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公子?!”山舞搖晃著雲子璣的肩膀,將失神的雲子璣晃清醒了。雲子璣倒抽一口涼氣,剛剛仿佛做了一場簡短的夢,他與夢中的那個自己對視了。夢中的雲子璣,就像這棵被霜雪摧殘的玉蘭樹一般,滿身穿白,支離憔悴。雲子璣裹了裹身上的兔毛錦袍,夢裏的子璣真可憐,雪天都沒有禦寒的冬衣穿嗎?他會冷嗎?舊傷複發的時候會有溫熱的藥喝嗎?大抵是都沒有的。雲子璣越想越難過,竟跟夢裏那個虛無縹緲的自己共情起來。直到那支樹幹斷裂而落,雲子璣才回過神,伸手接住了這枚可憐的花苞。兩個小仆已經開始收拾宮苑內殿,雲子璣找了個有裂痕的花瓶,簡單擦拭了瓶子外的灰塵,又去院中取了一捧雪填進花瓶中。他將那枚帶著一朵玉蘭花苞的枝幹插進花瓶中不知這樣能不能把花養活。湛繾趕來時,正撞見這一幕。雲子璣絲毫不顧及雙手的舊傷,抓了一把又一把雪,把十指凍得通紅。皇帝的到來使帝妃嚇了一跳,花瓶從雲子璣手心滑落,摔進雪裏,碎成兩半。湛繾隻覺得自己的心也要跟著碎了。他起先不信蘇言說的話,直至在未央宮找不到雲子璣,直至他趕來冷宮,看到雲子璣貼身的兩個仆從已經把冷宮內殿收拾得幹幹淨淨時,他才敢信,雲子璣是真地打算在冷宮住著。前世的子璣在冷宮住了三年,湛繾對他,不問冷暖,不問溫飽,這件事足以讓湛繾痛悔三生。這一世,他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麽,竟然讓子璣甘願來這種地方住著。雲子璣見到他來,眼睫微微一顫,並不多話,隻想把花瓶的碎片撿起來。湛繾衝過去抓著他的手腕,不讓他碰碎片,摸到手心微涼,便給他暖起手來:“你這手不能挨凍,沈勾說的話你都當耳旁風了?”雲子璣被他的大手包裹著,暖烘烘的。他打量著眼前的皇帝,正如娘親所言,湛繾的關心溢滿真情,絲毫不像作假演戲,雲子璣差點又信了。幸而寒風拂過,他清醒過來,掙開了皇帝的手:“不勞陛下費心。”湛繾手心一空,有些無措:“子璣...是在對朕發脾氣嗎?”雲子璣:“我哪敢呢?”越陰陽怪氣,湛繾越喜歡。他心中是開心的,又想起這個時辰,子璣大概是沒有吃早膳的,柔聲勸道:“未央宮都傳早膳了,跟朕回去把早飯吃了,吃飽了你再衝我發火,就算是打我也有力氣打得更疼些。”雲子璣蹙眉看著他,他如此胡鬧,湛繾是怎麽做到心平氣和地來叫他吃早膳的?“未央宮,還是留給陛下以後的心上人住吧。”湛繾眼中的光一滯。雲子璣推開他牽著自己的手:“你每日應付朝政已經精疲力盡,我不想你夜裏睡覺還要冒著風雪在兩個宮殿間跑。”湛繾心頭一跳:“你怎麽知道?”“我怎麽知道的不要緊。”雲子璣眼中淬了冰雪,冷聲道,“我隻是替陛下覺得累,我知道你不喜歡男人,很早就知道,你實在不必裝著喜歡的。”“朕沒有!”湛繾恨不得長出十張嘴來解釋,“朕對你的喜歡從來不是裝的!”“言之鑿鑿,昨夜我都做到那個地步了,陛下碰過我嗎?”昨夜的雲子璣可算得上在刻意勾引了,湛繾但凡有一點點喜歡,都不會拋下他而去!“朕是怕傷著你!沈勾說你的身體受不住那些事的!”湛繾花了畢生的定力才克製住蓬勃洶湧的欲望,不想在子璣眼裏,竟成了“不喜歡”。“沈勾讓你不要碰我,沈勾還讓你半夜離宮別睡我旁邊?沈太醫管得可真寬啊!”雲子璣也不想像個怨婦一樣糾結這樣的問題,但他實在不明白,湛繾為什麽要等他睡著了之後再偷偷離開,每一夜都如此,當真就討厭到做戲都不肯做全套的地步了?湛繾長歎一口氣,知道再瞞下去,誤會隻會不斷加深。他虧欠子璣良多,這一世難得重新開始,不該在這種誤會上讓子璣難過,若為此產生隔閡,更是湛繾的罪過。“朕不跟你一起睡,隻是因為...”湛繾下定決心,說出實話:“朕每晚跟你睡在一起,都會做惡夢。”雲子璣仿佛被捅了一刀,眼淚嘩啦啦掉了下來。這句話在雲子璣聽來,跟“朕看到你就覺得惡心”沒有區別。湛繾果然和小時候一樣厭惡他。--------------------子璣日常作息:晚上9點睡,早上11點起,11點半吃早飯,這個時候,湛小淺下朝了來陪他,12點時,子璣開始吃午飯,湛小淺蹭飯。小淺日常作息:晚上9點陪子璣睡下,12點被惡夢驚醒離開未央宮,批奏折到夜裏兩點再睡下,早上6點起床準備早朝,11點處理完早朝和當天的奏折,之後所有時間都拿來陪子璣。第27章 朕長的嘴好笨看到子璣哭,湛繾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不是,朕不是這個意思!”