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子璣瞥了一眼月音遞上來的名單,眼也不抬地道:“太後選的這十位,全部賜金百兩,送出宮去。”賜金就是落選的意思。月音一驚,若說這十人有兩三個落選,倒也算正常。十個人全部落選,這不是打永寧宮臉嗎?月音道:“帝妃三思,選妃事關皇家子嗣綿延,您切不可如此草率。”“何為草率?”雲子璣側目掃了月音一眼,聲音沉沉,“太後既來過問本殿的意思,就該接受本殿的喜惡,本殿的喜惡就是這些人我一個都看不上,全部落選,你去永寧宮回話吧。”知子莫若母,慕容淑一下就聽出,子璣今日像吃了火藥一般。月音沒想到短短兩個月,雲帝妃已經囂張到此種地步!她也不敢明著忤逆,畢竟宮裏現在人人都知帝妃喜歡玩火藥,她若說錯了話,指不定就被炸出未央宮了。“既然如此,那奴婢先去永寧宮回話,請太後娘娘再選幾個人來。”“不必讓永寧宮費功夫啦。”雲子璣語調戲謔,帶著寒涼的笑意,“太後選誰,本殿就看不上誰。”慕容淑:“!!!”我兒何時如此囂張了?!!h月音:“帝妃這是什麽意思?無論如何,帝妃都該敬重太後!”“今日本殿心情不好,不想敬重。”“你!!!”月音氣得話都不知該怎麽說,“奴婢會把帝妃說的每一個字都回稟給太後!”雲子璣邪肆一笑:“那就有勞月音姑姑去告狀了。”月音氣急敗壞,離開未央宮時還被台階絆了一跤,退場得十分難堪狼狽。待她走後,慕容淑伸出手,直接搭在雲子璣額頭上,摸著也沒高熱啊,怎麽看著像是神誌不清的樣子?“小璣,你這是怎麽了?賞了會兒花回來跟吃了一斤火藥似的?雖然陛下寵著你,你也不能對永寧宮如此無禮呀!”雲子璣挪開母親的手,抵著太陽穴:“娘親,我煩躁得很。”慕容淑看了一眼名冊,猜道:“難道是因為要給君上選妃?我記得陛下說過,今日賞雪宴不為選妃,隻是想讓你高興高興。”順便讓皇宮上下都知道如今宮裏能主事的是未央宮的帝妃,而不是太後。賞雪宴等同是湛繾在賦予雲子璣實權的象征。“要選的。”雲子璣強撐起精神,執起朱筆,仔細看起名冊來,看到名冊上的名字和太後名單的重複了,他便毫不猶豫地劃去對方的名姓,無論對方是姿容出色還是家世顯赫,隻要是太後舉薦的,一概不能入宮。燕又柔是一顆可以無限複製的棋子,這十個人裏任何一個都可能成為下一個“燕又柔”。雲子璣知道湛繾不想受製於燕氏,於是從源頭上就切斷了燕氏黨羽之女再入宮的可能。至於為此要背負的善妒之名,他也甘願承受。他剔除掉那些燕氏安排的人後,認真地選出十六位身家清白,立場中立之臣的千金,遞給慕容淑看。慕容淑翻閱過去,全部都是首屈一指家世出眾的美人。她自己是國公府主母,年輕時也曾給丈夫物色過貴妾,挑人時,難免存著私心,要麽選那些姿色出眾家世普通的,要麽選家世出眾姿色普通的,總之不能是十全十美之人,因為這樣的人,會危及她在丈夫心中的地位。慕容淑不是聖人,有自己的私心,她萬沒想到,自己生出的兒子在這件事上居然沒有半分心眼。“你選的這些人,任何一個隻要入了皇帝的眼,都會直接動搖你的地位,子璣,你不會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雲子璣:“我替他選妃,自然是要選最好最出眾的。”“傻孩子,你怎能一點都不為自己做打算?”雲子璣倦聲道:“娘親,陛下喜歡的是女子。我又有什麽好為自己打算的?”一時的喜歡可以裝出來,一世的喜歡怎麽裝?湛繾總有一天會演膩這場戲,雲子璣總有一天會被他冷落在旁,既然如此,又何必再掙紮什麽?慕容淑屏退了四周的仆人,壓低聲問:“可君上不是每夜都宿在未央宮嗎?”“每夜都睡在一起,但他從未碰過我。”雲子璣不敢告訴她,皇帝似乎夜裏還會離開未央宮,這件事他還未親自取證,不能確信。慕容淑想起兩個孩子幼年那些事,略有所思,又萬分矛盾。若說皇帝真地不喜歡子璣,那又有什麽必要做這場戲呢?做戲也罷了,怎麽能做得如此情真意切,那日回門時他看子璣的眼神,明晃晃全是溢出來的愛意,這絕對是裝不出來的!