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來,我分明都是和荊年待在一起的,他怎能不知我沒有去過秘境?他在撒謊。他為什麽要隱瞞真相呢?我不由想起那數個同床而眠的夜晚,荊年身上的淡淡冷香味,想起淩晨裏,被我體溫捂得滾燙的竹席。對了,睡眠,也就是待機時期,我對外界沒有感知,玉牌隻能是那時丟的。拿走他的人,也隻能是荊年,渡業宮的陰謀,他也是策劃者之一。我這才明白,這是場精心準備的請君入甕。柏霜也許是門派內鬼,但真正背叛我的人,是荊年。親近之人隻有荊年的癡傻師兄,多麽適合做他的替罪羊。那刻,我像摘星不得的愚人,陷進潭底淤泥裏,從頭到腳冷得徹底,抬頭看,才發現星星原來還在天上。它用倒影迷惑了摘星人,一開始就是騙局。直到我被押去地牢,荊年也始終沒有回過頭來,隻留給我一個清冷的背影。去地牢的路不遠,我卻想了很多,包括荊年不離不棄隻身救出被擄的我,還有之前那個意味不明的吻。虎口上的紅梅花瓣、濕潤發絲黏著溫熱舌尖、耳邊漸漸紊亂的呼吸。像一場夢。明明沒有處於待機模式,卻覺得身在夢中。一場符合荊年心意的夢,我接受了他稀有的溫柔,作為交易,也要奉獻出自身價值。原來他唯一沒有騙我的那句話,是“你是我的劍”。為達目的,他本就善於利用任何東西,這些東西裏,自然包括我。渡業宮想借夜息墮魔一事嫁禍五蘊宗,敗壞其名聲,荊年介入其中,他的目的又是什麽呢?思索間,醞釀多時的暴雨終於落下,雨幕遼闊,徹底掩蓋荊年的身影。我才發現自己眼裏空無一物。第34章 在夢裏清醒地牢之所以叫地牢,是因為裏麵沒有任何窗口,真正的暗無天日,連聲音也全部隔絕,五蘊宗門風純良,因而地牢空閑許久,隻有2號和我作伴。它好奇地聞了聞地上沉重的鎖鏈,叮當作響很有趣,竟將其當成了玩具,樂此不疲,直到被我製止。鎖鏈盡頭是副鐐銬,穿過腳踝後的跟骨,據說是為了廢除犯人的修為,使其無力逃跑。當然對我來說,是多此一舉,但傷口無法愈合很煩,空氣裏全是電解液揮發的味道。2號很聰明,隻說它一遍就不再玩鎖鏈了,但貓畢竟是貓,永遠無法理解牢獄之災的含義,隻疑惑我為什麽不起來跟它玩。答案當然還是為了省電。我躺在陰冷潮濕的地上,看著天花板上的罅隙發呆,那裏是唯一能透光的地方。不由想起荊府柴房,荊年也是在如此陰暗的角落裏長大的,我曾以為,他需要一個人帶他去明亮寬敞的地方,現在才發現我一點也不了解他。雖然被背叛,但是沒什麽淒涼感,因為這是大多數工具的歸宿。秦屬玉來看過我一次,雖然他表情管理依然很僵硬,但滿眼都是擔憂。我表示自己一切都好,除了光照不足,隻能勉強維持最低耗電。寒暄過後,他還是忍不住問道:“識酒,你真的沒有做背叛宗門、殘害無辜的事,對嗎?”“嗯。”“我也覺得你不是這種人。”他看上去鬆了口氣,“師尊現在在氣頭上,什麽也聽不進去,明天我再去求情,讓他網開一麵。”“謝謝你,屬玉師兄,但別白費力氣了,畢竟證據確鑿。”“荊年不是能證明你的清白麽?那不如你們見麵談談?”我思忖片刻,也回絕了。“沒什麽好談的。”他遲疑問道:“你們之間有什麽誤會?為何突然就到了這步田地……”“沒有誤會,我隻是覺得,如果我現在向荊年求情,大概也在他的計劃中。”我笑笑,“屬玉師兄,你是偃師,專門賦予死物以生命,那麽依你之見,對機器……咳,對木偶來說,什麽樣的人最可怕?”“十惡不赦、草菅人命者?”“不,最可怕的是未知。我根本分不清荊年什麽時候說的是真話。”我摸著2號毛茸茸的腦袋,心裏五味雜陳。“或許,全都是謊話吧。”秦屬玉欲言又止,最終歎息道:“師兄弟一場,有什麽我能幫忙的,盡管提。”我隔著門柵,將2號塞到他手上。“你幫我照顧2號吧,它還在長身體,不能吃牢飯。”秦屬玉走後,薛長老又來了,他還是那副心虛模樣,向我道歉,說什麽不能劇透他也沒辦法,還說別擔心會出獄的。“出什麽獄?三天之後,我就要被押到渡業宮當眾處決了。”“不會的,你信我,隻要老老實實等著就好。”我半信半疑地問:“你是先知嗎?”他馬上否認:“當然不是,我倒是想當呢。”