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一移,隻見那纏在胸口的繃帶因這力度又鬆了一些,與虛虛搭在肩膀上的衣袍,一同順著往下去。謝趕緊接了一下:“請什麽罪?”秦庭坐在床上,半支著腿,一手抓著謝的手腕,另一手因為傷勢的緣故,垂在身側不敢亂動。謝被迫禁錮在屬於秦庭這一方天地之中,又不敢動作太大,恐牽扯到秦庭的傷口,隻好雙腿微微分開,跨坐在他的身上。這姿勢,看起來著實有些說不清楚的旖旎。秦庭道:“我前些日子去尋那群賊寇之時,的確是要找個人。”謝目光一動,一時忘了要從秦庭身上爬起來這回事:“找誰?”冥冥之中,謝總覺得近些日子的諸多事裏,與他心中的那個謎團有著牽扯不開的關聯。蕭家舊部、秦家、甚至是鳳九淵都參與其中。若說永州歸屬李家管轄,那也應該與李家有關才對,為何這些世家們紛紛來到此處,反而是李家人藏在暗處,沒有半點蹤跡?他們究竟在謀劃什麽?……會和當年蕭將軍的事有關嗎?在謝因一句話而陷入沉思之時,秦庭卻正在細細打量著謝思索時的眉眼謝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時,便是這幅好看又寂靜的模樣。看著看著,便全然忘了自己身上還受著傷。他輕聲笑道:“殿下若是想知道的話,再給我親一下。”謝回過神來,垂眼看他。這是一幅並不怎麽惱怒的表情秦庭想。謝並不常動怒,仿佛世間所有的東西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事實上,好似確實如此。他總是平靜的,安寧的。如果他動情起來,是什麽模樣呢?他這般想著,忽然發覺手中一空。是謝終於從他手中掙脫出來,有力氣更換姿勢了。緊接著,秦庭隻在眨眼的刹那,感受到眼角驀然地一熱,攜帶著謝唇上溫度的觸感,既輕又緩地自他臉上摩擦而過。秦庭一時怔住了。謝道:“親完了,可以說了嗎?”秦庭:“……”他微微歎了口氣,語氣中似是惱怒,又似是帶著無盡的愛憐:“小殿下,你可真是想要了我的命。”*“暗閣”歸屬秦家所有,往大了說,它們起初就是秦家豢養的私兵。是故他們不能出現在皇家的眼皮子底下,隻能藏在暗處,並且在漫長的歲月裏,漸漸遣散,最終轉化為暗衛,世代追隨家主。這是秦家祖輩流傳下來的,能夠知己知彼,從而保命的利器。是故,秦庭的父母,原本不該如此猝然離世的。他們二老很年輕,身體也很好,早早誕下秦庭後,便自此一生一世一雙人。秦父沒有納妾,秦庭作為秦家獨子自然備受寵愛,要什麽便給什麽,即便是要遠赴蓬萊學那勞什子的“仙法術士”,二老也毫無阻攔之意。秦家沒落以後,他們在杭州做的生意,也能支撐著一家上下上百口人的吃穿用度。況且,秦家也隻是主家被驅逐出汴梁,一些旁係因為沒與主家有過深的來往,又在主家失勢之時冷眼旁觀,遂依舊有一些秦家人留在了京中。秦家家主二老死後,秦庭離開蓬萊,曾試圖找到這些旁係,詢問其中的一些事由,卻都被攔了回來。這更讓秦庭篤定,自己父母的死,定然有蹊蹺。“這麽些年,暗閣前前後後查到了一些往事,真真假假的我也分辨不清。我隻知道,當年我家並非主動搬離汴梁。”“後來我換了個探查的方向我著人找到一些大事紀的案卷,列舉出當年汴梁城中發生的大事的時間線,竟真的讓我查到了一些端倪。”