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年順手揉亂我的頭發,道:“別傻站著了,回去睡覺。”“對了,你為什麽會在這裏?挺突然的。”“睡眠淺,聽見外頭有動靜便出來了。”“哦,多虧有你,謝謝。”我有點尷尬,來舂都的路上,我還說要救荊年,現在反倒被他救了。荊年的注意卻放在了別的事情上。“你,認識他們的國師。”不是懷疑,而是篤定。“啊?為何這麽說?”“因為你每分鍾眨眼十次,但聽到國師的名字時,十分鍾都沒有眨眼。”“……”我無語道,“你為什麽要學我?”“先回答。”“他……算是認識吧。”“當真與我長得很像?”“豈止是像,一模一樣。”“同胞雙生子的相貌尚且有差別,怎可能有兩個長得完全一樣的陌生人?”荊年顯然不信。我討厭他這副疑神疑鬼的樣子,嘀咕道,“你的臉,就是照著他複刻的。”“複刻?什麽意思?說得像我是替代的贗品。”他臉色愈發不善,直接擋在前路,追問我,“那你是如何與他相識的?”“夢裏。”“又是夢?師兄分明說過,夢到的是我。”“是你……不對……不是你……前78次輪回裏你沒有覺醒自我意識。”腦海裏不斷湧現那些曖昧旖旎的畫麵,想擦除,但理性不斷地提醒我,它們都是已經發生過的事,再否認也是自欺欺人。荊年打斷語無倫次的我,冷聲道:“師兄實在不想說就罷了,何必扯謊蒙我?”不知為什麽,明明我是被動做的夢,但麵對荊年,卻奇怪地生出一絲背叛的愧疚,隻得低眉順眼道:“對不起。”“沒必要道歉,我和師兄又不是道侶。”“你們認識多久了?”“沒多久……”“可我從未見到師兄身邊出現過與我麵容相似者,除非你們是舊識。”“但我不記得他。”“你撒謊!”伴隨著他的厲聲嗬斥,海風驟然急劇起來,幾尺厚的銅鐵城牆,爬上一道道猙獰裂痕,我不敢抬頭與他對視,畏懼那雙魔氣與殺意交織的眼睛,支吾道:“你不要這樣,我有點怕你。”荊年沒開口,承受了他怒意的牆體搖搖欲墜,終究是轟然倒地,沉悶的崩塌聲裏,他似乎歎了口氣。荊年看著滿地銅鐵廢墟,在月色中泛著寒光。半晌,他若無其事地輕笑道:“該道歉的是我,破壞了故人重逢,你剛剛,希望出現的是他才對吧?”“不……關於他的事情我真的都忘了……真的……我說過的……你可以相信我……無論什麽事都是……咳……咳……”未經任何表情分析,我直覺,荊年的笑,很難過。甚至連我也被傳染,隻覺海風冷得刺骨,喉嚨生澀發聲困難,話語逐漸變成無意義的咳嗽,攏緊了衣服。心有隔閡的人,哪怕隻因不在同一場夢裏,都會猜忌懷疑。荊年喃喃地重複了一遍我的話。“我真的,可以相信你麽?”我重重點頭,本打算又用臨時權限來證明自己,但轉念一想,還是發誓更有說服力。“我發誓,如果我欺騙、背叛了你,就讓我的機體徹底被銷毀,不留下任何備份。”第70章 禁欲與複生我無暇再應答,耳鳴聲響得仿生顱骨都在震顫,警告我快打消自毀傾向。我的係統果然無法理解發誓這一古老的交流形式。人發誓是為了保證誓言裏的東西不會應驗,就像我保證不會背叛荊年,所以背叛的後果自然要說得越嚴重越好。好不容易止住警報,荊年又追問道:“徹底銷毀不留備份……又是什麽意思?”“用你們的話來說,就是死亡。”他眉頭蹙得更緊,“也不必到這地步。”“但是這樣才足夠消除你的疑慮對不對?”“對不起。”荊年有些黯然,半晌,點頭道,“我相信師兄。”3號和我的關係就這麽被搪塞了過去,雖然這也不是長久之計。我迷茫地抬頭,今夜沒有一顆星星,月亮出奇地寡白,像我漆黑胸腔裏跳舞的心髒。回了屋,隔壁鼾聲依舊,薛佳佳的沒心沒肺有時候很令人羨慕。他甚至還睡過了頭,我們趕到永壽宮時,群臣百官已經到得差不多了,他不以為恥,反而悠閑點著人數,還順手推了推沒精打采的我:“上朝都上到寢宮裏去了,這皇帝怕是病得下不了床咯。”