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沒有資格提子璣,難道你就有嗎?!你發動政亂,害了多少無辜之人的性命?你讓子璣情何以堪!你讓雲氏如何再在北微立足?你可曾回頭想過你的至親?”“我做這些,本就是為了護住我的至親,我若不親自動手,難道還寄希望於你這樣的皇帝嗎?不辨黑白,聽信讒言,誣陷忠良,樁樁件件可都是你曾做過的事!我今日此舉,隻是防患於未然,真要等至親受到傷害,那反擊也失去了意義。”字字句句,仿佛都在抽湛繾的耳光。前世,他確實不曾對雲氏動過殺心,當日下旨說要將雲氏滿門流放,其實也隻是對外的交代,實則是打算過個一兩年風頭過去,再將雲氏滿門貶到東邊小城,名為幽禁,私心卻是想讓雲家人躲開朝堂爭鬥,餘生得以安穩。嚴冬流放是燕氏上位後下的新旨,雲非池客死他鄉也絕非湛繾所願。他雖不是凶手,卻是間接的幫凶。雲氏當日的罪,就是湛繾在位時親口定下的。雲非寒斥他的每一個字,都不算冤了湛繾。“朕確實愧對雲家。”雲非寒一怔,他居然在陣前承認了錯。“雲非寒,你若為此而謀逆,實在是不必。”湛繾道,“你把子璣安然無恙地還給我,我把皇位讓給你。”湛繾身邊的武將都驚詫於君上這樣的決定為了一個帝妃放棄自己苦心維護多年的江山社稷!?雲非寒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什麽叫還?子璣何時歸屬於你了?你配不上子璣,拿江山來換都不行。”雲非寒的手握住腰上的佩劍:“我是子璣的兄長,我不允許他把自己的一生托付給一個馬上要下黃泉的皇帝。”湛繾料到他會被仇恨熏心但凡他真有前世記憶,就不可能理智冷靜地看待今生的得失。“既然如此,那隻能刀劍之下定勝負了。”寒風之中,兩方劍拔弩張,雪變小了,在風中飄然而落。一道白色身影在霜雪之中,緩緩步入湛繾的視野中。湛繾的心猛地一提!城樓的斷壁殘垣之下是屍山血海,斷壁殘垣之上,雲子璣一身白衣,立於眾人的視野中央。他手中提著一把劍,劍在地上的積雪上劃出一道蜿蜒的痕跡,這些痕跡又很快被霜雪覆蓋。這劍,仿佛從未落地過。這一幕,何其熟悉。湛繾眼前忽然閃過那段許久未曾出現的夢境。他甩了甩頭,想把這段畫麵扔出記憶,然而睜眼時,子璣的一舉一動,都和夢境之中的一切重合。城樓下的士兵屏息仰望雲子璣,對於城樓外的十萬人而言,這位是能讓君上拋棄江山的帝妃,對於城樓內的二十萬雲家軍而言,他是待他們如手足曾與他們同生共死過的少將軍。自子璣出現那一刻起,兩方針鋒相對的敵意便無形地消減了許多。雲非寒臉色一冷:“誰讓你到這邊來的!?回宮去!”“我要你退兵。”雲子璣薄唇輕啟,聲音穿透風雪,射入雲非寒耳中。“絕無可能!今夜我一定要讓所有欠我之人墮入地獄!”雲子璣冷淡地笑了笑,他不再對二哥提任何要求了,隻是反手將軟劍提起,抵在了自己的脖頸上。湛繾瞳孔驟然收縮:“子璣!!你別!!”雲子璣看了一眼城樓下的湛繾,恍如夢裏那一眼,令湛繾心碎。“陛下,是雲家對不起北微,我愧對你。”“不是!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湛繾跌下馬,大聲告訴子璣:“不是你的錯!是我的錯!子璣,你別...你把劍放下,把劍放下!我求你了!”寒風倒灌,他的喉嚨都溢出了血氣,喊出的每一個字都泣著鮮血。雲子璣不忍相望,他看向二哥。雲非寒臉上的血色在子璣將劍抵在脖子上時就已褪得幹幹淨淨,他隻這樣望著子璣,不信他能拋棄家人尋死。雲子璣俯視著皇城內的二十萬雲家軍:“我如今無兵權在手,但你們若還敬我一聲少將軍,在我死後,請各位謹記軍中使命,不得手足相殘,同胞相殺,不得踐踏百姓,忤逆明君。若不然,我九泉之下難以瞑目。”雲家軍中人人都麵露愧悔之色,戾氣消散,槍刃放平。雲子璣這才看向雲非寒:“哥哥,湛繾欠你的,我今日替他還,你欠北微的,我也替你還。”他無視雲非寒的歇斯底裏,留戀地掃視了一眼皇城的萬家燈火,凝望雲府所在的方向,最後回過頭,越過霜雪看了湛繾一眼。“這一切都因我而起,就以我為終吧。”素手所執之劍割破了脖頸,血染紅了未來得及落地的雪花。強撐的身體在鮮血湧出之時如崩斷之弦向後跌落,白衣獵獵,身如飄雪,墜下數丈城樓。湛繾跌跌撞撞地跑過去,地上的積雪阻他前行的道路,天上的雪花阻他的視線。上天憐憫他,賜他重生,上天懲罰他,令他再嚐剜心斷骨之痛。他拚盡全力,終於在子璣摔落雪地時接住了他。不過分別十日,他已輕得不像話。