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要讓外人相信雲氏失勢,把帝妃“幽禁”在未央宮即可,但一個皇妃要恢複自由,要麽死去,要麽借冷宮來金蟬脫殼。雲子璣自己選擇了後者,比起被保護在未央宮,他更願意握著兵權來保護北微社稷,保護他的至親與至愛。湛繾懂他,便成全他,把能調天下兵馬的帝王令羽交到他手裏,讓他的帝妃盡興地撒一回野。落日餘暉鋪滿整座皇城時,帝王的生辰宴開始了。歌舞助興,觥籌交錯,滿座都是不達心底的笑意,各懷鬼胎的人不敢飲酒太多,怕錯過定乾坤勝負的好戲。席位上的單寧疑惑:齊王沒有現身,準皇後也不在席間,不知太後又在做什麽安排。到天光昏暗時,燈火絢爛的紫宸殿內,眾臣開始祝賀皇帝生辰之喜。“萬歲”二字,湛繾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了。燕迎的這聲“萬歲”剛落地,殿外一道譏諷聲打斷了歌舞:“憑他也配享帝王的萬歲?”眾臣循聲望去,見許久不曾公開露麵的燕太後著朝服鳳冠,手捧一道聖旨,踏入正殿。歌舞姬立刻從兩側恭敬退開,不敢擋了太後娘娘的路。燕氏踏進正殿,走上與皇帝龍椅等高的平台上,手捧聖旨,威嚴十足地道:“當日湛繾登基的聖旨是偽造的,本宮手裏這道旨意才是先帝的親筆遺旨!”殿內眾人嘩然。湛繾支著下巴,好整以暇地盯著太後看,冷笑一聲:原來還有這樣的說辭。前世燕氏主導篡位奪權時,湛繾是直接“戰死”在沙場了,如今他沒死,要推翻他的帝位,第一步便是抹黑他的皇位來路不正,如此湛堯才能名正言順。湛繾自然也不打算費功夫去證明第一道遺旨的真假,誠然,第一道遺旨就是為了第二道遺旨鋪墊,先帝必定在第一道遺旨上故意漏了馬腳,好佐證第二道遺旨的真實性。被真心敬愛過的父皇母後如此算計,湛繾已經習以為常,甚至好奇他們下一步棋又打算往哪個無恥的方向走。“母後便說說,父皇的真遺旨裏寫了些什麽,兒臣也很想知道。”燕氏驚詫於湛繾不動如山的態度,今夜的一切部署都太順利了,令她莫名心慌。但背後有十萬兵馬撐著,她又有了底氣,她展開遺旨,眾臣立刻從席位上起身跪接。“湛繾立身不正,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待西狄平定後,北微上下當除之以絕後患,另扶湛堯為帝,不得有違。”遺旨念完,眾臣並未從地上起身。隻聽太後厲聲指責皇帝:“立身不正,便是先帝在指責你篡改遺旨!”“西狄俘虜在皇城軍中生事,你毫無作為,包庇袒護,便是親近外族,心術不正!”“先帝高瞻遠矚,早料到今日之局麵,所以留下這道旨意,令北微上下同仇敵愾,誅殺湛繾!撥亂反正!”隆宣帝雖死,但他的遺旨依然很有分量,而在場眾人,確實也對湛繾偏袒西狄俘虜一事心存芥蒂,於是緘默不語,無人敢表達立場。燕氏眼見時機成熟,看了一眼燕迎,燕迎立刻起身,聲如洪鍾:“來人!”殿外立刻衝進數百位禁衛軍,包圍了紫宸殿內所有人。槍刃齊齊指向湛繾。湛繾冷笑置之:“母後說朕親近外族,如何親近?難道與你和東單簽訂割讓東邊六城的契約一樣,割地以求他國垂青?”太後一驚:“你血口噴人!”“物證在此,太後娘娘還有什麽話說?”雲非寒從內殿走出來,手中拿著的,赫然是太後與單正遠簽下的契約,契約上的鳳印鮮豔奪目,輕易抵賴不得。“雲非寒?”燕氏大驚:“你不是應該在天牢裏嗎?!”