出來,為什麽,輕輕點了點頭。那一刹那,梨樹枝搖葉顫,似是喜上眉梢。路人說:“你可想清楚了麽,若是過去的命運改變,那眼前的你就不會再存在於此世。”而理所應當,那個支離破碎,葬在梨樹下的沈鳶也不會存在了。衛瓚忽得有幾分不合時宜的天真,隻問:“若如此,我們會到哪兒去,還有機會再見麽?”路人說:“也許會永遠消失在時間的縫隙間。”“也許……連我也不知道。”“我不過是個傳話人罷了。”衛瓚瞧了那梨樹許久,慢慢說:“你是玩笑也好,是愚弄我也罷,若他真有這樣的願望,那我的記憶隨你拿去。”路人說:“那你呢。”“我?”衛瓚隨手將酒放在身邊,靜靜枕著雙臂,躺在那一樹的梨花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