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邊走邊觀察,這裏山勢奇駿,大致能劃分出八座主峰,每座峰上的弟子,衣袍上繡著的圖紋都不同,但看見我們這兩個生麵孔,表情倒是一致地好奇。屢次被行注目禮的我有些不自在,荊年卻目不斜視地穿行而過,好似他生來就屬於這裏一般。仙鶴門童帶我們穿過山頂迷宮般的回廊,去了一處僻靜雅致的庭院,門檻上積雪足有三尺高,像空置多日。但跨過門檻時,就如同穿過某種看不見的結界,眼前的院落不再有一星白雪,遍地都是奇花異草。這些也是表象,真正不同於別處的,是庭院裏溢出的一股特別的能量。秦屬玉給我的靈石上也有類似的能量波動,但隻有微弱殘餘,而現在,它如此渾厚而深邃,讓人呼吸困難。門童的小腿微微顫抖,無人出聲稟報,皆在等待。很快,我走近,便知道他們在等什麽了。庭院很大,地上刻著繁複的八角卦陣,院中佇立著八隻靈獸,它們並沒有實體,由各色光暈凝成形。但也非靜止不動,每過半柱香,就會有一隻獸沿著卦陣的紋路行進一步。實景鬥獸棋嗎?我心想。八獸中,絳紫色的幾乎占據著壓倒性優勢,飛雲掣電,先後閃入其他靈獸所在格內,後者的光暈迅速被它融合,未過多久,場上所有靈獸都染上絳紫色。如果電壓合適的話,倒是個不錯的充電寶。一個滄桑渾厚的男聲在上空響起:“今日的棋局,就到這裏吧。”話音剛落,場上靈獸瞬間熄了光,回到初始位置。我定睛一看,庭院裏明明是八座石假山,好似整個宗門的縮略圖。充電寶沒了,我頓覺索然無味,荊年倒是眼神一亮,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隻見卦陣依然還在,每一角都坐著一位仙者,坐在正中的就是方才的贏家,他長眉入鬢,滿目威嚴,看向我們。“有何事稟報?”門童這才敢上前,恭敬道:“震長老,今日發現一隻奇特的骨尾蠍,比平日裏見過的要大上百倍……。”震長老沒等他說完,就拍案怒道:“怎麽可能?!我宗現在連普通骨尾蠍都沒養幾隻,哪裏來的王蠍?!”“是這兩位送來的。”門童戰戰兢兢道,一邊伸手去接荊年手中那隻所謂的“王蠍”,打算呈上去。誰知剛靠近,本在荊年手裏安分不動的蠍子立馬發出了威脅的嘶嘶聲,白玉般的身體上隱隱浮現出駭人的黑霧。“還是我來吧。”荊年淡淡道,攜我上前。長老目光如炬,但並未在我身上停留半秒,而是徑直指向荊年,單刀直入問道:“到底是怎麽回事?”“長老應該已經聽說了,前幾日天邑城外的大火。”荊年不緊不慢道,“始作俑者,就是這蠍子。至於火勢的源頭,則是荊府,府裏幾乎所有人都染上了蠍毒,無力回天,我們僥幸逃出。”荊年一句話概括三天前的悲劇,他語氣苦澀,因為剛哭過,眼尾發紅,再加上他本就長得討喜,很難不讓人動容。恐怕在場除了我,沒人知道,荊年根本不是因為這個才哭的。其中也包括雷厲風行的震長老,他到底看荊年是個半大孩子,便放緩語氣,問道:“你叫什麽名字?”“荊年,是荊府的家仆,不過現下已是無家可歸了。”他微微低頭,脖上的鞭痕毫發畢現。震長老歎了口氣,隻得說道:“節哀吧,孩子,宗門自然會給你個交代。”長老召出傳音法陣,片刻後秦屬玉也走進庭院,他見我毫發無損出現在這裏,眼神慶幸,但當他看到荊年後,隨即又蹙起眉。荊年垂眼,對他行禮:“秦仙長,又見麵了,之前多謝你的照顧。”