“兗州十三城的事……殿下知道吧?”秦庭握住謝的手,緩慢而溫柔地摩擦著他虎口上的肌膚,“蕭將軍死後沒多久,城中人對此事便已然諱莫如深,而後又不過半月,我爹便在朝中犯下大錯,被太後驅逐出京。”謝:“你是說……”“噓。”秦庭以指封住謝的嘴,深深看進他的眼底,“隔牆有耳,不可言明。”謝嘴唇動了動。“杭州是我秦家故裏,原本就有先祖累積的底蘊。我爹娘回到杭州之後便接管了蘇繡的產業,即便是離開了朝堂,有一方手藝便有一隅所安,奈何……”秦庭頓了頓,雙睫一顫,輕聲道,“世道如刀。”“那是元初十年,我父母辭世之前,曾見過李縉一麵。當年他的行蹤極其隱蔽,暗閣查到此事已實屬不易。直到前些日子,我才知道,他見我父母並非敘舊,而是在找一樣東西。”至於是什麽東西,那東西有什麽用……便是神仙在此,也猜測不出來了。但能肯定的是,李縉突然下杭州一事與蕭家那一年的滅門絕對脫不了幹係。當年蕭家究竟發生了什麽?到底是否與太後所言一致?無人能在此時回答。所以秦庭與葉一分開,自已一個人去賊匪窩點,原本是想找到與李縉有關線索是的,早在到達永州之前,秦庭便通過暗閣得知,李縉與其中的匪寇有來往。隻是線索沒找到,倒讓秦庭率先撞見了鳳九淵。一層又一層的迷霧,在謝眼前鋪卷開來。可他卻沒有再此刻探查下去。他看向秦庭。這位年輕的秦家家主,若沒有算錯年齡,去年恐怕才剛及冠。謝想起自己前世二十歲的時候,還在李縉的控製下,當一個任由其操縱的傀儡。如同秦庭所言,世道如刀,大刀落下,落在渺小的人身上,便是萬劫不複。謝想說些什麽,但發覺自己早就練就了一幅鐵石般的心腸,張了張嘴,吐出口的卻是:“你傷口還疼嗎?”秦庭一怔。他聽懂了,臉上露出一絲淺笑,笑得眼角泛起細微的紋路。隨即,他挾住謝的雙臂,將他整個人撈進懷裏,兀自埋進了謝略帶溫熱的胸口,緩緩吐出一口氣。“疼。”秦庭小聲道,“疼死了。”謝道:“那就好好吃藥,別再讓我喂了。”秦庭噗嗤笑出聲,笑得胸腔震動,原本就掛在手臂上的衣物又要鬆鬆垮垮往下掉。可他還仍覺得不夠似的,低著頭繼續往謝懷中蹭,直牽扯得對方衣衫不整才肯罷手。“小殿下。”秦庭說,“我將真心捧於你了,你什麽時候才能完成交易,把真心給我呢?”他屏息等了一會,帶著連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緊張。可是他沒等來回話,唯聽見謝輕淺的呼吸,在他的頭頂一起一伏。罷了。秦庭想。如謝這般的人,世上願意愛著哄著他的人多如牛毛,他秦庭隻不過有幸得蒙青眼,能親自將他禁錮在自己懷中一隅,汲取溫情而已。他謝願為你引清泉,踏山嶽、為你擋暗箭,清阻礙、為你披肝瀝膽九死不悔……可他從不說愛。第67章 您要了我吧謝差人回京請旨,但究竟以何種理由,暫時還無人知曉。為避免那人中途出現意外,秦庭還差遣暗閣眾人於暗中一路護送。豈知不出幾日,京中竟來了人。秦庭說:“不會是李景揚的人,他們現在恐怕還不知道你究竟想做什麽。你讓葉一扔到州府門口的屍體應該能嚇他們一陣子了。”“去看看就知道了。”謝兀自出門,秦庭在床上作勢要起來隨同,結果被一聲令下扣了回去。“你待著,哪也不許去。”秦庭訕訕坐了回去,不料牽動到傷口,狠狠地皺起了眉頭。待謝背影不見,他躺回塌上,微微揚聲道:“葉一。”窗側之後,響起簌簌的腳步聲,聽著聲音都有股慌不擇路之感。