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條斯理問道:“若我殺了師兄,再剜出雙目,是否就能讓師兄日日夜夜隻看著我呢?”我繃緊身體,下意識想掙開他的束縛。夢裏的荊年有些陌生。我印象裏的他,雖偶爾展現出對我偏執的依賴,但大多時候疏離而冷淡,從不會說出如此露骨的話語。他手臂愈發收緊,問道:“可是我的心裏話嚇到師兄了?別怕,我隻是不想師兄再丟下我。”我抿了抿唇,問道:“除了當鋪那次,我也沒有再丟下過你吧?”“師兄丟下過我很多次,都給忘了。”他語氣有些落寞。“不可能。”我篤定道,“我從來不會忘記事情。”所有影像和聲音都會存儲在數據庫裏。荊年沒有反駁什麽,他低頭埋進我的肩窩,逐字沉吟道:“幸得識荊,深慰平生。”識荊二字,有“相逢”之意。我不解:“什麽平生?我們才認識不到一年。”“我遲早會讓師兄想起來的。”話音未落,我的腳踝再次被纏縛在一起,低頭看去,才發現那是根鞭子,由數節刀匕和銀環銜接而成,尾部刀匕尤為鋒利,方才便在電光火石間取下敵人首級,現下正沿著我腿間一路往上纏繞,仿佛稍有動彈,就會被分筋錯骨。於是我僵硬著身子被五花大綁起來。另一頭,飲透鮮血的流蘇殷紅無比,垂在荊年的手腕上,像白玉的裂痕,觸目驚心。他攥攏手指,銀鞭收緊,伴隨著裂帛聲,身上一涼,衣衫碎成了絲絛。我在他荊年感受灼熱的注視中驚醒了。【入夢功能第二次使用結束,請盡快提交反饋。】果然,同樣的總部訊息。說來詭異,夢裏事物如此明晰,回到現實視野裏卻仍然一片混沌黑鍛還纏縛在眼睛上。剝奪視覺後,其餘感官皆被放大。我好像站在擁擠的田野中央,久旱之後的腥風黏雨從天而降,然後是的聲音,像收割莊稼,麥子果穗飽滿,卻被收割人不甚在意地揚棄,落地沉重。麥田空曠下來,新的聲音類似鳥雀掠過,扇動翅膀,然後血腥味轉為夜息香的甜味。一一對應夢境的關鍵內容:荊年趕來並殺死挾持我的人、逃亡的黑衣人打開錦盒放出“夜息”。那麽,接下來,就是……我緊張轉動了下被綁在背後的手腕,下意識以為會被銀鞭上的刀匕劃破皮膚,然而隻有藤條粗礪的觸感。荊年不知何時施法去除了藤條上的刺,既不會劃破皮肉,也沒到痛感閾值,隻有綿延又磨人的癢。是種慢性折磨。他問:“師兄受傷了麽?”睡著的時間裏,機體的損傷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於是我答道:“沒有。”“嗯,沒受傷是不會長記性的。”荊年一步步向我走來。“需要給你點懲罰。”現實裏他並沒有手執銀鞭,語氣也照常冷淡,仿佛並未動怒,但空氣中的靈流又比夢裏強不少,昭示著主人的情緒瀕臨失控。障目的緞帶始終未解,這讓我真切地有了受刑的預感。荊年雖不像夢裏那樣說著“忘記”“想起來”之類的怪話,但事情仍然朝著相同結果發展了下去。他撕開我的衣襟,指節冰涼,所到之處卻燃起燎原的火,連呼吸都變得燥熱。一定是幻覺,不然就是恒溫係統又壞了,我張開唇,渴望更多冷空氣來降溫,但簡單的吸氣動作此刻卻分外艱難,想關掉呼吸係統也失敗了。就像真正缺氧的人一樣,無助至極,生理性的眼淚大顆滾落。我抓住荊年的手,哀求道:“你放過我吧,我好難受。”荊年這才解下緞帶,沉聲道:“讓你難受的,不是我。”好不容易恢複光明,我刹那間感到茫然,愣是沒聽懂他的話。隻看到荊年麵上冷若霜雪,我卻淚眼朦朧,臉龐滾燙,冰火兩重天。他總是這般無動於衷。荊年也看著我,半晌歎出口氣,眉眼回暖了些,他托著我的腮頰引我往下看去。“你墮魔了。”隻見我衣衫下的皮膚竟已爬滿絳紫色的魔域文字,軀體滾燙也不是因為幻覺或係統故障,而是真的灼傷。於此同時,我看到了訊息欄的新提示。【程序“夜息”已恢複】【上次刪除原因:不明】【“夜息”正在運行中】大致估算時間時間,應當是黑衣人從錦盒中釋放出夜息香的時候。我瞳孔猛然收縮。不對,退一萬步來說,就算錦盒裏放著墮魔的源頭“夜息”,也不該連機器也影響。夜息究竟是什麽?魔域瘟疫還是一段程序?既然顯示著上次刪除過,為何我的數據庫裏完全沒有過記錄?