雲非寒:“哦,陛下說雲家不僅無罪,還有功,我就被放出來了。”燕氏看向湛繾:“他滅了你的母族,你竟還能容他?!”“母後錯啦。”湛繾從龍椅上起身,手中把玩著帝王玉璽:“從始至終,殺端蘭族都是朕的意思,端蘭拓是朕許帝妃殺的,滅端蘭族也是朕的旨意,當日雲非寒並非假傳聖旨,而是真真切切帶著朕的口諭去行的刑,否則你以為駐京大軍敢私自動殺刑嗎!?”雲家在軍中威望再高,雲子璣再得寵,都不可能撼動得了皇權對軍紀的約束,那晚駐京大營誅殺端蘭戰俘,是真真切切照聖旨行事,隻是對外說是雲氏亂政,假傳聖旨,太後便深信不疑了。燕氏:“你...你就不怕端蘭明安在下麵闔不上眼!?”湛繾冷聲一笑,異色的眼瞳中卻有傷感之意:“若朕不滅了端蘭族,母妃才是真正死不瞑目!這群人若不是被東單國包庇起來,早該滅在朕手裏了,還配苟活至今?”單寧慌亂起來難道東單一開始就猜錯了湛繾的心思!他根本就恨不得自己的母族被滅?湛繾掃視了一眼底下群臣,似笑非笑:“好一個‘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父皇從未將朕視為兒子,北微也從未將朕視為真正的國君,朕不過是你們拿來抵禦外族進犯的工具罷了,有朝一日朕為北微死在邊境,你們也隻會拍手慶祝,再說一句‘死得好’!”“陛下......”眾臣羞愧地低著頭,他們現在想起來,這麽多年給北微帶來和平與勝利的,是眼前這個君王,是他們打從心眼裏不願接納的君王,原來皇帝心裏也都知道。這樣的偏見被湛繾擺在台麵上說,像是在抽北微朝堂所有人的耳光,令他們慚愧至極。湛繾忽然扣住燕氏的手腕:“母後,倘若當年您能挑明了告訴朕,西狄戰亂,需要朕代皇兄去平定,朕會答應的,不需要皇兄假惺惺地讓出太子之位,也不需要您與父皇煞費苦心演這麽多年的慈父慈母,沒有這些‘交易’,朕也會為北微鞠躬盡瘁,因為朕曾真心將這個國家視為母國,視為家園來愛護。”燕氏看到湛繾眼中隱隱有淚光,那淚光凝在紅色的眼瞳上,就像一滴懸而未落的血。“您想讓皇兄登基為帝,您跟朕說呀,您為什麽不說?您說了朕一定會拱手相讓,可您不說呀,您不僅不說,還在背後做那些齷齪勾當,放縱燕倫貪汙行賄,把手伸到前線去斂財,如今,為了讓皇兄坐上皇位,居然還敢賣國割地了,你讓朕如何容你!”遺旨從太後手中被甩落。底下的臣子已無心去管這道遺旨的內容倘若讓湛堯登基,就算平定了西狄,還會有東單來進犯,就算沒有東單,一個隻能靠割地來求得片刻安穩的國君,誰敢安心做他的臣子啊?亡國滅種之禍,隻從史書上看隻言片語便覺得膽戰心驚,倘若真的成了真,做了亡國奴,誰還有心思去管皇帝血統純正與否?燕氏眼見遺旨落地,立刻對燕迎道:“還不快把這些野種逆臣全殺了!”燕迎果然讓禁衛軍動手,隻是禁衛軍的矛頭,卻指向了席位上的東單使臣和那些太後的擁躉之臣。太後大怒:“你做什麽?!”燕迎拔劍出鞘:“太後娘娘,你的知遇之恩微臣永遠銘記在心,可你不該動我妹妹,你當日派人將她推進荷花池時,就該想到,我手中的劍,總有一日是要為她報仇的。”太後:“......”原來燕氏兄妹反目也是一出給外人看的戲。就算到了這一步,她也沒有滿盤皆輸!“北微國都已經落入十萬大軍的包圍之中,湛繾,邊境戰亂未平,你當真敢在國都起兵鎮壓嗎?你要知道,那十萬大軍也是北微兒郎!無論結果如何,讓他們在母國的地界互相殘殺,必定血流千裏!”