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早起充電也沒什麽不好,何況新入門弟子每月領到的靈石數量有限,貧窮的日子裏更需要科學充電。因此每天第一縷晨曦降臨時,我便爬上屋頂躺好,這裏遮擋最少,光照最均勻。靜看積雪消融,春意盎然,又忽而夏至。屋頂風景相當不錯,八座山峰的相鄰者之間都隔著都隔著一道天塹,下麵就是萬丈深淵,上麵則是河流騰空架在塹溝中,宛如白晝裏的璀璨銀河,銀河入夜就消失,兩峰不再相通,類似於宵禁製度。門中弟子戲稱其為鵲橋,每逢日沉西山,鵲橋便從人間重回天上,唯物主義者例如我,權當是天方夜譚。說來也巧,荊年的寢所正好與我隔川向望。說來也不巧,哪怕稍一側目就能映入眼簾,也未曾有過交集。但上課和用膳時總歸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荊年身邊都是各峰的佼佼者,顯得我形單影隻,他神色如常,向普通同門一樣,隔著幾張桌子,對我簡短地打了個招呼。有好事者詢問:“聽說你們是同一天拜入師門,可是舊識?”“嗯,見過。”他如是說。我也點頭:“對,撿過,我撿的他。”他們交換眼色,笑道:“那就是認識咯?為何現在如此疏遠?”“因為上次我說他有病。”“哈哈,想不到戚師兄還懂醫術,你說說,是什麽病?”“這是他的個人隱私,不能告訴你們。”我一板一眼答道。聞言,這些弟子笑得更放肆,荊年沒有笑,隻是站起來淡淡道:“吃完了就回去吧,一會兒師尊還要授課,莫要讓他老人家等著。”眾人便意猶未盡地結伴離去了,竊竊私語聲格外清晰。“傳言沒錯,戚師兄果然是個傻的。”“雖然他是挺好玩的,但我還真不想叫一個傻子師兄。”“沒辦法,蝕艮峰幾乎沒弟子,他現在是首徒,薛長老什麽身份你又不是不清楚,我們當然得給他徒弟麵子。”“嗬,名不符實,怪不得荊年不想跟他扯上關係。”“還說呢,就憑荊年這修煉神速,震長老又那麽喜歡他,用不了多久,我們這些師兄想跟他扯上關係都難。”劍刃劃破空氣的凜冽聲音將我從回憶裏拉出,哪怕是在河對岸,也能感受到充沛的靈力野蠻溢出,席卷每一寸天地。荊年同樣在晨練,他來得比我更早。優秀的人往往更努力,內卷無處不在。但與我無關。切換成待機模式,充電更快。可惜沒充多久,太陽就被風吹來的雲擋住了,光照不穩導致電流不穩,很損傷電池。我不情願地睜眼,哦原來不是雲影。是荊年的影子,比之前更高了些。他拜入仙門後整個人的氣質愈發奪目,此刻衣袂隨風飛舞,宛如謫仙,即將回到那雲中去。仿生人靈敏的聽覺係統竟是完全沒有察覺到他過河而來。我翻身離開陰影區域,想繼續接受光照。荊年卻不讓我如願,這似乎是某種樂趣來源,他語調輕鬆:“你躲著我做甚?”“沒躲你,是躲影子。”“你生氣了?因為我這半年沒理你?”他的食指漫不經心地繞著我的頭發,它長了不少,讓我看起來和這裏的原住民沒什麽區別。但到底不是毛發,而是模擬蛋白質包裹的靈敏光纖。光纖的傳導能力優秀,造成的直接結果就是我很癢,於是我抽出頭發。“別玩了。”“怎麽?戚師兄不是很好用嗎?怎的碰不得?”荊年笑起來有多好看,說出的話就有多惡劣。他像那些弟子一樣,用著戚師兄這個嘲諷性稱呼。我氣結,我之所以淪為笑柄,還不是因為荊年非要我來這裏,居然還笑我?總之電是沒法充了,我坐起身,質問他,“我有沒有生氣,你一點感覺不出來嗎?”“嗯,我天生如此。”“那你以前在荊府是怎麽過的?”“很簡單,我並不需要感知他們的情緒,隻要知道他們想要我作出什麽反應就夠了。”原來如此,因為感知不到他人的恐懼和悲傷,才會從容做出那些事。荊年,我的一號樣本,具有某種缺陷。此刻,他臉上露出細微的迷茫:“為什麽荊少爺死掉的時候,荊夫人要哭?我明明記得,母親不是這樣的。”“你母親對你不好麽?”“都過去了,人都燒死了,不必再提。”“是蝕艮峰的那場大火嗎?”我終究是對他的過去有了幾分好奇。“嗯。”他這次沒再回避。“不是家宅起火,我騙你的。”但我心中疑雲反而更重。“既然你母親來自蝕艮峰,那你豈不是仙門之後?