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李大人不信,星瀾還有一事想告知李大人。”他用拇指輕輕在鳳九淵的虎口畫圈,後者也由著他來,“我九哥哥的虎符,已然不在他的手上了。”李縉終於不再淡然,眼底泛起一絲波瀾:“你說什麽?”放在鳳家手上的虎符,是世家們麵對謝氏皇族的最後一道底線,也是唯一一個能與太後分庭抗衡的東西。現在謝竟然說虎符不在了?!謝:“若李大人不信,自可用眼線去探查一番。”鳳九淵隨之點點頭:“十三殿下說的沒錯,虎符的確不在我手中了,不然我如何能離開封地,來到永州?”是啊,鳳九淵身為一方親王,身帶虎符離開封地等同謀逆,李縉當時還納悶他是怎麽瞞過太後偷偷來到永州的……在李縉陷入諸多紛繁複雜信息的間隙,謝悄悄看了鳳九淵一眼。他要做什麽,他想做什麽,其實並未對鳳九淵提到一句。唯有那意味不明的四個字“哥哥救我。”但是,鳳九淵依舊能與他配合得天衣無縫。謝垂下眼,目光落在二人交纏的手上。不同於表麵上的雲淡風輕,來自鳳九淵那一邊的力道極大,除此之外,還有源源不斷的熱度從貼合的掌心中傳遞過來應該是鳳九淵在主動傳輸內力,給他保暖。隻是謝身上的溫度實在太冷,像一汪看不見的深潭,無論投進多少塊石子都是徒勞。謝嚐試微微動了下手指,換來的,是更為緊箍的力道。“不用我說,李大人應當知道虎符在誰的手上吧?”鳳九淵輕聲道,“那位看世家們的目光早已變了,江山易主,不再姓謝,百年前先祖們對謝氏的功績在她眼裏已悉數不作數。”見李縉不說話,謝壓著鳳九淵的話尾繼續道,“世家可頹,但我等不可就此等死。李大人,李家乃世家之中底蘊最強的一方宗族,若非走投無路,我是不會如此冒險的。”說罷,他話音一轉,言語中開始帶著一絲苦澀。“被鉤吻控製的日子痛苦萬分,李大人想必不懂。但於困境中背水奮戰的滋味李大人應當能感同身受,若我掙上一掙,下場隻會是被徹底拋棄。”李縉始終未說話。他不再如剛開始一般隻顧防守,終於開始用鷹一般的視線打量對麵的二人。這般不加遮掩,謝與鳳九淵便也大大方方任他看。許久之後,李縉才開口道:“你是想……借我之手將王錦瑟拉下高位?”謝反問道:“李大人便不想利用我麽?”李縉不語。是的,這便是他不斷然拒絕的原因。謝被太後控製,試圖再次效仿控製謝青山那般控製謝,以達到永居高位的目的。想必,是因為那謝青山的身體也一日不如一日了。謝想借世家的勢,李縉又何嚐不需要謝氏皇族的力?他們二人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並非完全敵對。但他還是沉默著。不說話,便不會暴露內心的真實想法。也不會太早、太急切地露出底牌。夜已深了,窗外不知何時又刮起穿堂似的風,嗚咽聲好似誰躲在風口吹著催人淚下的蕭。可風不懂音律,嗚嗚聲嘈雜不堪,斷斷續續的擾人心虛。在無人開口之際,那風聲倏而一停。就這麽一刹那的空擋裏,鳳九淵一手擱在桌麵,屈指輕輕一敲,噠的一聲,引來二人視線。他從容一笑,不知因為露出了點久居高位之人的睥睨之態:“若李大人還不敢親信我等二人……九淵其實還有一人可……”“篤篤篤”鳳九淵話未說完,緊閉的窗突然被敲響。李縉從深思中回過神來,以為是李景揚的家丁,頓時冷聲道:“放肆!