子璣如今已經入宮,沒有任何回旋的餘地,身為人母,怕就怕子璣在宮中會因為那些不該有的誤會和猜忌而自苦。“先帝封你為帝妃,本意是羞辱與囚禁,可湛繾如今給你的,是旁人眼紅不來的尊重與寵愛,依娘親看,他若是真不喜歡你,不可能為你做到這一步。就算是演戲,若沒有真情投入其中,又如何能演得像呢?”朱筆的墨汁掉在名冊上暈開,雲子璣將筆放了下來,豁然開朗:“入宮後,他待我確實很好,我不該為了旁人三言兩語去疑他對我的真心。”“帝妃。”山舞這時進來回話說:“沈太醫來了。”有外人要來,慕容淑複又端莊起來,不失國公夫人的風範。雲子璣合上名冊,允準沈勾進殿。沈勾診脈時,雲子璣沒忍住問:“陛下呢?”沈勾說:“前線有戰報傳來,陛下在紫宸宮處理。”雲子璣點點頭,隻要不是被賞雪宴那些美人圍著走不開就好。慕容淑輕咳了兩聲,話中有話地提點子璣:“陛下為國事操勞,想必是容易累的。”待診完脈,雲子璣便與沈勾說:“你代我製一碗提神的桂圓人參湯,送去紫宸宮吧。”熱乎的桂圓人參湯就被沈太醫親自端到了紫宸宮。湛繾看沈勾無事獻殷勤,嚇一跳:“你不會是想給朕投毒吧?”沈勾一攤手:“我也不想侍候你,但帝妃開口,隻能勉為其難了。”能讓沈勾心甘情願被調遣的確實也隻有帝妃了。湛繾取過勺子,攪著湯汁問:“帝妃可有說什麽?”沈勾:“帝妃托我帶話,說今夜請陛下去未央宮用晚膳。”皇帝鬆了口氣,道:“在花園他不理朕,朕還以為他生氣了,原來是虛驚一場。”若不是前線戰報傳來,他早就飛奔去未央宮了。“帝妃近日身體如何?”他照例關心。沈勾卻看出他的意圖來:“有我在,自然是一日比一日好,不過,你最好別動那等禽獸念頭。”殿內的張寶德聽得額頭冒汗:敢暗罵皇帝是禽獸的,也隻有沈勾了,皇帝不生氣,大概是看在沈勾是西狄人的份上。沈勾一向如此,湛繾根本不會計較太多,更何況有子璣的桂圓人參湯,他的心情十分好。等處理完前線軍務,夜空已經點上了星月。未央宮中,雲子璣又飲了一小杯酒。山逐急著勸:“公子都喝了兩杯了,不能再喝了,太醫說您最好別碰酒。”雲子璣不聽勸,執起玉盞仰頭飲了第三杯。從前喝酒,是為了爽快,今日碰酒,是為了壯膽。他酒量極好,以前在軍中能豪飲三大壇而不醉,把那群糙漢子喝得心服口服。後來重傷喝藥,整半年沒碰過一滴酒,身體虛弱,酒量也一落千丈。他喝了三杯桃花酒,臉頰浮起些紅暈。湛繾踏入未央宮正殿時,便見一身鵝黃色輕紗衿袍的帝妃歪倚在桌前,墨色長發鋪在袖間,修長的素手執著一杯羊脂玉酒盞,眼尾通紅,雙眼濕漉漉地帶著酒意,慵懶地抬眸,撞上君王的視線。湛繾:“......”喉結上下滾了幾輪,帝王抬手屏退了殿內所有人。“陛下來了。”雲子璣起身要走到湛繾身邊,卻被繁重的華裳絆了一跤,湛繾連忙伸手,雲子璣便巧妙地跌進他懷中。桃花酒的香氣撲麵而來。“子璣,你怎麽喝酒了?”湛繾一隻手摟著他的腰,一隻手撫摸他微熱的臉頰,有些嗔怪之意。雲子璣歪頭貼著他的掌心蹭了蹭,像隻求愛撫的小貓,朝他癡癡地笑著,還主動仰頭去蹭皇帝的鼻尖:“我今夜,為你穿了新衣,陛下喜歡嗎?”倘若湛繾記性好一些,就會發現,雲子璣身上的這件鵝黃色輕紗衿袍是少時雲子姝經常穿的製式。湛繾沒能看透這一層。他不得不微微仰頭,以阻止那即將噴湧而出的鼻血。沈勾的話在他耳邊環繞。不能碰他,也不能傷他。他艱難地想推開子璣,讓自己冷靜下來,雲子璣忽然親了他一下。蜻蜓點水般地撩撥。湛繾:“!!!!!!”待他回過神,已經被雲子璣拐到了床榻上。......桃花酒不醉人,雲子璣隻睡了一個時辰便清醒了過來。他是被殿內的燭光晃醒的。月色濃重,已時近淩晨,往常這個時候,雲子璣絕不可能醒來。他不醒,便不會察覺湛繾半夜離他而去。今夜他酒醒了,身邊沒有抱他的人,隻有一床還有帝王餘溫的被子。山舞照例進來熟練地替皇帝熄燈,他的動作行雲流水十分流暢,一看就不是第一次做。他熄到內殿時才發現雲子璣醒著,嚇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