秦庭彎起嘴角,心情看起來頗為愉悅:“進來,我有話要問你。”窗外的葉一欲哭無淚,頂著檀夏疑惑的視線,視死如歸地走了進去。*行至正館之後,就算是謝也沒料想到,來的竟然是熟人。杜喻之那張方正的臉,在看到謝的一刹那,驀然變得神采飛揚起來。可他卻也隻是喜悅了一瞬,複而又端著姿態,背著手故作嚴肅。待謝走近,他才清了清嗓,揚聲道:“謝氏十三子謝聽旨”聖旨?謝目光一頓,順著杜喻之的方向看去。他們一行人不多,以杜喻之為首,身後跟隨著寥寥幾位年輕官員,看模樣,他們來永州這一趟並不僅僅是來傳口諭的。見謝看過去,為首的一位年輕官員輕輕讓開視線。謝略一撩袍,俯身跪下,館內隨從與護衛亦劈裏啪啦跪了一地。“謝十三子,少聰行明,謀遠慧識,措置裕如,工部侍郎餘伯敬忠勇厚沉,昃食宵衣。今,謝二人於永州負責運河開鑿事宜,朕特敕其便宜行事之權,永州一應事務均以二人行動為優先,州府李景揚聽從,不得延誤。”杜喻之念完,忙上前扶著謝起來,頓時換了個語氣:“小殿下,陛下憐惜您遠赴永州,怕您遭罪,特意著臣前來傳旨。”謝:“多謝杜大人。”“小殿下若沒別的事,臣便再去一趟州府了,這事還得向李州府知會一聲。”杜喻之笑道,揮袖便要帶人轉身要離去。他們也沒人問謝為何沒有下榻在李景揚安排的住處,亦或者是能觀測運河開鑿的方便之地。反而與閑散貴族大士、商賈地主一類的人,住在這偏僻的驛館裏,好似來這一趟隻是遊玩。不過,一想到杜喻之是鳳九淵的人,這些事也並不奇怪了。謝手持聖旨,想了想,出聲詢問道:“敢問杜大人,這聖旨真的是我父皇主動擬的?”杜喻之笑了笑,視線掃過一旁侍奉的眾人。想來是有些話需要私下說。等謝揮手屏退無關人等,杜喻之才道:“小殿下聰慧,您下永州之後,王將軍那邊便傳來消息,說是有戰事起。朝廷對此很是重視,便對運河一事顧念不及。後還是幾個月前,李大人在上朝的時候想起您來,說永州偏僻,又有賊寇,若您手中隻有工部隨行的權利,想必行事沒那麽方便。”頓了頓,杜喻之又道:“李大人便在朝上諫言,請太後托陛下擬了一份聖旨,托臣送來。”謝:“……哪個李大人?”“還有哪個李大人?”杜喻之嗬嗬一笑,驀然想起謝已離京許久,對朝中諸多變更之事並不十分了解,遂道,“李徵李大人,小殿下不知道吧,你離京之後,他便被太後娘娘從門下省調離,赴兵部任職了。”竟然是李徵。他是怎麽知道遠在汴梁之外的事的?不過這份聖旨倒是如同旱地甘露,來得十分及時,與謝差人請旨回京的目的相差不遠。謝微微一笑,看向杜喻之,後者露出一個憨厚的笑。謝:“不知李大人是否還有別的話托大人帶給我的?”被猝不及防的一問,杜喻之臉色頓時僵住,脫口而出:“沒有。”話已出口,便後悔了。謝眼中笑意更深,他點點頭,負手悠悠道:“您這才剛來永州,便馬不停蹄地來向我傳旨。而後水都沒喝一口便急不可耐地要走,總不會是因為那李州府威名盛揚,你想一睹英姿吧。怎麽,是怕在驛館待久了,身邊人說漏了嘴?”“小殿下何出此言?”杜喻之一臉鎮定。他在朝堂上侵淫多年,雖然一朝被謝點漏心思,也不見得有多慌張,“臣是覺得許久沒見到王爺,急著想與他敘敘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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