“死的全是你的子民!”燕氏麵容扭曲了幾分,獰笑道:“你照樣是輸!”“北微子民的死活,朕早已不想多管。但這片土地,是生養帝妃的家園,帝妃深愛北微,朕也願意與他一起愛護這片江山。”“況且母後難道忘了嗎?”湛繾看著她的癲狂之狀,沉聲道:“朕的帝妃,從未打過敗仗。”--------------------暴力小璣belike:有架打?我來我來!有必要說一點:子璣不需要被保護,他也不希望被保護。第62章 心眼也太多了紫宸殿外,已亂作一團。宮變之下,所有人都想保住自己的性命,等級秩序在局勢未定前崩塌。宮女太監互相爭搶財物,蜂擁往宮門口逃竄,在這片混亂之中,也有人開始報私仇。一波刺客湧進冷宮內,企圖讓帝妃死於叛亂之下,剛一入宮殿,冷宮大門忽然關閉,潛伏的影衛現身在夜色中,來了一出關門打狗,將這波身手非凡的刺客盡數活抓,送到雲子璣眼前。雲子璣早有預料,他走上前,挑起刺客的下巴,幽深而明亮的雙眸對上刺客布滿殺意的目光:“王府的人身手確實不錯。”刺客急道:“跟齊王殿下無關!”帝妃一笑:“我又沒說是齊王府,你怎麽自己就招認了?”刺客意識到自己中計,恨不得把自己舌頭咬斷。雲子璣沒給他自盡的機會:“押下去,秋後算賬。”這撥刺客剛被帶下去,周珩急匆匆跑來稟說:“殿下!樞密院和禦書房起火了!”樞密院事關前線軍務,禦書房牽涉前朝政事,這兩個地方隨便從地上撿張紙都可能記載著機要秘密。“不會是起火這麽簡單...”雲子璣幾乎立刻判斷出這場火的背後意圖。北宮有好幾處宮殿冒出火光,而禦書房的火勢並不大,裏頭上躥下跳的人影才是恐怖之處。這群太監打扮的人衝進火裏看似是搶救機要奏折,可嘴裏吐出的話卻是東單語。救火的侍衛們意識到這群東單人假借不大的火勢盜取北微機密,立刻上前搶奪。雲子璣帶人趕到時,就見身份敗露的東單人和宮中侍衛扭打在一起。東單人眼見盜取機要不成,便抓起滾落一地的奏折和地圖往火裏扔,把這場火燒到最大,燒垮整個禦書房是他們魚死網破的目的。這些奏折事關北微的民生和邊境的最新戰局,一旦被燒毀,等同斷了北微的情報鏈,會出大事的。侍衛們為了保住這些機要,竟直接把手伸進火裏搶出奏折,東單人便趁勢占了上風,將幾個護著機要的侍衛按在地上往死裏打,不動真刀真槍,僅用拳頭把他們打得頭破血流。侍衛們隻躬著身子,將奏折和地形圖護在懷中,被打到吐血也不曾屈服!雲子璣身邊的禁衛軍立刻衝上去支援,然而他們的刀還未派上用武之地,隻聽耳邊幾道幾乎交疊的破風聲劃過,眼睛隻來得及看見幾把弩箭的殘影,幾乎是同一瞬間,二十四把弩箭射穿了東單人的眉心,當場解救了那幾個侍衛。周珩看呆了:“帝...帝妃?你是怎麽做到的?”用連弩百發百中很多神箭手都可以做到,但能讓二十四支箭羽幾乎同一時間發射並且還能一擊即中,周珩隻在雲子璣手上見識過!往連弩上熟練上利箭的帝妃不以為意:“手熟罷了。”周珩:“......”他忽然想起,北微第一把雲氏連弩就是當年在家中養病的雲子璣研製出來的武器,後來這把連弩因為殺傷力巨大而被投入軍隊使用,逐步替代了一次隻能發出三隻箭羽的傳統弩箭。就在周珩震驚的這一瞬間,又有二十五個東單人死於眉心弩箭,其中一隻弩箭一箭雙雕,殺了兩個人。眼見禁衛軍已經把局麵控製住,雲子璣將連弩遞回周珩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