第32章 季節瘟疫瘟疫對應人,程序對應機器,二者是完全不重合的概念。自然隻能取其一。這不僅是選擇夜息的定義,也動搖到了我的認知。我既確定那些墮魔者是人,也清楚自己是機器。看來,隻能對屍體進行進一步化驗才能得出結論。可文字蔓延的速度並不等人,絳紫色愈來愈深,名為夜息的程序像病毒一般迅速增殖,大腦逐漸失去對身體的控製,荊年托著我臉頰的手具備極大的吸引力,想一口咬下去,止住心中甚囂塵上的渴求。但最終隻有舌尖堪堪碰到手腕,隔靴搔癢,留在味蕾上的那點春泥,迫切需要播種。荊年垂眸看著我,眼裏情緒晦暗不明,他強硬地用拇指與食指卡住我的唇角,虎口上未結痂的傷口再次裂開,血液像糜爛的花瓣凋零落下。我如獲解藥,還來不及汲取,舌尖就被他指腹狠狠摁住。於是,血液直接灌進喉管,我猝不及防地嗆咳,虹膜上呈現出大片紅色,被迫回憶起墮魔者們互相撕咬的畫麵,頓時一陣反胃,想將血液嘔出來,可程序“夜息”卻逼著我咽下。我好似分裂成兩部分,一具崩壞的機器,和一個饑餓的人,二者僵持,都不願讓步。【係統異常,即將強製關機。】荊年也發現了我的不對勁,鬆手嗬斥道:“你別不自量力了,若是僅憑意誌,就能遏製夜息發作,那些人又怎麽會死?”“不要,我不要變成生食血肉的怪物,我是機器,編碼是swp-79的機器。”我拚命搖頭,舌頭因為被牙齒磕破,腫得說話有些口齒不清。“你也不準怪我忘記了事情,因為機器不可能會忘。”“聽不懂你在說什麽,我何時說過這話?”“是……是在夢裏,你讓我日日夜夜隻能看著你,還撕衣服說要懲罰……”隻怪每次預知夢太逼真,才將其與現實混淆。“荒唐,說得跟我離不開你似的,做的哪門子春夢?”荊年冷聲打斷我,夢裏曖昧的話語仿佛真是我的臆想。“對不起,我以後盡量不做這樣的夢了。”我吃力攏起散開的衣襟,隻覺體溫還在飆升。“倒是師兄你,現在離不開我。”荊年切回正題,焦急道:“快點,把我的血喝下去。”我仍是搖頭。他頗為無奈,看著我身上幾近黑色的灼痕,緩和了語氣哄道:“聽話,這是為了救你,你也不想死對不對?”此言一出,我瞬間平靜下來,心如止水。腦海中一直糾結不休的問題有了答案。求生是人類的本能,機器沒有。所謂的饑餓與嗜血,也是機器故障的產物,我需要的是維修。於是我擠出一個微笑,道:“我可能要睡一會兒,到時候能不能把我送回初始地點,夏天沒有積雪覆蓋,應該很快會有人把我帶回去修好。”同時,我心中也湧起一股異樣感,畢竟從未有人在乎機器的存亡,更別提費盡心思搭救了。可荊年憂心忡忡的模樣不似作假,我揩起他眼角滑落的液體,問道:“為什麽又哭了?”荊年這次沒有製止我,他低頭輕聲道:“我總是覺得,雖然你就在眼前,但我卻抓不住。”“可以不要說那麽難懂的話嗎?我現在運算速度很慢。”看著已經超過50%的關機進度,我開始釋然。“算了我不問了,你也不要哭了。”荊年不答,他再抬起頭時,眼中淚光已然凝結成冰,但沒有放棄喂血。隻不過換了個方式,我大腦空白,隻感到有個濕熱的東西撬開了唇齒,口腔裏隨即彌漫開比之前淡得多的腥甜味。倒是沒那麽抵觸了。荊年也咬破自己的舌尖,生疏地試探,其實更像撩撥,上顎有些發癢,我喉頭滾動,下意識地吞咽了血水。他也漸漸找到門路,逐漸占據主導,我渾渾噩噩承受著他的掌控,索取著他的溫存,細碎濕潤的聲響令人麵紅耳赤,此情此景,甚至比夢中更香豔。神奇的事情發生了,隨著荊年的血液注入體內,我的心緒和體溫逐漸趨於平穩,連灼痕都開始消失。【程序“夜息”已終止,故障排查完畢,重啟後機體將恢複正常。】荊年居然真的救了我,那如此說來,先知預言的夜息免疫者,並不是我,而是他……【swp-79開始重啟】再睜眼時,被正午的陽光刺得一陣眩暈,我已躺在五蘊宗的雅座上,荊年就坐在身旁,見我醒了,便遞上自己的手絹。“擦擦汗。”“謝謝。”我接過手絹,看看身上嶄新完整的衣衫,不自在感更加重了。看著荊年毫無波瀾的麵孔,我輕咳一聲,問道:“渡業大會的決賽結束了?”“嗯。”“第一名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