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洲十二城在一個月前就已經收複在北微的鐵蹄之下,如果一切順利,入冬前,中原的版圖上不會再有西狄這個國家。戰報通常是三天一封,若無戰事,便是湛繾親筆寫的家書。掐算著日子,今日應該會有前線的消息送到宮裏來。雲子璣從早上睡醒就開始等,一直等到中午,都沒等來任何消息。他有些坐不住,飯也沒碰幾口便要去找淮瑾,剛走出殿門,正和明飛卿撞上。“飛卿,是有新的戰報嗎?”雲子璣見到他,雙眼亮亮的。明飛卿神情之中隱過一絲亂,他笑了笑,牽著子璣走回殿內:“今日的戰報還未送到宮裏來,你且等一等,別急。”雲子璣聽他這麽說,無法寬心:“西狄隻剩下一個國都,我怕他們做困獸之鬥想要魚死網破,有些擔心。”明飛卿眉心一顫,笑得不太自然:“西狄已經是強弩之末,能有什麽大變數?你別擔心,先吃飯,怎麽魚湯都沒動幾口?”雲子璣不希望他為自己擔心,便拿起勺子吃了幾口米飯,又喝了小半碗魚湯。明飛卿看他胃口確實不好,便讓細春去取今日的藥來。子璣額上的傷已經大好,連疤痕都沒有留下,當日摔落山坡時受的外傷也已經痊愈,如今喝的這藥,是為治他筋脈上的舊疾。這藥喝了小一個月,雲子璣的雙手漸漸能使上力氣,如今都能徒手掰斷一雙玉筷。這副藥是當年淮瑾為明飛卿尋得的秘方,本意是想給明飛卿調養身體,機緣巧合之下,卻令雲子璣的筋脈重新煥起幾分生機。前幾日沈勾把脈時,察覺到帝妃筋脈猶如活泉之水般洶湧有力時,忍不住嘖嘖稱奇。這藥會使人犯困,雲子璣不受控製地困倦起來,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明飛卿替他拉好了床上的影紗簾,直到走出殿外,眉宇間刻意藏著的擔憂之色才袒露無遺。淮瑾看到飛卿出來,迎上去問:“如何?他沒有起疑吧?”明飛卿:“喝了藥睡過去了,兩個時辰之後才會醒,日落之前,前線能有消息傳回嗎?”淮瑾凝重地搖搖頭:“西狄亡國之際,傾盡舉國之力反撲,湛繾帶的五萬人在望月穀沒了蹤跡,就算有消息傳回,也不知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明飛卿沉吟片刻道:“此事未有定論前,一定先瞞著子璣。”雲子璣醒來時,已是晚霞漫天的傍晚。他隱隱覺得心慌,卻不知在慌什麽。推開殿門正要去尋明飛卿時,忽然聽到殿外有幾道聲音傳來。他住在新梧宮的東殿,東殿臨近新梧宮的小花園。“聽說西狄這回破釜沉舟,北微軍隊進了望月穀後全部消失不見了!”“是啊小王爺,聽說北微國君也生死不知。”雲子璣渾身一震,他推開殿門,見說話之人是淮淵和他身邊的隨從。淮淵看到雲帝妃,才後知後覺不該在此地談及戰事。他剛想逃開這個問題,雲子璣已經衝上去抓著他的手腕問:“你剛剛說什麽?湛繾失蹤了?”淮淵暗責自己沒記住父後的叮囑,現在既然已經被雲子璣聽見了,再瞞下去也是無益,他如實說:“聽說西狄的呼延籟用誘敵之計把北微軍隊引到了山穀深處,如今前線大營已經和那五萬人失去了聯絡。”子璣失神道:“難怪...難怪今日沒有戰報也沒有家書。”子璣鬆開淮淵,淮淵卻抓著他的手腕求道:“你...你能不能當做不知此事,父皇和父後再三叮囑要瞞著此事,如果他們知道是我說漏了嘴,我會被父皇責怪的。”雲子璣看著眼前這個孩子,也能體諒明飛卿和淮瑾瞞著此事的苦心,他摸了摸淮淵的頭頂:“你就當我今日什麽都沒有聽見。”淮淵感激地看著他:“他們也許已經脫困了,隻是前線的消息還沒送進宮裏。”雲子璣什麽話都聽不進去了,他已經被“生死未卜”這四個字擾亂了心緒。踉踉蹌蹌地走回殿內,布滿冷汗的手握起杯盞,猛灌了一杯茶水後,他才冷靜了些許。既然這個消息淮瑾和明飛卿都已經獲知,中溱軍中必定已經派人去營救,畢竟兩國如今是聯盟的利益關係。他如今身在中溱,許多事情無法像在北微時那樣方便。若他在北微,還能用帝妃的身份調走一支兵馬與他同赴前線,如今隻能退而求其次。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把久未見血的軟劍上。