“但你明明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怎麽跟你說呢……”他抓耳撓腮半天,才道;“我需要完成一些任務,才能升級成先知。”“什麽任務?”“就是推動劇情發展之類的……,你別問了,都說不能劇透了。”“說了等於沒說,全是廢話。”我抬手一指,“你可以走了。”“哦……那你保重,我在蝕艮峰等你。”時間在我的計數聲中流逝,三天也不過259200秒,轉眼即過,竟真如薛長老所說,沒人押我去處決。隻是什麽都沒發生,也沒有任何人來,秒數持續平穩增長。四周安靜得能清楚聽見心髒的齒輪轉動聲,我漸漸也不再讀秒,而是頻繁待機。我到底還是心存僥幸,妄想能夠醒來,發現一切都是夢,我還被埋在寂靜的雪地裏,沒有遇見過荊年,沒有被他欺騙。然而現實是殘忍的,入夢程序偶有運作,夢到的卻全是荊年跪在我腳邊道歉的場景,提醒我一切都真實發生了。好生奇怪,現實裏我明明麻木不覺疼痛,在夢中卻悲傷如溺水者,每次呼吸都竭盡全力,荊年靜靜看著我,問我是不是很痛,我顫抖不止,他便低頭,親吻腳踝上慢慢結痂的傷口,鴉羽般長密的睫毛沾上了星點紅色,連帶著眸子也沉鬱下來。他說:“師兄,你又哭了,我已經很輕了。”我說:“不對,你弄錯了。”作痛的,並非流血的傷口,而是我不夠堅硬的機械心髒。看來下個版本需要改良了。我胡思亂想著。荊年也沒有追問,他熟練地給了我一個擁抱,仿佛做過很多次。也許我應該借著做夢,問他是否後悔過對我的所作所為。但我沒有,機器清醒的本能告訴我,不要自欺欺人。然後我醒來,自嘲著刪掉反饋提示,都這個時候了,還在做這種荒誕不經的夢。不知在地牢裏躺屍多少天後,外麵終於有了動靜,來人刻意將腳步放輕,小心翼翼,似乎不想驚擾到我。地牢裏光線太弱,隻能大約瞧見人影的輪廓,我問:“是屬玉師兄麽?”他不答,而是走近了牢門,然後開鎖。我腦中警鈴大作,難道是渡業宮等不及,派人來滅口了?我撐著身子一點點往牆角挪,奈何鎖鏈長度不夠,隻能眼看著他一點點走近。“你是誰?為什麽不說話?”天花板漏下的光,在地上勾勒出一彎月牙,他恰好在那裏停住,麵容仍藏匿於陰影後。借著這點光,他伸出手,五指並攏,舉於額前,再放下,用小指點在心口位置。雖然比劃得不熟練,但我大致看明白了,是道歉的手語。但這雙手太熟悉了,線條完美,如蘭葉葳蕤,四麵生姿,又似山石般清臒,韻味在骨不在皮。我嘖了一聲,“別裝了,知道你不是屬玉師兄,荊年。”他緩緩放下心口的手,道:“師兄,多日不見,你好像憔悴了許多。”“大可不必,我就沒想見你。”我明明精神好著呢。“但我甚是想念師兄,師兄不在的日子裏,我總是失眠到天亮,換了十幾種助眠香料也不起效。”他神經質地碎碎念著,見我不回應,驀地又單膝跪下,取掉鐐銬,把我的腳踝捧在掌心,輕柔擦拭,像對待一件易碎的工藝品。他愈是這樣,我愈是怒不可遏,用力想收回,卻被桎梏得更緊,接著是濕熱的觸感。因為鎖鏈的穿透,傷口遲遲未愈,周圍皮膚格外敏感,我摁住突突抽搐的太陽穴,想道,荊年是真的瘋了。他才在渡業大會上一鳴驚人,正是風光無限時,居然會順著夢裏荒唐的臆想,去親吻舔舐一個階下囚滿是血汙的腳。第35章 注意垃圾分類身體逃脫不了他的掌控,便轉用言語攻擊。“這是什麽惡心的道歉方式?和你本人一樣惡心。”荊年充耳不聞,倒是黏膩的吸吮聲更加清晰了,饒是我這般粗神經,也感到了羞恥,臉頰發燙,隻得變本加厲地咒罵他,荊年跟鐵了心似的,坐懷不亂。許久才放下我的腳,吐出口中的藥丸,道:“好了,師兄,已經給你上好藥了,經脈和筋骨很快就能完全愈合。”我連忙查看,果然如他所說,傷口處藥香濃鬱。“你、你……哪有你這樣上藥的?”“薛長老吩咐過我,此藥需熱敷才能被傷口吸收。”荊年麵色如常地解釋道,“師兄,我今天來,是帶你出去的。”“開什麽玩笑,我可是重罪在身。”“此案本就蹊蹺,師兄你憑自己的修為,斷然沒法破開秘境的結界的,長老明察秋毫,重新搜羅了證據,現已重覓真凶,送往渡業宮處決。”“哦?真凶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