何事打斷!”窗外無人回應,想必是被李縉厲聲嗬退,不敢再造次。李縉蹙著眉,抬頭示意鳳九淵繼續。不知為何,他的潛意識裏總覺得,鳳九淵被打斷的話,能夠解開這麽多日裏,困擾他的一切謎題。鳳九淵卻是微微一笑,閉口不言。他隻是側過身,將謝身上的大氅往上攏了攏,又反手握緊了他的手。那敲窗聲沉寂不過片刻,又被人從外篤篤篤奏響。這一會,依舊是不緊不慢的三下。李縉驟然揮掌,想開窗問責,豈料窗外忽然發出一聲“砰”的巨響,震得桌上的茶杯都跳了起來。掛在牆上搖搖欲墜的窗也因得這聲巨響崩裂開來,壽終正寢,四分五裂地如同脫落的牆皮,吧嗒吧嗒地在地上。窗戶損壞後的豁口處,是一張風姿綽約的麵孔。那人一雙桃花眼,先是過窗掃視一圈,目光在鳳九淵與謝親密姿勢之間打轉了幾圈,又笑意盈盈地落在李縉身上。窗戶碎裂之時,謝有鳳九淵護著,李縉可就沒那麽走運了,半塊斷裂的木梁正巧拍在他的腦袋上,打得他發冠歪向了一邊。秦庭眼中笑意更甚,卻也更冷。“在找人?”他吐出幾個字,扯著嘴角,而後拎著一個身材壯碩的人影,再一次“砰”的一聲,將他按在碎裂了的窗中。“是他嗎?”第80章 是個傻了的癡兒當這個人壯碩的人影被秦庭按著頭破開碎裂的窗戶,露出五官時,謝不由自主地一怔。這是個中年男子。但又不像是一個正常的中年男子因為一眼看去,肉眼就能分辨得出,他神智不似清醒,眼珠隻不過如世間最尋常的一個珠子似的,僵硬地安置在眼眶中。他目光木訥,毫無靈動,隻曉得長久地注視著某一處。被秦庭如此粗暴地對待,他也沒有表現出常人該有的情緒,飛濺的木屑細細碎碎地粘在他的臉上,他也隻是愣了愣,繼而傻乎乎地笑了起來。是個傻了的癡兒。癡兒對自己的處境無甚所謂,隻是樂嗬嗬地將自己披散在肩背的長發挑到胸前,以指作梳,一縷一縷,仔細地梳著。奈何他不常打理,發絲之間已成一塊,隨著他的動作,不時將頭皮扯得一陣緊繃,痛得他眼淚汪汪。但他並未放棄,隻是固執地一遍遍地繼續重複自己木偶似的動作。這時,秦庭拿劍柄戳了戳他的肩:“抬頭。”“唔……”中年男子一頓,極不情願地放棄自己手上的動作,順著秦庭的意願,緩緩抬起頭來。他沒有看誰,仿佛隻是將無神的目光落在一個虛出,繼而怔愣地發起呆來。而後,不知為何,仿佛有人拿著一束光在他眼前晃了晃,吸引了他的注意。他驀然扭頭,看見了一個不一般的輪廓。至少是對他來說。於是下一刻,誰也沒有預想到的情景發生了。癡兒遊離木訥的目光忽而一定,沉重地砸在謝身上,與目光一同落下的,還有他的身體。一個成年男子的身形並不足以讓他穿過破損的窗戶口、進到屋內,但重量與瘋癲的足以壓垮搖搖欲墜的碎牆。誰也不知道,一個癡兒是如何如此精準的、有如此執拗地撲向了謝。就連秦庭也沒預料到此,臉色頃刻一變。謝猝不及防被他撲到,整個人猛得向後砸到地麵上,連鳳九淵都沒能拉住。好險在後腦勺著地前,謝偏了下頭,才不至於受到致命的傷害。眾人亂成一團。癡兒依舊不依不饒,暫時掙脫了皮囊束縛的瘋者,常人是無法阻止他的任何行動的。鳳九淵被擠到一邊,眉心一擰,就要出手。那人卻抓著謝的手臂,嘴裏含糊著念叨,如同帶著哭泣聲的夢囈一般。無人能聽清,但確實讓鳳九淵的動作停滯了一瞬。鳳九淵被打斷了第一下,沒被打斷第二下。