他急著解釋,雲子璣轉身就往冷宮內殿跑,湛繾追上去,試圖去牽他的手,全被雲子璣甩開。“朕做的惡夢是你會離開朕!”湛繾無法把“自刎”二字說出口。“朕隻要睡在你身邊,閉上眼睛,就全是這個夢!”雲子璣頓住了腳步。湛繾趁機從身後抱住了他:“是我嘴笨!不會說話!子璣,我隻是怕失去你。我每一夜都被這個夢折磨,我無法忍受在夢裏一次又一次失去你!”湛繾親身經曆過與子璣的死別,這個惡夢讓他成了驚弓之鳥。每一個夜晚他都在試圖戰勝這個夢境,卻永遠在絕望與恐懼中痛苦驚醒。他很想摟著雲子璣一覺睡到天明,但他真地做不到。他可以承受肉體上的折磨,卻不能忍受腦海裏一次又一次地預演子璣死亡的畫麵。雲子璣覺得荒唐:“你連戰場都上過幾次了,怎麽還能被一個惡夢嚇得不敢睡?陛下是覺得我好騙嗎?你願意騙我,也是我的榮幸。”他心死一般地平靜:“小時候的事,我沒有忘,陛下應當也還記得,我們也算是對彼此知根知底,不用再演戲了。”“我沒有忘,因為我每一日都在後悔!”湛繾深埋在雲子璣肩窩,和著眼淚道:“世人棄我如異類,唯你視我為珍寶,子姝賜予我的回憶,是我這荒唐的一生中唯一一點救贖,之後我再沒有快樂過。”雲子璣轉過身,摸到皇帝眼角的淚是滾燙的。“六歲那年生辰,我偷聽到父皇要將我送去西狄做質子,我逃出皇宮,想跟你見最後一麵。”“那時我昏了頭,以為你也跟他們一起騙我,才對你說了那些誅心的話,年少無知不該是我傷害你的借口,惡語傷人六月寒...對不起,子姝。”他對五歲的子姝道歉:“我知道你不想再做回子姝了,是我謀殺了子姝,是我害死了子姝,對不起。”重生之後,湛繾才後知後覺,他手上染的第一滴血,是雲子姝的,那滴血是透明的,看不見摸不著,也因此,前世的他完全忽略了自己這樁罪孽,直到重活一回,終於醒悟過來。“沒關係。”他聽到雲子璣溫柔地原諒他,“你今日能跟我說這些,我很開心。”“子姝死在了你生辰那天,但子璣得到了新生。”雲子璣抹去湛繾的眼淚,說,“我是為了等你回來,才去西邊邊境的。”那日雲子璣傷心欲絕,為此大病一場,清醒時把所有釵裙扔出了屋外,再也不願意做回雲子姝,他不做女子,便不能長命,病遲遲不見好,日益加重。雲震去山門跪了三天三夜,求得當年那位高人道士下山,那道長重新給雲子璣算了一卦,說的是,他既絕了做女子的念頭,再強迫也是無用,不如帶他去戰場,見見血,說不定能扭轉殘局。雲子璣這便跟著大哥去了邊境,北微隻有西邊邊境常年累月有戰事,其餘三處都很安穩,雲震愛子心切,本想讓子璣去安穩的北邊磨煉,是雲子璣自己提出要去西邊邊境。那裏離西狄最近。湛繾在西狄為質十年,雲子璣也守了西邊邊境十年,兩個人在同一輪明月下,從小小稚童,長成了頂天立地的少年郎。在西狄過得狗都不如的湛繾,以為自己被整個北微拋棄,根本不知道,就在邊境線上,有個人一直在等著他回來。前世種種陰差陽錯,兩人誰都沒有說破這一層。雲子璣沒想到湛繾會主動提及兒時之事,並為之道歉。他心中那道死結,在湛繾說出他的苦衷與懊悔時,釋然地解開了。湛繾根本不知道,雲子璣去邊境是為了等他,這一世的子璣是這樣,前世的子璣也是這樣。他無地自容,痛悔不已:“對不起,是我太懦弱。就算坐上了皇位,也不敢承認喜歡你。”身為皇子,承認喜歡雲子璣一個男人,等同絕了子孫,也於皇位無望。湛繾過慣了被踐踏的日子,讓他為了雲子璣放棄向上爬的機會,前世的他根本不可能做到。“我做得不好,讓你患得患失,讓你擔驚受怕,讓你退無可退,竟然要來冷宮這種地方躲開我。”他愛撫地摸上雲子璣的後腦勺,深深吻住了他,他要讓雲子璣知道,自己沒有厭惡與他親近。他辜負了前世的子璣,所以要加倍地補償在眼前的子璣身上。這個親吻,在溫柔與克製之間,多了一層占有與掠奪的瘋狂。雲子璣被親得頭昏腦漲,幾乎暈過去時,湛繾才放過他。“子璣,抱著你卻不能與你親近,對朕而言,簡直是最殘忍的酷刑。你根本不知道,朕忍得多辛苦。”雲子璣心跳飛速,明明是承受的一方,卻累得氣喘籲籲:“...你...”湛繾再次吻住了他,把他未出口的話吞了進去,半摟半抱地將子璣推倒在冷宮的美人榻上。......箭在弦上時,美人榻忽然從中間斷裂。雲子璣險些摔下去,被湛繾的大手及時撈進了懷中。這個插曲讓兩人哭笑不得。湛繾在他耳邊輕聲道:“瞧,還是未央宮的床經得起折騰。”雲子璣紅著臉,輕錘了皇帝胸口一下,湛繾扣住他的手腕:“跟朕回未央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