秦屬玉自然聽得出他暗藏的挑釁之意,但隻匆匆對他比劃了個免禮的手勢,就在震長老麵前跪下,屬玉鳥正立在他的劍柄上。“弟子辦事不力,未能將所有骨尾蠍收回,還請師尊責罰。”“那這隻遺漏的王蠍,你可曾見過?”秦屬玉眼中滿是疑惑。“不曾,弟子愚笨,中了調虎離山計,因而被引去了井下。”“井下又有什麽?”“井連通著後山的湖泊,湖中並無玄機,我二人原路返回時,發覺入口被堵死……”震長老的拂塵清掃過屬玉鳥,它停止敘述,隻重複道:“還請師尊責罰。”震長老沉默半晌,道:“我自是了解你的心性,恐怕又是因為一心救人所致?”“弟子不願尋借口開脫。”秦屬玉沉聲道。真是一對知根知底的親生師徒,我喟歎著,秦屬玉也太軸了,明顯不知道王蠍的事,以為骨尾蠍都隻是沒有靈智的毒物,哪能未卜先知?冥冥之中,荊府的大火選擇了心思深沉又天生冷血的荊年作為破局者,哪怕他真中了蠍毒,事後也不覺劫後餘生,仍舊雲淡風輕地讓我先走,仿佛成竹在胸。我真的救了他麽?還是如荊年所說隻是共犯?荊年眼尾的紅痕像蛇信,我冷汗直出。他察覺我的注視,略帶警告地一瞥,我隻得收回目光。還是早點換掉這個危險樣本吧。另一邊,如震長老所說,秦屬玉畢竟是他座下愛徒,因而並未苛責,隻吩咐他三省其身。他轉頭看向荊年,分外鄭重地問道:“既然被調虎離山,這王蠍你又是如何收回的?”荊年便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未提及火海神秘的人影,我愈發好奇荊年所謂的“母親”。第14章 疑似npc他才說完,還沒提拜入宗門的事,震長老就主動取出塊手掌大小的東西,讓荊年拿著。“這是魂石,根據光亮的層數,可以測出靈根純度和天賦等級。”震長老篤定地看著荊年,“王蠍即使離體也依然凶猛難馴,既然能臣服於你,定然是資質超群。”難怪我們一進來,他眼神始終在荊年身上,把我當背景板了。那魂石像雲母岩一樣層疊堆積而成,卻並不透光,反而黑如玄鐵,但是觸到荊年掌心的瞬間,耀眼的光芒順著石頭紋理層層亮起,像朵綻開於石心的花。應了震長老的期望,亮至花蕊。“少說也有幾百年沒見過這麽好的苗子了。”他嘖嘖稱奇,“你因為骨尾蠍沒了去處,不如就留在這裏吧。”雖然之前門童說過五蘊宗已多年不外納弟子,但此言一出,其餘幾位長老也未提出異議,大抵都是惜才之人。荊年八麵玲瓏,當然看出這位震長老在宗門裏地位匪輕,當即跪下行拜師禮。“弟子荊年拜見師尊,今後定潛心修行,不辜負您的期望。”震長老捋著長須,很是滿意。“荊年還有一事相求。”荊年起身,看向我。震長老也明白他的意思,“既然收服王蠍是你二人合力所為,我也不會偏心。”荊年便將魂石交給我,一經傳遞,這石心花頃刻間就凋零,沒了半點光芒。震長老頭一次見暗得這麽徹底的,奇道:“怎麽可能完全沒有靈根?你給我集中意念,氣沉丹田,再握一次。”哢嚓魂石被我捏碎了。長老慍怒:“你把這當兒戲?”我尷尬撓頭。“這石頭還挺脆。”“別耽擱了,你直接把骨尾蠍逼出宿主內那招再演示一遍。”他對我吹胡子瞪眼的。考慮到剩餘電量,我拒絕了。“不行,你得給我點靈石。”“狂妄!把他趕下山去。”震長老黑著臉,對仙鶴門童說道。我抬腿要走,卻不知被誰絆了一下,一時重心不穩,卻沒栽倒在地,而是被荊年的臂彎摟住,下巴磕在他肩上,荊年的另一隻手狠狠壓在我頭頂,讓我沒法張嘴說話。盡管他手上使勁不留情,語氣卻故作擔憂,“少爺,怎麽又這麽不小心?”什麽少爺?