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魔尊大人一顆心“砰砰”亂撞了兩下,仿佛被人下了蠱,覺得他此時沾血的樣子實在可愛,起了維護的心思,柔和道:“過來。” 白子遊遲疑片刻,拿袖子擦了擦臉,一步一蹭地慢吞吞走了過去。 溫千曉把人攬到身後,衝小倌的屍體打了個響指。 空蕩蕩的屋子裏突然響起一聲淒厲慘叫,屍體竟猛地轉過了腦袋,衝著門口,瞪著雙死不瞑目的眸子。 小仙君一哆嗦。 “他頭頂的發簪是件法器,可以藏住一縷元神。”溫千曉兩指疾如閃電地往身側一探,攫住某樣妄圖逃竄出去的東西,輕輕一搓,碾成了灰,又安撫地拍了拍白子遊,“孽海不比雲境,人人都藏著點保命的手段。你經驗不足,容易吃虧,回頭本尊再給你幾件寶貝防身。” 按理說是用不著的。 雲境的仙君們都有一盞特製的本命燈,燈裏留有一魂一魄。若是不慎死了,在燈裏慢慢溫養個幾百年,重塑肉身後又是一條好漢,隻是修為盡失從頭再來罷了。 但據自己所知,白子遊應該是沒有燈的,否則前世怎會在仙骨被毀後當場魂消。 魔尊大人對此莫名憂慮起來。 “大人不問我為何殺他?” 溫千曉正盤算著庫房裏哪些寶貝用得上,驀然被喚回神,隨口道:“你為何殺他?” 白子遊:“……” “不願說便不說了。”既然不是來拈花惹草,溫千曉對他殺人的理由倒是沒那麽在意,“本尊更好奇,你為何要來逛窯——咳,風塵之地?” “風塵之地?”白子遊怔了怔,低聲道,“我隻是聽說這裏能夠用靈石買到……情。” 這個說法很奇特。 溫千曉不由多看了他兩眼,心道這小仙君渾身都是秘密,在雲境一眾仙君裏簡直就是個格格不入的怪胎,難怪會被流放。 但他也無意深究,隻道:“走,回去了。” “去哪?” “無名宮。” 白子遊下意識地後退半步。 溫千曉伸出的胳膊撈了個空。 白子遊臉色一白,生怕他惱怒,小聲道:“我身上……有血。” “不礙事。” 燕城主在樓下急得像隻熱鍋上的螞蟻。 事關小命,他又不敢貿然上去,直到瞧見魔尊牽著渾身是血的小仙君出現,頓時兩眼一黑,“撲通”跪倒在溫千曉腳下,拖著哭腔道:“尊上——尊上息怒——” 溫千曉:“……?” 溫千曉不輕不重地踢了他一腳,道:“起來。” 燕歸竹:“啊?” “把軟紅樓的爛攤子收拾了,這事便算揭過。”溫千曉牽到了小仙君的手,心情不錯,懶得跟他計較,大發慈悲道,“沒有下次。” “是是是。”燕歸竹忙不迭點頭,殷勤道,“尊上,府上還堆著魔將們送來的賀禮,是暫且留在城主府,還是都送去無名宮?” 溫千曉皺眉:“賀禮?賀什麽?” 燕歸竹理所應當道:“魔尊有了心上人,是孽海千年一遇的大喜事,他們自然要有所表示。” 溫千曉感到握在掌心的那隻手輕輕一縮,仿佛受了什麽驚嚇。他忍不住回頭去看白子遊,卻見小仙君低垂著眸子,麵無表情。 “……罷了,都送來無名宮吧。” “是。” 無名宮。 白子遊泡在微燙的溫湯裏,眉宇間縈繞著一絲化不開的困惑。氤氳水汽裏,琉璃般的眸子上慢慢覆了層薄霧,顯得朦朧而又迷茫。 半晌,他掬起一捧水潑在臉上,眯了眯眼睛,待到目光再度清明起來,才從浴池裏緩緩起身,扯下掛在屏風上的衣物。 溫千曉坐在梅花樹底下,有一搭沒一搭地擰著花骨朵。 “大人久等。” 溫千曉一抬頭,便瞧見個麵色酡紅還冒著熱氣的小仙君,再配上那身白衣,活像塊剛從蒸屜裏出來粉白花糕。 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 他及時製住嚐一口的念頭,若無其事地扔掉梅枝,道:“怎麽不把頭發弄幹?” “我用不了避水訣。”自從孤城回來,白子遊便一直心緒不定,甚至忘了怕他,隨口解釋了一句,“我並非尋常金丹期,是……境界跌下來的,有許多限製。” 心裏頭亂糟糟的小仙君沒發覺溫千曉靠了過來。 直到那溫柔的氣息如蠶絲般在耳畔撓過:“弄幹了。” 白子遊呼吸一窒。 “可還要本尊幫忙束發?”溫千曉察覺到他的慌亂,不由起了戲弄的心思,故意往他腰間一瞥,曖昧低語道,“雲母扣會用麽?扣緊了?” “扣、扣緊了。”