為何會淪落成普通人家的奴仆?”“仙門之後?”荊年將這四個字重複了一遍,笑得無比嘲諷。“真是抬舉我。”我無意探究上一代人的糾葛,一個荊年就已經夠讓我琢磨不透了,隻得安慰他。“先不管出身,長老們看重的是你的資質,而且,你的病也可以治。”“我沒病。”荊年不甚在意道,“說正事,我聽說你還在煉氣階段?”“應該連煉氣都算不上吧。”我坦誠道。“我上個月已經結丹了。”“嗯,我聽說了。”我對荊年露出微笑,“恭喜你。”“所以最近閑暇時間比較多。”“哦……那這個也恭喜你。”我心想荊年還挺愛炫耀。他臉色一沉,“你就沒有一點進取心嗎?”“沒有。”我預估了接下來幾天的晴天概率。“維持現狀就挺好。”第16章 未完成人偶“你要是修為停滯不前,對我來說,就不好用了。”他半是威脅半是勸誡。修煉講究打通經脈,汲取天地間靈氣為己用,然而經脈和電路完全兩種東西,我實在是有心無力,便斟酌道:“你還是找別人吧,我師尊不是一直在幫你嗎?”沒想到此言一出,荊年非但沒采納,反倒黑著臉,拂袖而去。“你有什麽資格替我做決定?”“隻是建議,你有不采取的權利。”我重新躺下來充電,聽見荊年離開時故意把瓦片踩得很響。幼稚鬼。接下來幾天都再沒見他出來晨練。日子依舊照常,沒有什麽能打亂我的陣腳。除了結業考核。若是不過關,照樣要被逐下山去,沒法穩定充電了。負責考核的是慈眉善目的坤寧長老,最大特點是和事佬、好說話。他特許我不用和別人一樣實操,隻要講講對我宗獨門心法的個人見解即可。其放水程度好比軍方讓我們反恐演習,結果別人押回一車悍匪,唯獨我寫了個中東遊記。盡管如此,我還是很頭疼。這時我才後知後覺荊年那天在房頂的言外之意,一拍腦袋,去搬救兵了。經過概率預估,上門找他必定會吃閉門羹,所以我從書上撕下一張紙,簡要寫明來意,疊成小船,早上出門時放入“銀河”中,讓船漂到對岸。荊年回來應該就能看到。這天傍晚,被長老留下來訓話的我依然回來得最晚,火燒雲絢爛,紙船已在岸邊泊了好一會兒,仿佛也被染得五光十色。我拆開紙船查閱。荊年並沒有回話,隻在紙背麵畫了一隻小狗,雖寥寥幾筆,但神態足夠生動,脖子上還有個很細的黑色項圈。我頓時明白過來,他畫的是我。荊年對養狗的執念真是莫名地深。我隨手拿起筆,在旁邊添了個凶巴巴的小人,故意畫得鼻歪眼斜,比荊年本人醜了十萬八千裏,打算明早放進河裏回敬他。畫完後,我將它湊近燈盞細看,卻發現這紙內藏玄機,顯然是被荊年施了術法,一挨到火苗,小狗的兩隻前爪下浮現出兩個字來,分別為一個“是”字和一個“汪”字。原來他是給了我回複的。字和畫結合荊年的常用語氣,連起來就是:“想要我幫你麽?”“你隻能回答「是」,或者「汪」。”好無聊一人,我決定不回敬他了,否則顯得我和他一樣無聊。隨手將紙揉成團,扔出窗台,不料卻聽到一聲奇怪的叫嚷。我探身出去,看到了屬玉鳥。“屬玉師兄,你怎麽來蝕艮峰了?”它今天一點都不溫和,梗著脖子衝我罵道:“就是你這廝用紙團扔我?”真是怪了,平日裏屬玉鳥開口都是秦屬玉的聲音,今日卻是調子高音色又啞,頗似公鴨嗓。見我愣住,又用爪子撥開紙團,無情評價道:“好醜。”“那……那是因為我以前從來不用毛筆寫字。”想起屋裏還有字帖,我便去翻找。它也跟著飛進房間裏,四處打量:“別翻了,反正你也不懂書上字的意思。”我眼疾手快地掐住它的脖子:“你是誰?快把屬玉師兄交出來。”“咳咳……你輕點……我就是屬玉鳥……秦屬玉去找薛長老了……我閑著無聊就想找人說說話。”我這才明白過來。“所以說,平時你隻是代為傳話,其實你是有自我意識的?”屬玉鳥抖了抖身上被我薅下來的木屑,驕傲道:“那當然,製造出有靈智的木偶,正是偃師一族世代相傳的絕技。”“好厲害。”我毫不掩飾自己的讚歎,要知道像我這樣的仿生人,雖然外表栩栩如生,但不具備真正人類那樣的自我意識。所有舉動,包括思考在內,都由設定好的腳本運行得出,遵循邏輯,構成行為樹模型,模型的精細程度決定人工智能的高低等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