你們家少爺都死了。我正不解,又聽荊年說道:“師尊,實不相瞞,我們家少爺是小妾所生,老爺又嫌他天生癡傻,不給他冠本家姓。現在荊府沒了,我不忍拋下他自生自滅,隻得出此下策,還望師尊看在他也是個可憐人的份上,別趕他下山。”這人又信口雌黃,明明不久前才建立過臨時權限,這麽快就又說謊,一點基本尊重都沒有。我憤然不已,但開不了口,便看向秦屬玉,至少他是知道真相的。然而他隻是向我投來鼓勵的眼神。我隻能認命,荊年這次說謊是為了讓我留在五蘊宗,下不為例。震長老不疑有他,“留下倒也行,隻是五蘊宗向來的傳統是不收資質有缺的弟子,或許可以做個雜役……”“五蘊宗有沒有這個傳統不好說,但震峰確實人才濟濟,長老您看不上庸材也是常事。”一個清越的聲音從最遠的角落裏傳來,話語裏的刻薄藏不住。這個調調我已經很熟悉了,一時激動掙脫荊年的束縛,回頭喊道:“薛師叔!原來你也從井下出來了。”坐在末位的薛師叔遠遠白了我一眼,“別哪壺不開提哪壺。”震長老嗤之以鼻。“總比守著個冷冷清清的山頭好,薛長老,蝕艮峰上的日子可是很難熬?”“您就別操這多餘的心了,我恐怕要再熬個幾百年,才會和您一樣把頭發胡子都熬白、油盡燈枯了。”眼看這兩人就要吵起來,長老裏馬上有和事佬出來勸架。我注意到他們稱呼薛師叔都是直呼其姓,而不像震長老一樣,用峰名作為名號。並且他坐在末位,身上能量場也最弱,應當是資曆最輕的。可薛師叔卻能和地位最高的震長老針鋒相對,這很不合理。正想著,他已經走到了我麵前,問道:“你叫什麽名字?”“戚識酒。”我答道,又問:“薛師叔,你呢?”“問什麽問,弟子怎能直呼師尊姓名?”“薛師叔你好不講道理。”“還叫師叔?該叫師尊了。”“啊?”我一時沒反應過來,倒是震長老搶先反對道,“薛長老,你忘了師祖閉關前的囑咐嗎?蝕艮峰不能輕易收徒。”“我是峰主,想收誰就收誰。”薛長老不耐道,“回頭我自己和父親解釋。”我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是個仙二代,怪不得如此飛揚跋扈。震長老大概也習慣了他這副樣子,隻是冷哼一聲,吩咐秦屬玉稍後帶荊年去震峰四處走走熟悉熟悉,然後拂袖而去。其他長老也先後離開,荊年對薛長老鞠了一躬,“謝謝您收留識酒。”薛長老似乎碰到荊年就很不自在,輕咳一聲,“不是收留,他本就具有百毒不侵的體質,來我們專司煉毒解毒的蝕艮峰正合適。”說實話,之前對薛長老印象算不上好,他對我估計也一樣,能收我為徒實在是意外。總不會發現我是機器人了?我索性附和道:“確實,畢竟我很好用。”薛長老看著我的眼神頓時變得詭異,荊年圓場道:“長老您見笑了,他這癡傻的毛病一時改不了,經常說些胡話。”“沒關係。”薛長老抽抽嘴角,“走吧,我帶你去蝕艮峰看看。”於是我暫時和荊年告別,跟著我的新師尊薛長老。據他所說,五蘊宗意為蘊含五行之力,內裏又按“天地風雷水火山澤”這幾個八卦方位劃分為峰,震峰對應雷,蝕艮峰對應山,其他峰同理。而蝕艮峰居然真的是座光禿禿的山峰,不僅草木和建築都十分稀疏,人影都沒幾個。我問道:“我沒有同門師兄弟嗎?”“沒有,就我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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