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掙紮了幾下,依舊使不上力,這才終於緩過來:“不可能……那酒……”薛先生壓根沒有讓李縉做一個明白鬼的意圖。他大手一揮,身邊的將士們聽命行事,一聲令下,三兩人便一舉將李縉抬過頭頂,大步往湖邊走去。這是一個偏僻的內湖,李家的軍隊聽從了李縉的命令,一部分留在李縉身邊,一部分早已神不知鬼不覺地進了京。留在永州的軍隊,還是有能力與這姓薛的一戰的!隻要他能拖延到領軍發現異常!生死關頭,李縉的腦子轉得飛快。這時,他才明白過來,為何他明明與姓薛的喝的是同一碗酒,姓薛的沒事,他卻中了招。客棧裏,鳳九淵斟的茶!世間有各種奇藥,有一擊斃命的,有喝了便有藥癮從而控製人如傀儡的,也有兩味分開喝無事但混在一起喝便毒性大增的!他謹慎至此,卻還是著了道!原來在他尚未察覺的時候,那幾個短命小子就已成了一丘之貉!李縉恨得牙癢癢。但他還有活下來的餘地。蕭陵最初與李縉合作,就是看中李家私兵的實力。毫不誇張的說,李家及投靠李家的世家們,拿無數的金子砸出來的軍隊,就算是懷遠王府都能攻破,還怕這些閻王爺都不收的殘兵老將不成?!思至此,他大喊一聲:“等等!”姓薛的部下並未停住腳步,他們鐵了心的貫徹話多必有意外發生的原則,勢必要把李縉丟進湖裏。情急之下,他隻能最大速度地牽動嘴皮子。“你們就算殺了我,也無法調動我手下的人!若要他們聽令,需要我親自出麵,還要隻有李家嫡係血脈才能打開的令牌!”這是他的底牌,也是讓他下決心與蕭陵合作的原因。李縉心中忐忑,但並不畏懼,蕭陵想反,唯有蕭氏舊部,根本不夠。他需要自己的李家的私兵。然而下一刻,忽有一人出聲,猶如一道泛著寒刃插進李縉的胸口。“你是說這個嗎?”扛著他往湖中心走的腳步終於停了,可這並不是什麽好兆頭。隨著話音落下,一個人被猛地一推,踉踉蹌蹌地倒在李縉的眼前。看見那人的臉,李縉枯草般的麵容瞬間慘白。那人有著和他一模一樣的臉,卻在哭喊著叫他:“爹”李縉顫抖著伸出手,想要去摸摸這個人的鬢變,餘光卻瞥見了另一雙腳。他俯首看去。不知什麽時候起,在他的印象裏,那個總是傷痕累累的庶子,如今已然長得這麽高大了。李徵一身雍容的華服,他好像是特意這麽穿的……亦或者,是剛從某處需要身份的場所出來。總之,他們的身份戲劇般地顛倒了個兒。似乎一直以來,李徵是李大人,李縉才是那該踩進淤泥中的塵埃。“你不是一直想李鬱繼承你的東西?我體恤你,讓你在死之前看一看他,也算了卻你一個心願。下了地府,可不要化作厲鬼來找我。”李徵緩緩道,“不過,就算你真的化作厲鬼來找我,我也能把你撕得粉碎。”他站起身,像驅趕蟲蠅一般揮了揮手:“安心去吧。”薛先生麵色凶煞,但在麵對李徵時,卻是和顏悅色的。他微微俯首,權當給這位朝廷命官行了個禮:“辛苦李大人跑這一趟。”“薛先生才辛苦。”李徵從懷裏掏出一塊令牌。那令牌上血跡斑斑,好像剛從血池裏被撈上來似的,但金色的牌麵被血色浸染過後,呈現出一種別樣的顏色來。他將令牌遞給薛先生:“沒想到李鬱的血還有這個作用……薛先生,東西就交給你了。”薛先生起先並沒有接:“李大人不自己留著?”被金錢浸泡著生長起來的私兵,是一塊巨大的充滿誘惑力的餅。他以為,沒有人能拒絕這個誘惑。他凝視著眼前的人,卻見這位剛剛及冠,麵容還算稚嫩的青年微微一嗤:“不了,我嫌髒。”李徵這輩子除了身上的血,再也沒有從李縉身上得到過什麽東西。但他總不能把自己剝皮放血這世間大好的東西,摯愛的人他還未一一嚐夠愛夠,他還得好好的活著。興許是知曉自己已經無力回天,李縉看向李徵時,眼裏多了些其他的東西。“應寒。”李縉道,“我並未真的傷害過你,你所有的處境,都是你娘和你的兄長造成的,還有你的命格。你剛出生時,我便去般若寺替你求了符,至今還掛在宗祠裏。還有……你被扔到亂葬崗的那一年,我還訓斥了你二姨娘,這才使得她將你抱了回來。”他緩緩喘了口氣,試圖緩解親臨死亡的恐懼,呼出的氣體都在發抖。“身為李家人,你倒戈偏向太後,讓我丟了官職回到永州,我也並未真正地對你做過什麽,我始終認為,你一直記得自己姓李,隻是一時被恨意蒙蔽,走不出來,忘了自己身體裏留著李氏的血。應寒……不要執迷不悟了……”李徵回頭看他:“你說的對。”李縉麵色一喜。“我天煞孤星,從小親緣單薄,但你卻好似有九條命,怎麽也無法被我克死。”李徵說,“所以我有點好奇,今日你遭逢大劫,是否也能逢凶化吉?”他不再看身後的目光,就好像二十幾年來,他始終走在自己相信的道路上一樣。第113章 謝小羊入虎口李縉若死去,屍體上不能留下明顯的傷口,即便有李鬱偽裝成他的模樣,也應當為事成後做些準備。意外落水,死在湖底,是他最好的結局。因為他的擅自行動,太後陷害蕭家忠良一事比預計時間更早地傳開來。