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家亦是皇親國戚,雖是異姓王,但地位不容小覷。如今,就連鳳家都站出來指責太後,這下,太後恐怕不能再如對付京中流言一般對付他。弑夫殺君……難道,先皇是死於太後之手?!這般駭人的想法,漸漸在眾人心中萌生。如若先皇是死於太後之手,那太後的手段與心性,便絕非常人所能窺探!人心惶惶中,太後緩緩開了口。“九淵。”太後平靜道,“若你隻是聽信了流言,哀家可以恕你無罪。”鳳九淵:“娘娘是想要證據?”他輕笑一聲,反手從擁簇著他的玄金衛中拎出一個人:“這個證據如何?”眾人定睛一看,隻見那人身著玄金衛的勁裝,但眉眼中依稀有幾分與謝青山相似。那位捋胡子的四品官員姓柳,看見這人的第一眼便瞪大了眼:“這是……這是……雍王!”雍王謝青彥,謝青山的兄長。大周謝氏皇族好似有個什麽詛咒,皇室的子孫不知從哪一代開始,便再也不見枝繁葉茂的盛況。好不容易開枝散葉育後,又死的死瘋的瘋,夭折的占了大半。尤其是先皇逝去那一年,大周皇室子孫死得僅剩一個謝青山。按理說,謝青彥早該在平嘉三十二年,也就是先皇在位的最後一年,因病離世。緣何如今還會重新出現在此?除非……當年皇室子孫的死另有蹊蹺。答案已經呼之欲出。鳳九淵既敢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將謝青彥拋出來,就一定做好的完全的準備。玄七衝著鳳九淵點點頭,上前一步:“當年先皇受太後王錦瑟毒害薨逝,其膝下皇子亦慘遭毒手。為了隱瞞這彌天大謊,也為了竊取皇權,她痛下殺手,將先皇的數十位皇子屠戮殆盡!”“雍王殿下死裏逃生,為鳳家所救,至今被養在北疆。九王爺本想徹底埋下這段往事,豈料多年後,太後竟故技重施,將當年對待先皇的手段用在了當今陛下的身上!”“是啊。”柳大人心道,“先皇子孫凋敝,緣何到了陛下身上,膝下的皇子也沒幾個?要說沒什麽貓膩我可不信。況且,太後總對外宣稱陛下病重,又說是娘胎裏帶出來的病,如今想來,簡直漏洞百出!”他正思忖間,忽覺身側有一人“刷”得一下起了身。柳大人定睛一看,竟是最初和他們起爭執的那位莊家家主。他從記憶力搜刮片刻,終於想起來,這人好像是秦家家主秦庭的叔伯,叫什麽……莊青!莊青看起來極其義憤填膺:“單單推出一個人來,就可以指認他是雍王殿下了?誰都知曉,鳳家在十年前被逼到北疆那鳥不拉屎的地方,如今怎麽證明九王爺不是記恨在心,故意陷害太後娘娘呢!”“喲,叔伯,許久不見,嘴巴變利索了許多啊。”忽地,又有一道聲音自鳳九淵身側傳來。隻見原本應當蹲在永州河岸吃泥巴的秦庭,慢悠悠地從鳳九淵身後走來。無論何時何地,就算是在這麽嚴肅的場合,他穿了一身肅正的官服,也要隨手戴上一把折扇。如今掏出來,笑得風度翩翩,又有些欠揍。“叔伯,你不是說你誓死不向謝氏皇族低頭麽?如今太後娘娘給了你什麽好處,要你這般急赤白臉地去維護?”莊青頓時變成了鐵青:“你!”“不過……下官也不信這回事。”秦庭話音一轉,伸出折扇指向鳳九淵,被後者用二指推開,“叔伯說的其實有道理,誰知道這個雍王殿下的身份是真是假呢?”說罷,他又像自證一般,朝著遠處的太後一叩首:“太後娘娘,下官雖與叔伯持有相同觀點,但赤忱的心是莊青叔伯比不了的,太後娘娘明鑒。”莊青臉色更黑了:“秦庭!”原本應當震驚朝野的舊案,因為秦庭的出現,逐漸開始往詭異的方向發展。眾臣驚駭的心緒被這玩鬧似的場景衝散了大半,再想起來看太後的反應時,太後依然穩坐在高台之上。於是他們犯起了疑竇。難道……鳳九淵才是那個胡說八道的人?霎時間,局勢如迷霧裏看花,教人分不清方向。直至一個驚雷般的消息,轟的一聲在人群裏炸開來。前來通報的小太監估計是剛來的,一路衝進祭場,臉上慌慌張張的神情溢於言表。他一路越過諸多大臣,然後“砰”的一聲跪在太後的腳邊。“太後娘娘!王騏將軍托小的來報,永州叛軍已圍至京城外,另有一批不知何時已潛入皇城!”柳大人噌的一下站起身:“什麽?!”叛軍在此時出現可不是小事!更何況他們竟然無孔不入地進了宮中!一時之間,因今日突變而被困在祭場的眾臣們紛紛驚慌起來。危及生命的事如何能不驚慌!柳大人急得團團轉,試圖想個法子先溜出皇宮再說。如隻是小規模的刺客便罷了,若來的真的是需要出動軍隊的叛軍,那他們這些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文臣們該如何自保!然而,他這一邊在著急忙慌,隱藏在諸多朝臣中的暗湧,亦在此時悄悄冒了頭。柳大人沒有注意到,他們在聽到叛軍出現時,臉上一閃而過的興奮。