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師兄還是快去找柏師兄吧。”荊年打斷他,又意味深長補了句,“至少算是救回來一個。”秦屬玉臉色更蒼白,道別的話都沒說便匆匆走了。我問荊年:“你為什麽要一直針對屬玉師兄呢?”“我又沒怎麽他。”荊年仍在專心擺弄藤條。“殺人誅心你懂麽?”雖然從未刀劍相見,可荊年明知道秦屬玉的佩劍索去了數名墮魔者的性命,還要出言譏諷他一個人也沒救回來。薛長老要是也在,我一定要質問他,荊年這設定,到底是主角還是反派?荊年沒理會我的譴責,他狡黠眯起眼睛,看著人群漸行漸遠的背影。“好了,我們也走吧。”“去哪?”“戚師兄不是想找錦盒麽?我陪你去。”“當真?”我被驚喜砸中,旋即又沮喪。“但我出不了結界。”我學著荊年的樣子,想伸手穿過那層透明的屏障,可指尖才碰到,就像兩塊同極磁鐵相撞,被狠狠彈開,摔得很狼狽。“都勸過戚師兄要潛心修行了。”荊年不費吹灰之力便破開結界,他今日裏溫和得太不尋常,一再攻破我的心理防線。現下更是如此,不僅主動放我出來,見我出醜,沒半分鄙夷之色,三分無奈,七分關切,問我:“摔疼了麽?”“沒。”我猶豫片刻,還是伸向了荊年攙扶的手。短短一天內,第三次掌心相貼,已足夠熟稔,就像右手接納左手。據說人類之間的握手是一種交際,更是一種試探。荊年在試探什麽呢?直到手心滲出薄汗,他卻遲遲未拉我起來,而是拿起我的手,湊在麵前慢條斯理地端詳。“腳上沒有半點繭子便罷了,手也瞧著像公子哥,細皮嫩肉,概是沒吃過什麽苦的。”荊年頓了頓,道:“所以,戚師兄,你得忍一忍了,可能會有點痛。”“忍什麽?”荊年用行動做了回答,他指尖一轉,像毒蛇信子滑進我袖口,機械關節哢哢作響,我眼中天旋地轉,雙臂已被他反剪於背後。他拿起方才擇幹淨葉片的藤條,撣了撣,用作這場擒拿的收尾。早該想到他沒這麽好心放我走,這廝提前準備藤條,便是打算等人都走了再下手。藤條也不是普通藤條,施了法術後硬度比任何合金都高,無法掙脫。我臉朝下,看不見荊年的表情,他的心率也十分平穩,分析不出任何結論,但這情景實在太像殺人滅口。“雖然不清楚哪得罪你了,但我還是得建議你,殺我沒有任何用,因為我的所有數據都能備份。”“而且我的材料非常難分解,你處理不幹淨殘骸……”他已經給藤條打好死結,不緊不慢撩開發絲,幫我撫平衣上褶皺,初時沿著織物紋路,後漸力道歸中,順著皮下的金屬脊柱,迤邐遊走,仿生神經元紛紛響應,眼看著上次親吻的後遺症又要複發,我不想再感受一次那微弱卻令人通體酥麻的電流,登時就收住碎碎念,嗬斥道:“停下!”觸碰停滯於尾椎處,他指尖下,是機器的失控閾值,是倒置的瓊漿酒盞,再試探一步,也許要萬劫不複。“戚師兄這麽害怕?”他攤開手掌給我看,指腹濕潤,是揉開的汗漬。第29章 信任度0%依賴度100%“誰害怕了?”我兩眼發黑,覺得自己離死機不遠了。“嗬。”荊年故作無辜道:“戚師兄竟覺得我要取你性命,真是讓人心寒。”我知道,樣本一號荊年缺失共情能力,他將我的反應歸結於害怕被殺,並享受著他人在自己掌下戰栗的快感。我也沒解釋,因為我需要一個借口,以忽略自己的失態。為何對他的觸碰如此敏感,暫時得不出答案。最終隻是別過頭,用肩膀拭去腮邊淌下的冷汗,平複呼吸道:“你沒有常識麽?汗當然是熱出來的,快給我翻個麵。”他便依言,將我換成仰麵的姿勢,甚至還體貼地騰出腿給我靠著,保持平衡。我得以與荊年對視,盡管他眼中滿是戲謔,但我多少心安了些。“你到底想幹什麽?”“師兄你忘了?決賽規則是以天亮為界,最先走出山林的人為勝者。”他笑道:“現在礙事的人都走了,正是我們動身的時機。”“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想著贏?”荊年的冷血程度讓人不可理喻。“師兄不是也想找錦盒嗎?待在原地不動,東西可不會自己送上門。”“屬玉師兄讓我們等他回來,我大不了晚點再找。”“等他回來天已經亮了。”荊年不悅道:“他的命令你聽,我的命令你就不聽了?”“至少他不會綁著我,你放開我,我要去找屬玉師兄。”荊年冷笑一聲,“我隻綁了手,師兄有腿不會自己走麽?”我沉默兩秒,恍然大悟,隨即站起身來,搖搖晃晃向樹林中跑去。不過才邁出幾步,腕上的藤條就驟然收緊,回頭,就見藤條另一端正纏在一截皓玉般的手腕上。荊年施施然道:“玩鬧就到此為止了,抓緊時間。”我試圖和他談條件:“你給我鬆綁,我不亂跑。”“你被咬了,綁著以防萬一。”他麵上波瀾不驚,毋庸置疑地一點點將藤條收回。“我真的不會墮魔,你不信我。”我又氣又怒,使出渾身解數與荊年僵持,拒絕被他拉至身邊,藤條深深勒進手腕。