白子遊迅速捂住腰上的扣子,倉皇後退,然後被地上的樹根絆了一跤。 溫千曉從未見這株老梅花樹這麽順眼過。 投懷送抱,求之不得。 為了把人穩穩地接到懷中,他甚至悄悄捏了個訣閃到白子遊身後,順便一腳把惹禍的老梅樹根踩進了地裏。 魔尊大人做派十分君子,沒有趁機揩個油摸摸腰什麽的,隻是把小仙君扶穩了,道:“小心,無緣無故的怎麽還摔了。” 白子遊:“……” 他隱隱有所察覺,但又沒有證據。 溫千曉故作不知道:“為何要一直盯著本尊看?” “……大人不是說要帶我去風竹樓?”白子遊找不出端倪,況且人家扶自己的時候規規矩矩挑不出毛病,對他的態度又好了些許,“再不走,天要黑了。” “這麽急,是寧和殿不好看麽?” “好看。” 這回白子遊倒沒有昧著良心說話。無名宮的確很漂亮,寧和殿尤甚。 無界孽海不生草木,最常見的便是一種鐵鏽紅的闊葉藤蔓與伴生苔蘚。無名宮不知從哪兒找來了許多罕見的矮紅樹,不長葉,隻抽枝,仿佛一株株漂亮的紅珊瑚,映著白色宮牆和琉璃瓦,美得妖裏妖氣。 魔尊大人挨了誇,頓覺滿意,不再廢話,獻寶似的把人帶到了風竹樓前。 白子遊才邁進大門,便被濃鬱的靈氣嗆到了,再抬眼,又被琳琅滿目的寶貝閃到了。小仙君又是咳嗽又是打噴嚏的,好不容易適應以後,終於看清了風竹樓此時的模樣。 滿院蒼綠,鬱鬱蔥蔥。 仿佛鏽紅荒漠上的一粒翠色寶石,充滿了勃勃生機。 “如何?” 白子遊被眼前的碧綠震驚得一時失語,連呼吸都輕了不少,許久才低低道:“……很好,我很喜歡。” 溫千曉小心翼翼地試著勾住了他的指尖。 沒有被甩開。 看來改天得狠狠賞燕歸竹一通。 魔尊大人漫不經心地想著,口中道:“莫急,再去後院瞧瞧。” 後院亦是同樣的蒼翠,靈氣濃得在草葉上凝結成露珠,顆顆晶瑩。 白子遊找到了一架子空花盆。 他茫然地盯著那些紋路精致複雜堪比煉丹爐的花盆,遲疑道:“這些……要留著做什麽?” 溫千曉挑眉。 這些可是自己從庫房裏千挑萬選找出來的寶貝花盆,不論哪一個,種在裏頭的東西都能受益非凡。 他矜持道:“本尊聽聞你乃靈草化形,特意準備了這些花盆。喜歡麽?” 想象中小仙君感動得淚眼汪汪哭著喊著要跟自己結為道侶的情景並沒有出現。 白子遊眨眨眼睛,忽然很輕很輕地笑了聲。 直接就把魔尊大人給笑懵了。 作者有話說: 小仙君沒有亂殺人,有秘密而已第6章 白子遊費了很大勁才沒有繼續笑出聲。 “我雖是靈草化形,但不需要花盆。” 小仙君笑起來的模樣十分好看,柔柔的,像料峭春寒裏舒展開來的嫩生生的新芽。 溫千曉心花怒放,一瞬間都想到了道侶結契大典,仿佛那半塊補天石落到自己手裏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他追問道:“難不成是嫌棄這花盆太小?你若喜歡大的,本尊給你換成缸。” “……哪裏用得著缸。”白子遊哭笑不得,“我的本體隻是一株很小的靈草,不足一掌高,名喚‘白露’,隻是……” 他忽然不說話了。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求道侶也是一個道理。 魔尊大人哪肯放過這個絕佳機會,不依不饒地糾纏道:“那為何不要花盆?莫非不喜歡金銀銅鐵的,喜歡黑陶白瓷?仙君盡管開口,莫要害羞,妖修誰不愛變回本體輕鬆自在一番。本尊偶爾也會覺得憋悶,想變回黑蛟找個潭水泡一泡,這孤絕山上大大小小的泉眼少說也有十數個。既然以後是要做道侶的,無名宮裏怎能沒有一個仙君喜愛的花盆……” 白子遊被纏得沒法,伸手摸了摸花盆,又抓了把摻著靈石碎末的土壤,垂眸道:“我……變不回靈草了。” 溫千曉微怔。 小仙君瞧著很傷心。 大概是境界跌落得狠了,經脈哪裏出了問題,害得他無法現形。將心比心,若某日自己變不回黑蛟了,多半也會這樣難過。 他抖袖釋放出一縷魔氣,沿著白子遊的指尖鑽入經脈之中,好心道:“讓本尊來試試。” 魔氣飛快地遊走到金丹附近,結成一個特定的印,強行催動著體內的靈力運轉起來,欲使靈草現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