正在眾人亂成一團的時刻,太後站起了身。她的身長在女子之中算不得高大,但由於站在高台之上,又是當今的天下之主,旁人見她便隻能仰視。她的視線一一掃視過眾人,焦急的、憤慨的、畏懼的、看戲的,眾生百相。片刻後,她回頭看向謝青山:“陛下,你覺得呢?”謝青山:“什麽?”“他們給哀家列了無數條罪名,陛下,你信還是不信呢?”謝青山微微抬眼。其實若論起來,謝與他的樣貌隻有三分相似。而這三份相似的地方,就在這一抬眼之間。亂哄哄的祭場在太後出聲之後,便詭異地安靜下來。霎時間,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了謝青山的身上。謝青山沉默片刻,忽然笑道:“皇兄在十多年前便已經死了,不可能死而複生。”“陛下的意思是,九王爺帶來的雍王是假的?”“是假的。”謝青山遠遠地看了謝青彥一眼。後者隔著山水迢迢的人群聽見這句話,就算是個癡兒,此時也急得想要跑上前去,結果被玄七一把拎了回來。他泫然欲泣,不知是在傷心謝青山不認他,還是在傷心,自己無法傳達思念。於是太後笑了:“確實是假的。”眾臣麵麵相覷。有些人躍躍欲試,特別是在太後親口否認之後,那想要就地謀反的心思更是呼之欲出。“啪啪啪”太後拍了拍手:“但即便是假的,也要大家信服才是。”隨著聲音剛落,兩個禦林軍挾持著一個人影緩緩走來。隻見這人穿著囚服,頭發披散,在禦林軍的強迫下仰起了頭,那麵孔,竟與站在鳳九淵那一頭的“謝青彥”一模一樣!太後:“雍王的確沒死,不過在十多年前,他暗殺陛下未果,被禦林軍當場抓獲。陛下念及兄弟親情,才將他關在了皇家祠堂的地下水牢之中,不曾想,竟在十年後被人做此文章……”她遙遙一望,看向鳳九淵的方向:“九淵,你是否也被賊人所蒙蔽?”鳳九淵微微垂眼。“還有座下的眾人,你們誰忠心耿耿,誰包藏禍心,哀家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太後移開視線,在眾人之間掃視一圈,忽而厲聲道:“禦林軍,全抓起來!”“是!”柳大人卻還處在懵懂的狀態,直至與他坐在一起的同僚忽然間一撩官服換上胄甲,瞬間變成了固守皇宮的禦林軍,他才恍然明白過來。諸多禦林軍偽裝在朝臣之間,隨著太後的一聲令下,如潮水一般,瞬間席卷了所有的暗流。混亂之下,大多臣子被簇擁著往安全的地方轉移,隻有莊青捂著腦袋左躲右閃,生怕亂箭射傷了自己。他孤身前來,並未帶親衛。但即便此時他狼狽萬分,心中也是歡喜的。他賭對了!秦庭在此時與鳳九淵站在一處,整個秦家恐怕都要遭殃。莊家被秦家壓製了這麽久,是時候翻身做主人了!“錚”忽地,一根箭飛射而來,嗡的一聲紮入了莊青頭頂的柱子上,打斷了他的臆想。莊青大叫一聲,砰的一聲趴在地上瑟瑟發抖。而箭的主人才堪堪收回手。被玄金衛保護著與鳳九淵一同撤離時,秦庭還有閑心射出這一箭。然而他的箭術實在是不敢恭維,三尺開外的距離,連影子都射不中。秦庭輕輕“嘖”了一聲,將弓往鳳九淵身前一遞:“你箭術好,幫我殺了他?”鳳九淵:“?”“早看他不順眼了,此刻正是良機。”秦庭盈盈笑著,眼中卻是濃重的殺意,“留下他,是後患啊~”鳳九淵轉身就走。秦庭不甘心,一邊眯著眼再次架起箭,一邊嘴上不停:“你幫太後做戲,讓她揪出朝中上下對她依舊有反心的人,就不怕她屆時毀約,擺鳳家一道?”鳳九淵:“她也得有那個機會。”“嗯?”秦庭隱約聽出了點什麽,拉弓的手微微一頓,“殿下他打算……”利箭在他手中,再一次如雷霆般射出,也將他後半句話的話音掩蓋。這一回,不知是他走了運,還是莊青鬆懈下來,不再如狗一般趴在地上。他剛直起身,一根利箭便破風而來,攜著罡風瞬間貫穿他的麵門。莊青瞪大了眼,門板似的倒在了雜亂的腳步之中。“中了!”秦庭收回手,回身一看,發現鳳九淵在看另一處。那是舉辦祭禮的高台。三根香燃了大半,皇室先祖的排位仍在其中,搖搖欲墜地看著祭台之下混亂的人群。而原本主持祭禮的人,卻已然不見了蹤影。第118章 青山依舊在(五)紫鸞殿。鬧劇匆匆結束,皇帝中途身體不適,隨德全一起回到了上陽宮。太後則召集眾臣商議今日祭禮之事。葉文栩因年邁而告病在家,因此躲過今日一劫,頂替他上朝的,便是那位看起來糊裏糊塗的柳大人。柳大人雖有親衛護著,但混亂之中還是被人撞掉了帽子,狼狽萬分。那些有反意的人偽裝在朝臣裏,被太後下令抓的抓,殺的殺,一時之間人人自危。眾人麵對太後時,更是多了幾分心驚。朝野之上,也隻有這位柳大人率先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