他絲毫沒有收著力度,抬手便扼住癡兒,將他捏得白眼一翻,而後又猛得將人提起來,反身接力,將癡兒摔了出去。砰的一聲,是肉體撞擊重物的悶聲。這一下摔得很重,癡兒被摔得眼冒金星,半天沒能爬起來。鳳九淵沒去管他,連忙彎腰將謝從地上抱起:“怎麽樣?傷到沒?”謝搖搖頭。鳳九淵捏著他的腕骨,挑開厚重的衣袖,指尖鑽進去,順著腕部往手肘方向探去。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沒見到什麽明顯的傷後,才鬆了口氣。謝似乎被嚇到了,神色有些呆愣,又攜帶著一絲不可名狀的震驚。鳳九淵隻好將他整個人撈進懷裏,轉頭望向窗外的罪魁禍首。“秦家家主秦庭,我認識你。”鳳九淵溫聲開口,目光卻是冰冷的,好似要把秦庭整個人拽進寒冰之中。“你不必顧左右而言他。”秦庭坦然回望而來,“質問便質問,拿秦家來威脅我,你還不配。”鳳九淵淺笑一聲,一麵將謝摟得愈發緊,一麵抬起眼,任由其中的殺意鋪天蓋地地向秦庭席卷而去:“失禮了。那麽秦家主,你或許該解釋一下現在的情況,不然我可能真的會對秦家動手。”“你不知道嗎?”秦庭冷冷一嗤,“你應當比誰都知道。”謝處在爭端之外。他似乎並非沒有注意二人之間的劍拔弩張,因為眼下已無暇顧及。他隻是牢牢地用目光鎖定那癡兒的麵孔,仿佛試圖從中分辨出熟悉的麵孔來。好半晌,癡兒終於從頭暈目眩中爬了起來。他被鳳九淵摔了很遠,正巧落在李縉腳邊,爬起來時,眼中那縷被點燃的火焰還未褪盡,瘋狂地彌漫到他的整張臉上。癡兒驀然起身,搖搖晃晃的,似乎想要再次找到謝,但他轉動身體,隻看到了李縉。李縉正在莫名。眼下的情景實在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範圍內先是謝闖進州府府衙,想要以皇子的身份與世家合作,將權柄從太後手中奪回;再是鳳九淵告訴他,能與太後分庭抗爭的另一半虎符已不在他的手中;緊接著,這個話題還未說完,秦庭便帶著一個瘋子般的人物一拳砸開了他的牆。他緩了緩神,目光一移,正巧撞上那個癡兒的眼神。心中有股古怪的熟悉感一閃而過。沒等他抓住這縷感覺,地上的癡兒又動了。如同撲向謝一般,連姿勢都未曾更改,他雙臂一張,精準地扼住了李縉的脖頸。他的嘴再一次囁嚅出聲,這一回,李縉聽清了。因為這人在喊他的名字。他心中一驚,疑惑的同時還有一絲絲的恐懼蔓延到頭頂,隨之,怒意衝冠。“秦庭!”李縉低吼著,因被人大力扼住脖頸,很快臉色便如染色一般紅了半邊,“你究竟想幹什麽?!把他給我拿開!!!”若是李家家丁還在,定然會抄起兵器將秦庭這個目無他人的家夥拿下,可惜半刻鍾之前,他們早已被秦庭撂倒。秦庭收斂表情,眸中冷意不見,那副懶洋洋的漫不經心終於重新回到他的臉上。他繞過窗,慢悠悠地推開門,站到李縉麵前。在李縉震怒的視線中,他一把抓住了那癡兒披散打結的長發,狠狠往後一拉。貫通頭部的疼痛,讓癡兒情不自禁地收回了手,李縉這才得意有喘息的機會,捂著被扼得通紅的脖頸,扶著桌麵不斷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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