細小的棘刺留在皮肉裏,很快就被分解,我仍然是完美無暇的仿生人,傷口不會在表麵留下任何痕跡。要是能用疼痛記住傷口就好了,那樣或許就能回避荊年的謊言。例如現在,他麵對我自殘式的對峙,選擇鬆手,好聲好氣哄道:“戚師兄幫過我,我當然是信你的。”我分不清真假。隻能抓住他的手,摁在信號接收器上。【臨時權限第二次建立,期間雙方將直接交換信息。】我看著荊年的眼睛,問道:“幫過你的人,你便會信他麽?”“不一定。”“那……那柏霜呢,你拜進五蘊宗以來他沒少幫襯你,這次你又選了他組隊,所以,你信他麽?”“信。”“他現在生死未卜,你為何不去找他?”荊年蹙起眉頭,“戚師兄為何要一直問他?”“因為他是最合適的參照物。”我並不清楚荊年的人際關係,自然隻能選最熟悉的。荊年似乎不太想談論這個話題,欲收回手。“不是說過了麽?我更擔心你。”“為什麽擔心我?”我最終還是問出了最在意的問題,“我對你來說,是最好用的麽?”荊年沒有回答“是”或“不是”,他目光如崖下深淵,令陷入者粉身碎骨。半晌,才答非所問道:“戚師兄的模樣,是照著我的心意長的。”【臨時權限結束】“可還滿意我的答案?”他抽出手指,催促道:“該出發了,師兄知道的,我從來不留無用之人,你且在前麵探路吧。”他那句話雖不是我想要聽的,但同樣傳達著“荊年需要我”的信息。機械心髒莫名開始悸動,找不出緣由。我便自問自答,機器之所以被製造出來,都是由於被人需要。設定如此,我沒有再拒絕荊年的理由,乖乖出發。說是讓我探路,其實二人不分先後,荊年性子冷淡,一番軟硬兼施勸動我上路後,很久不再言語,路上安靜得出奇,但空氣裏未散去的夜息香總在提醒我,回憶起之前的血腥場麵。終究還是忍不住開口問他:“我還有個問題想知道。”荊年瞥了我一眼,沒答話。我自顧自說下去:“不管是荊府的投毒案,還是這次渡業大會,為何每次救人都要以殺人為前提呢?非要做個選擇不可麽?”“我從沒想過要救誰,隻是掃清路上的障礙罷了。所謂選擇也不存在,因為我殺的東西,並不是人。”荊年反問道:“連自保都做不到,你還想當救世主?”我似懂非懂,又想起荊年給我溫習的功課。“但長老在課上說過,修行者要心懷憐憫。”“那又如何呢?就算沒有墮魔之事,也不是一路人。你也看到了,他們就是群草包,非蠢即壞。”“也不絕對,屬玉師兄就很好。”“是麽?”荊年停下腳步。“既然他這麽好,為何會拋下你?”“他沒拋下我,隻是審時度勢,有所取舍。”荊年的針鋒相對激起了我的逆反心理,嗆聲道:“和你不一樣,你永遠隻考慮自己,還強行給夜啼劍開刃。”“夜啼劍開刃乃師尊所托,秦屬玉他必須跨過這道坎。”荊年似乎真的動了怒,不再用敬稱。“戚識酒,見識短淺的缺點你還是改改罷。”“好吧,我是不懂。”反複品讀了幾遍他的話,我訕訕道:“原來人也很不自由。”還以為必須要遵從指令的,隻有機器而已。“率性而為,何嚐不是一種奢望呢?”荊年冷冷嘲諷道,“我見你麵對屍體無動於衷,還以為我們是同一種人,沒想到你也和那些草包一樣,滿心仁義與慈悲,虛偽至極。如果實在不願跟著我,那就去找你的好師兄吧。”“你的邏輯好難理解。”我走近,想抓住他的手建立第三次臨時權限:“可以再說一遍嗎?”荊年沒能讓我如願,連袖角都沒抓到,他鐵了心要跟我作對。“不必親近我,荊年知道自己命賤,戚師兄會賣我一次,就有第二次。”“好好的你怎麽又翻舊賬?都過去半年了,別說氣話好不好?”“氣話?”荊年怒極反笑。“是啊,半年了,我也已經今時不同往日,戚識酒,你現在不配讓我生氣。”語罷,他欺身而上,將我的腳踝也用藤條捆住。“走得太慢了,耽擱時間。”風水輪流轉,這回換我被當成麻袋扛著了。我心想,都如此明目張膽報複了,還叫沒生氣?但反抗也無濟於事,索性省點電。接下來沒再遇見墮魔者,岔道口的魔物也都不成氣候,荊年隻騰出一臂,也應付得遊刃有餘,看得我實在乏味,便攛掇著荊年幫我找錦盒。他問:“你為何如此執著於錦盒?”“因為它能幫我回去,我不想再待在這兒。”這裏不僅充斥著物理法則解釋不了的怪象,甚至充電效率也低得令人發指。一想到充電,我便瞥見荊年腰間係著的荷包,靈石的味道近在咫尺,手腳被捆,我下意識用牙齒去叼。“既然討厭,為何還要來?”荊年用掌心推開我在他腰側亂動的腦袋,呼吸稍有淩亂。“我估量著戚師兄也到了及冠之年,還不知禮數和羞恥為何物嗎?”“我又不是自願來的,我討厭死這裏了。”差一點夠著靈石,就被他半途截住,我憤懣道:“還有你,我也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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