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是駕車吧!然而他剛收回注意力,餘光便見謝神色一冷,疾聲道:“小心!”隻見馬車正前方不知何時忽然冒出一個人來,將他驚得一聲冷汗。好在謝眼疾手快,從他手中搶過韁繩,猛得向後一拉。馬兒前蹄高高揚起,發出連連的高聲嘶叫。馬車停了下來。謝鬆開韁繩,籲了一口氣。他垂眸看向攔在馬車前方的身影,不知為何,忽然有點心虛。青竹不知去了哪裏,蕭陵孤身一人,今日依舊著了件白衣。夏日無垠,高聳的城牆之外恰有一支三角梅,探枝而出。作者有話說:鳳九淵:好多人啊jpg第57章 衣服脫了,我給你穿馬車停靠在文宣門之外。越過文宣門再往裏就是宮裏了,每每有人引路令其麵見太後,都會經由此處。趙閑小碎步趕來,遠遠看見馬車,一甩拂塵,忙矮身前去。“小李大人。”他恭恭敬敬道,“娘娘已在勤政殿等候多時了。”等了一會,馬車內毫無動靜,趙閑左右看看,見連車夫都不見蹤影,心裏犯了嘀咕。難道他找錯了地兒?忽地,有人掀簾而出,動靜大得連馬兒都受了驚。趙閑第一眼看過去,還以為自己見到了個血人,再瞅第二眼,才認出眼前這位就是太後急召進宮的小李大人本尊。倒是符合傳聞中天煞孤星的名號。李徵冷漠抬眼,環視四周:“小殿下呢?”“小殿下?”趙閑一愣,“沒瞧著小殿下啊?”李徵臉色肉眼可見的難看起來。他冷哼一聲,從馬車上跳了下來:“那便走罷。”趙閑也不知發生了何事隻當是李徵自己的脾性,雖然對他的無禮頗為不滿,但也隻能默默咽下肚中。倒是李徵走了幾步之後,又忽而回過頭來,朝趙閑行了個躬禮:“有勞公公帶路了。”趙閑眉眼這才舒展開來:“不勞煩,不勞煩。”馬車無主,馬夫要麽是臨時有事,要麽是後續有人接管,趙閑匆匆看了一眼,決定暫且不管。緊接著,又有人從側麵的窗探出頭來。趙閑這一眼,恰好與那人正正對上。“秦、秦大人?”趙閑險些驚掉下巴,“您怎麽也在馬車裏?”“這馬車是我家的,我為何不能在。”秦庭手肘撐著窗框,懶懶道,“不過公公,你就打算這樣帶李徵去見娘娘?”他儼然裝都懶得裝了,直接連名帶姓地叫。但他也沒說錯,殿前失儀不說會驚擾到太後,就是將李徵領過去的趙閑也要受到責罰。可眼下李徵已然進宮,若折返宮外換衣,恐耽擱了時辰。宮內又無外臣,自然也沒有成人男子能穿的衣物。趙閑思前想後,也沒能想出個法子。秦庭笑道:“那文宣門後的偏院裏不是還住著一個人麽?”“秦大人是說……蕭先生?”趙閑思索道,“可是……”可是這位蕭先生性情古怪,而且誰都不放在眼裏,就連太後都時常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真的願意幫這個忙?“試試也未可知呢。”秦庭說完便拉下車簾,不再多言。車外,趙閑正猶豫著,就聽李徵道:“不必勞煩,取一件公公穿的常服即可。”趙閑麵露訝異:“這……小李大人不嫌奴婢醃?”“什麽髒不髒的。”李徵淡淡道,“不過一件衣裳罷了,不見得比某些人的心更髒。”他意有所指,趙閑也不便過問,心中卻暗暗對李徵這個人有所改觀。出身世家,卻不在意高低貴賤、身份尊卑,這李徵,似乎與他的父親截然不同。趙閑邊領著李徵往勤政殿的方向走,邊這般想著。而那孤零零停在城牆之外的馬車,像一株無人問津的草。秦庭在車內闔眼閉目養神,許久之後,才略微睜開他那雙笑眼。隻是眼中笑意不見,皆是困惑與疲倦。“葉一。”他道,“駕車,回去。”不知藏在何處的葉一翩然落於車軾一側,悄無聲息地束繩馭馬。車轍在石磚路上滾過,與馬蹄聲一齊達達作響。“葉一。”片刻後,秦庭突然喚道。“家主請講。”“我心不靜。”秦庭說,“師父曾對我說,練劍須靜氣、凝神,心神合一,方可與劍氣交融,從而使出最強一劍,我一直謹遵他的教誨,一日未敢忘卻。可是現在我卻發現,我的心不靜……為什麽呢?”他困惑地問。葉一不知他心緒如何,但對劍道一事頗為了解,隨即道:“家主是為剛才的事煩心嗎?依屬下看,心不靜便去解決掉讓自己心不靜的人或者物便好了。”“解決掉?”秦庭一怔,複又笑道,“你說得對。”他重新闔上眼,表情再次變得溫和沉寂起來。