這些流言順著風吹到了京都的汴梁城,最終成了小孩口中玩鬧時誦唱的歌謠。想打敗一個人,就要先擊潰他的心防。可惜太後天生冷心,這些沒有證據的傳言隻如隔靴搔癢,並不能拿她怎樣。她代掌一國之君,誰多嘴,她就能讓誰閉嘴。堵住悠悠眾口的方法有很多,絕對是實力就是其中一個。王騏得知了京城的異動,曾與她修書一封。內容寥寥,唯有一句:“可有把握揪出所有逆黨?”太後也隻回了八個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這一來一回,便將太後真正的心思擺在了明麵上。今天這個局麵,或許是她在暗中推波助瀾的。早在讓謝離京奔赴永州之際,她就決心,與其繼續封存這個秘密,不如自己主動拋出。當這個流言一出,四海之中諸多雙想置她於死地的手,不會沒有動靜。屆時,所有能危及江山社稷、危及她手中權力的人,都將如沙地上的水珠,看的一清二楚。王騏與她是同一根繩上的螞蚱,當年蕭家軍遇難,做決定的是太後,出手的,可是王騏自己。西南鎮軍看似處被王騏握在手中,實際上,太後才是那個操盤之人。是故,無論是街頭巷陌,還是高堂廟宇,一旦有動搖江山的人言出現,很快,便又像一陣風一般消散了。彼時農曆八月廿五,中秋剛過,重陽將至。朝中上下人言謹慎,話都爛在了肚子裏。另一邊,謝失蹤的事還被瞞著,一來,監造司的人顧不上將這事上報,二來也有顧時清在其中兜著的原因。謝離開前曾暗示他的話,他一直記得。雖然不知道謝要幹什麽,但他知道,謝需要時間。與永州隻有一座山相隔的另一邊,謝也即將啟程。隻不過在啟程之前,他還得履行一下自己的“金口玉言”。輕羅小帳翻紅浪,燈影搖曳人一雙。那夜謝視線受阻,行動被限製在狹小的一方,仰著麵毫無遮擋。他被控製得動彈不得,又什麽也看不見,觸感與聽覺便被無限放大。秦庭好像很喜歡讓謝處於未知的狀態,無法觸摸,無法看見,無法掌控。隻有失控。翌日。他坐在馬車裏,神色怏怏,連手都抬不起來。馬車噠噠地走著,並不快。四處都是崎嶇的山路,偶爾路過不平坦的地麵,抖得宛如山崩,謝都會蹙起眉頭。越過山路進入官道,才能快馬加鞭趕路。車上隻有謝與車夫一人,暗處雖有護衛,但隱蔽了身形,連謝都不知道人在哪。他借著車窗外的光掀開自己衣服看了眼。大片的青紫與繩痕,尤其是腿根處,刺眼到謝隻瞟了一眼就立馬拉起了衣物。聞著車內助眠的沉香,謝揉了揉手腕,倚著車壁淺眠。又是一日,官道至。謝撩開車簾往後望去,竟再也看不見來時的路了。宮外偶有流言紛紛,宮裏卻是一片祥和。重陽佳節,宮中向來重視。去年是太後親自主持的祭奠儀式,今年的人選遲遲未定,期間還夾雜著一些新舊流言。碎嘴的人都猜想,太後今年想必會為了避嫌,放棄主持祭奠。果不其然,距離重陽還剩三天,人選終於才被敲定了下來。是新任太子不久的謝端。祭奠是祭祀先祖,謝氏的先祖是真刀真槍,一馬一箭將江山打下來的。若沒有稱皇稱帝,那也是能成為一方豪傑的。謝端不敢怠慢,凡事都親力親為,無論是禮單,祭祀流程,亦或者伴駕的人選,他都要一一過驗。但即便是當了太子,他的腦子也沒變得多麽聰明。看了一上午的蠅頭小字,看得謝端頭昏眼花,好幾處都險些有了紕漏。不過好在謝青山近些日子精神不錯,握得動筆,可以替他兜底。今日宮裏新進來了一批宮女,需要過一遍身份。活兒原本是內務府的,但內務府被謝青山支去檢驗祭祀時的守衛了,一時騰不出人手。於是看起來忙,實則幫不上什麽事的謝端自告奮勇,說要去看看。宮女入選其實也有許多規矩,身份清白自不必說,樣貌也必須清秀,不說各個都是絕色吧,但看起來也要順眼。謝端坐在主位,眼前一批又一批的宮女來來回回,看得他眼花繚亂哈欠連天。好在他維持好了太子的威嚴,並未露出不雅之舉。忽然間,一個人影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一個身材高挑的宮女,在一眾鶯鶯燕燕中也分外顯眼。雖然如她這般身形的女子處處都是,但幾乎無人有她這樣的儀態。他似乎……還在這宮女身上看到了他十三弟謝的影子。謝端不免多看了兩眼,心道,他不會是眼睛出問題了罷。謝不是在永州?不對……謝怎麽會變成宮女!被太後派來輔助謝端的趙閑見此情景,將拂塵一揮,抿嘴笑道:“太子殿下有別的心思?”謝端的臉登時一紅。趙閑道:“太子殿下莫怕,太後娘娘吩咐了,殿下想如何便如何,無人敢阻攔。”謝端沉默一瞬:“那本宮也不能在這時……算了,說不清。”他擺擺手站起來,金色的太子服看起來有些晃眼:“你在這看著罷,本宮去父皇那兒看看。”趙閑笑了笑,同時亦微不可見地鬆了口氣:“恭送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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