湛繾的手,顫抖著按住子璣的脖頸,血就從他的指縫裏流出,鮮紅色的雪花飄落在兩人周身。湛繾像隻被拋棄的小獸一般痛苦嗚咽,那隻紅色的眼瞳掉出的淚已有了血色。雲子璣抬起手,輕輕撫上湛繾的臉頰,手腕間的孔雀石順勢滑落到手臂上。“那場夢......那場夢竟成真了,小淺哥哥...是我食言了...”他沒有等來湛繾的回應便闔上了眼眸,手無力垂下,落在雪裏,手腕間的銀輝神木透著月色般的明光,天上最亮的星光遙遙與之相應。雲非寒最終看到的,是一身染血的白衣和他悄無聲息睡去的弟弟,那把染著子璣鮮血的劍就落在他眼前。--------------------進度:100%小璣長命百歲啊,別怕。第90章 求生兩邊的軍隊都有軍醫衝出來,白色的紗布捂上雲子璣的脖頸,頃刻被血染透,軍醫試圖止血的手都在顫抖,劍割得深,血都在積雪上蓄起了一灘,他們心中有數,這樣怕是難救回來了。“沈勾...要找沈勾...”湛繾小心地抱起子璣,一隻手緊緊捂著他的脖頸,步伐又穩又快地往皇城裏衝。皇城內的雲家軍見到國君一臉淚痕,滿臉絕望,他懷中抱著奄奄一息的帝妃,寒風獵獵,已吹不起雲子璣被血染濕的衣袍,血從他脖頸一路滑到手臂,最後凝在指尖垂落,就這樣蜿蜒了一地。最前排的將領側了側身,繼而所有雲家軍都默契地自覺地為湛繾讓出一條路來,二十萬人浩浩蕩蕩為雲子璣的生路開道。這場兵變初始,人人都做好了戰死的準備,最終卻都為了雲子璣一人求生。人心為了子璣一人散去時,雲非寒遲鈍地撿起地上那把劍,上麵的血還帶著子璣的溫度,在意識到是他把子璣逼到這一步時,雲非寒轟然跪在雪裏,哀慟痛哭。地麵的雪忽然被震起一層雪霧,邊境二十萬大軍聲勢赫赫地趕到了皇城,凱旋之師帶來的火光照亮了這個昏暗壓抑的雪夜。雲非寒抬頭,逆光望去,隔著悔恨的淚,看到滿身風雪的大哥策馬朝他走來。雲非池下馬,扔了手中的銀槍,解了腰上的佩劍,卸下頭上的武冠,脫離了鎮國元帥的身份,此時此刻他隻是雲家的長子,雲非寒和雲子璣的兄長。旁人或以為雲元帥會偏袒兄弟,包庇他謀逆之罪。雲非池走到雲非寒麵前,他冷沉著一張臉,布滿槍繭的手忽然裹著寒風抽了雲非寒一巴掌!這一巴掌落下時,在場所有將士皆是一震,城內的雲家軍見到雲非池動怒,臉上更是一熱,仿佛這一掌也抽打在他們臉上。“這一掌,打你謀朝篡位,殃及月州國都數萬百姓。”在千軍萬馬麵前,雲非寒被打偏了臉頰,嘴角頃刻間溢出一線血,臉上淚痕也未幹,已是狼狽不堪,他沒有還手,甚至不敢抬眼與雲非池對視。左邊嘴角的血還未抹去,右臉頰又結結實實地受了一巴掌!“這一掌,打你背棄家訓,忤逆父母,苛待幼弟。”雲非池十歲就能徒手劈碎兩塊交疊的磚頭,可謂天生神力。雲非寒摔倒在雪裏,隻覺得三魂七魄都被這兩掌打出身體,他痛苦地吐出一口血。“大哥......”雲非池抓著他的衣領,扶住了他。他眼中含著失望與憤恨的淚:“我沒有你這樣的弟弟。”未央宮外,蘇言和山逐如無頭蒼蠅,急得四處亂撞。他們連沈勾的麵都沒能見著,一回宮卻發現帝妃已經不見了。宮裏宮外亂作一團,他二人也心亂如麻,既擔心帝妃,卻又實在不知眼下能做些什麽。這時,守在宮外的蘇言忽然看到宮道上跑來幾個人,帶她看清為首之人後,臉上綻出劫後餘生的喜悅:“君上!君上你......”蘇言奔上前兩步才看到湛繾懷裏抱著個渾身是血的人,細看一眼才發現是帝妃。蘇言的笑容還未揚起便嚇出了眼淚:“這是怎麽了?帝妃...怎麽會這樣?”山逐聽到動靜趕到宮外,看到公子脖頸上全是血的紗布,當場嚇在原地,不願相信眼前這一幕是真的。“讓開!讓開!!”湛繾顧不上任何人,他箭步將子璣抱回了未央宮內殿,手謹慎小心地護著子璣的脖頸,萬分溫柔地將他放到了床上。雲子璣的臉色因失血而慘白如紙,湛繾解下他被血濡濕的外袍,隔著薄薄的內裳才能勉強看到他胸口在起伏,氣息已微弱到幾不可聞。“子璣...你別跟我開這種玩笑...”湛繾的聲音透著卑微至極的懇求,如果雲子璣有意識,一定會憐憫此刻的湛繾。被召進宮的太醫們圍到了床邊這場政變勝敗已定,太醫院便知今夜該盡心救治帝妃。“陛下,陛下你冷靜些,讓我們給帝妃止血!”湛繾有些失神,給太醫讓出位置時,忽然想到母親給的那枚銀輝神木,他執過子璣的手腕,看到孔雀石和神木都還在,湛繾將神木放在子璣掌心,蜷起子璣的手讓他虛握著銀輝神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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