他嘴角略微勾起,緩緩道:“方才那些事你全看見了?”葉一:“……”葉一:“大人,不帶這麽釣魚的……”“嗯。”秦庭含糊出聲,仿佛即將睡去,“回去領罰吧。”葉一:“……”他憤憤扭頭,收起韁繩猛得抽向馬兒的屁股,駕駛馬車向著汴梁城中飛馳而去。*謝推著蕭陵回到偏院時,院子裏依舊冷清。除去一個隨身侍奉的青竹,若不是院中央的桃樹與池中的遊魚,想必目之所及連一個活物都沒有。他想起前世的蕭陵亦是如此。好似整個人都被封在千年不化的寒冰之中,不讓任何人靠近。正門大開,蕭陵兀自操縱輪椅往屋內走去。片刻後,他攜著一套白色的衣裳走出來,遞給謝:“換上。”衣裳一看便是蕭陵自己的,素淨得仿佛披上就能去趕赴殯葬儀式。謝抱著衣裳,左右看了看:“在此處換?”蕭陵:“隨你。”既然說隨他,那謝便恭敬不如從命了。外衫因接應李徵而沾染上血汙,又隔了段不算短的時間,胸口那塊偌大的“牡丹”已然結塊,謝花了會功夫才脫下來。裏衣的尺寸是貼合身體做的,正處夏日,薄衫透亮,可見肉色的、年輕的軀體。謝不常自己穿衣。前世從冷宮出來後,先做皇子後做皇帝,裏裏外外都有人服侍著,有些衣物設計繁複,幾個宮女一齊穿戴都要花上好久。蕭陵的衣服顯然符合這些特性。他在原地搗鼓了許久,也沒弄清楚腰帶的係法究竟是從前往後,還是從後往前,看得蕭陵直皺眉頭。“過來。”片刻之後,蕭陵終於看不下去了,決定親自上手。這衣服是他少年時所穿的衣物,現下穿在謝身上,不大不小正合適。以前在還能策馬的年紀,他慣喜歡穿這些華而不實的衣服,一個腰封上都要綴上許多繁複的花紋與寶石,衣紋也是層層不同,在陰暗的天氣裏看不出來,需要在晴空之下,才能反射出奪目的光。蕭陵給他戴上腰封,一抬頭,又見衣衽反了,頓時無言:“你……”頓了頓,他歎了口氣:“脫了,我給你穿。”謝一一照做。在蕭陵麵前,他身上的瘋、傲、陽光麵與陰暗麵通通蟄伏起來,好似要把自己柔軟的內裏袒露出來,去換取蕭陵的某樣東西。可惜蕭陵不願。在蕭陵動作時,謝的眼始終在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但我勸你不要在我身上找他人的影子。”蕭陵抬手幫他扣好散開的交領,“我不是你眼中的任何人。”“怎麽會。”謝微微一笑,“先生就是先生,怎麽會是其他人?”蕭陵手中動作一頓,抬眼看他。敏銳如他,雖對某些事困惑,但也察覺得出謝從前表現出的依戀絕不僅僅是因為單一的他。或許這樣說有些奇怪……但是,蕭陵認為,謝仿佛在嚐試用各種方法,讓蕭陵展露出真實的自己。而這份屬於謝的真切中,未必屬於他蕭陵本人。畢竟這世上,並沒有無緣無故愛與恨。蕭陵不再去想。他將謝的領口翻好撫平,冰涼的指尖偶爾擦過頸側,時而引起謝輕微的瑟縮,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的。蕭陵心中無奈,眼一瞥,卻不經意在謝頸後發現了一個傷疤。這傷已然是陳年舊傷了,指甲大小,像個胎記似的生長在謝的右肩,若不是蕭陵對傷口一類的東西敏感,幾乎發現不了。他不動聲色地將謝的長發撩至身前:“蹲下。”“?”謝想回頭,卻被蕭陵捏住下顎骨,強硬地轉過頭去:“後麵有根脫了的線頭。”謝:“……”再湊近看時,傷疤的痕跡愈發明顯。一圈深色的圓形疤痕,圈內的肉色比旁邊的要淡上許多,尋常傷口往往會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淡化,但這個傷口不知為何,顏色暗沉,像是並未妥善處理過。謝膚色本就偏淡,頸後不見陽光的地方便愈發得白,更顯這個傷疤刺眼。蕭陵凝視許久,忽聽謝道:“那是冷宮裏的太監拿火折子燙的。”蕭陵眼一抬,表情不變:“哦?”“幾歲的時候吧,他們常做這樣的事。”謝緩緩道,“除此之外,還有拳打腳踢、扇耳光,專挑剩菜剩飯拿給我吃。不過無所謂啦……”謝轉過身來,將頭擱在蕭陵膝上,乖巧道:“他們已經被我殺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