淮淵還傻愣愣地站在屋外,他擔心雲子璣會被這樣的消息擊垮。雲子璣看到他還在,笑眯眯地走到淮淵麵前:“小王爺,幫我個忙吧。”......日落時。依舊沒有任何消息飛入皇宮之中。明飛卿強行擠出個令人安心的笑,推開東殿殿門時,才發現殿內根本沒有雲子璣的身影!淮淵縮在花園的角落裏,看到父後如此焦急,心中有愧。他主動上前,將今日之事如實告知他曾答應父皇父後,絕不再為隱瞞過錯而對他們撒謊。明飛卿聽他說完,整個人都驚在原地:“那子璣人呢?!”淮淵低下頭道:“我..他...他借了王府最好的戰馬,一個人往前線去了。”望月穀是西狄國都最險要的山穀。呼延籟殺紅了眼,知道西狄已走投無路,但他一定要為呼延奇報仇,他將所有兵力投在了望月穀中,又用西狄國君做餌,誘使北微軍隊深入望月穀中。夜裏濃霧縹緲,軍隊的火把仿如螢火之光,在穀中渺小又分散。廝殺聲在周遭此起彼伏,湛繾身處霧氣中央,手中銀槍已被鮮血浸染。忽然濃霧自東邊散去,湛繾循著風吹拂的方向望去,月色之下,那人白衣獵獵,策馬飛奔而來,恍如隔世之光。湛繾眸光大盛:“子璣?!!”雲子璣就像一道驅散濃霧的東風,他所及之地,霧靄盡數退散,空氣如被雨水衝刷般澄澈幹淨,地上新鮮熱乎的屍體也變得一覽無餘。他單手攥著韁繩,策動馬兒越過西狄人堆疊而起的屍山,手中軟劍寒光凜人,閃動之間便有狄人人頭落地。有西狄將領圍攻過去,雲子璣一劍劈開了他的天靈蓋,血噴灑在他的臉頰邊,他的眼睛卻未曾眨一下。他就這樣一路乘風殺過來,越過屍山,踏過鮮血,單槍匹馬,孤身一人,滿身月光,衣袂沾血,一如前世。湛繾怔愣,眼波劇顫,竟忘了前世與今生之隔。直到子璣活生生地來到他眼前,用拳頭砸了湛繾一下,大聲斥他:“我不準你死在邊境!!”這一拳砸進湛繾心窩一般。他還未來得及跟子璣解釋,忽然對麵湧出一撥西狄軍隊。為首的依舊是呼延籟。雲子璣長得太過奪目,令呼延籟無法錯眼。“雲子璣,你是來給湛繾陪葬的?”雲子璣橫劍把湛繾護在身後:“我是來給西狄送葬的。”呼延籟臉色一暗,忽而猖狂大笑起來:“你也不看看如今是誰包圍了誰!就算西狄滅了,我也要讓你北微付出代價!”“聒噪。”湛繾不耐煩地說了這麽兩個字。他將子璣從馬背上抱到了自己的戰馬上,將他牢牢護在懷裏,慵懶抬眸:“呼延籟,你確實該看看,今日是誰包圍了誰。”話音剛落,隻見望月穀四周,包括望月穀兩邊的山崖之上,都出現了北微的銀甲軍隊!山崖之上,雲字旗招展,雲非池立在山穀之上俯視著呼延籟。呼延籟見到雲非池,仿如見到閻羅般,直接後退三舍!雲子璣也才反應過來:“怎麽回事?”湛繾道:“是計。”湛繾早就將西狄的所有退路都算到了,這其中自然也包括望月穀。從最開始呼延籟誘敵時,湛繾就識破了他的計策,他早在望月穀上埋伏了軍隊。之所以沒有往外界送消息,一是為了迷惑西狄,讓他們以為自己得逞。二則,今夜的霧氣太濃,確實影響了視野,這在湛繾的意料之外。雲子璣大鬆一口氣:“我還以為你孤立無援...”湛繾:“你今夜來,是擔心我,對不對?”“陛下別誤會,我是怕你死在戰場,無人收屍。”雲子璣冷冷一笑:“不過現在看來,無人收屍的應該是呼延籟。”湛繾:“連埋他的地都是中溱和北微共有的。”這兩人一唱一和,殺人誅心。呼延籟惱羞成怒,下令進攻。中溱的鐵甲騎兵開道,北微大軍如逆浪翻卷而上,山崖上的弩箭手精準射擊殺敵,輕易將西狄打得潰不成軍。混亂之中,湛繾提起一把重弓,將鐵箭交到了子璣手中:“今夜子璣可以親手手刃仇人。”雲子璣當日重傷,是呼延籟間接所害,子璣以為湛繾說的“仇”指的是這樁仇。“我來拉弓!我的手已經好了!”湛繾這才後知後覺到子璣方才策馬與殺敵的雙手是何等有力,他眉梢一揚:“真的大好了嗎?”“當然!”雲子璣信心滿滿地搶過重弓,很快他卻窘迫起來。雖然筋脈已經大好,雙手也能使得上勁,但真要拉開一把玄鐵重弓,依然有些艱難。雲子璣嚐試了兩次都沒能把重弓完全拉開,湛繾輕笑一聲,握住他執箭羽的右手,扣住他拉弓的左手,將他雙臂的力氣借給了子璣。他們一同拉開這把玄鐵重弓,弓上搭了兩把磨得尖銳駭人的鐵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