“應該是這樣吧。”我踮起腳朝裏張望,床邊的帷簾將裏麵遮得嚴嚴實實,隻垂下來一隻枯槁的手,小指上套著枚龍首玉扳指,已是鬆鬆垮垮,手背乃至袖中的皮膚上,露出了可疑的斑痕。“你說,我要是給他醫好了,不也得賞我個大官當當?這些人戰列的位置應該取決於官階,我到時候應該能站最前頭吧?”“哦,提前祝你仕途順利,所以不回五蘊宗了?”“那不行,屬玉還在等我回去。”他賤兮兮地貧嘴,沒把我逗笑,反而自己笑了起來。屋內的人聽到動靜,紛紛側目而視,薛佳佳立馬輕咳一聲,又恢複了高深莫測的仙者神情。一個緊挨著站在龍床邊的男人看到了他,更是俯身向簾後的皇帝稟報完,就立即過來相迎了。此人身披鎧甲,長眉入鬢,氣宇軒昂,光取下放在一邊的佩劍,都要好幾個隨從才能共同抬起,想必就是昨日夜裏妃嬪們提過的大將軍,也就是五蘊宗真正的委托者。沾他的光,我和薛佳佳被賜了上座,薛佳佳落坐得心安理得,我卻心裏直犯膈應,畢竟昨日才被楚貴妃請去禦花園喝茶,且秦四暮作為我師弟,顯然是楚貴妃那邊的人,如此左右逢源,顯得自己很像牆頭草。順勢看向秦四暮,他本就不願回宮,現下當然是比誰都如坐針氈,正鬱悶地摳著自己衣袖上的華貴蟒紋,完全沒有察覺到我的注視。我又大致掃了眼,落座的五蘊宗弟子裏,沒有荊年。怪了,荊年很少會無故缺席。正出神著,簾子後響起一個有些虛弱,但仍舊威嚴中年男聲。“昭武,辛苦你特意尋來眾位仙長替朕治疾。”被叫到名字的昭武將軍鄭重道:“陛下,這位就是五蘊宗蝕艮峰的薛長老,之前太子殿下便是在他座下修習。”“阿暮多日來受您照顧了,若是長老在宮中有什麽需求,盡管提,朕都可以滿足。”薛長老擺手道:“不必了,本座此番前來,隻為將五瘟塔帶出的瘟疫消除。”他拍拍我的肩。“識酒,去給他把把脈。”我便遵命撚住那隻枯瘦的手,看似診脈,實則在對他進行初步掃描,總結症狀。眼瞼浮腫,四肢乏力,關節腫脹,視/聽力衰退、頭發和牙齒脫落鬆動。倒不是什麽危及性命的大問題。簾後的皇帝聽完我的結論,鬆了一口氣。“如此說來,朕有痊愈的希望了。”“嗯。”我點頭,“就是注意節製,不要再縱欲過度了。”說白了就是腎虛。文武百官陷入了詭異的寂靜,個個臉上像打翻了顏料盤一般,精彩紛呈,薛長老用手肘用力戳了戳我。“你缺心眼嗎?也不看看場合,不是什麽話都能拿上台麵說的。”末了,忙讓其餘弟子將我帶下去,一邊圓場道,“諸位見笑了,劣徒醫術還需精進。”“還沒說完呢。”我掙開來拉扯的弟子。“腎虛並不致死,所以我也不知道,皇上之前是怎麽死的。”昭武將軍聽完,大驚失色,問道:“此話怎講?”我便將皇帝的手背過來,完整展示出上麵的斑痕,霧狀,深紫紅色。“這是屍斑,血液靜止沉積的產物,通常會隨著死亡時間增長,而擴大加深,所以我認為,他是已死之人,隻不過被人用某種方式強行續了命。”賦予生命麽……我首先想到了偃師。但,這不是科學能解釋的東西,我沒法細說,昭武將軍卻激動道:“定然是那個妖女幹的,她在陛下身邊,一直圖謀不軌。”簾後突然響起清脆的女子笑聲。“昭武將軍,無憑無據的汙蔑,本宮可不會認。”是楚貴妃,想不到床上並不隻有一人。宮女將簾子拉開。我得以見到這位久病臥床的皇帝。他比我想象地更憔悴,雙眼無神,麵色暗沉,要坐起身會很吃力,他卻仍舊拒絕了宮女的攙扶,固執地倚靠在楚貴妃的腿上,像溺水者抱住唯一的浮木。平心而論,君主沉溺女色的姿態並不雅觀,但他昏昏沉沉,兩眼昏花,完全不在意被臣子們看到這不堪的一麵,甚至有還越攀越緊了。楚貴妃姿態卻依然端正,甚至連發冠上的珠釵都未亂掉半分,她仔細替皇帝理了理衣服,從容而優雅。台下群臣雖心有不滿,但習以為常,且礙於楚貴妃受寵,並不敢說什麽,唯有同樣身為皇上心腹的昭武將軍,眼裏的憤懣呼之欲出。不過,全然沒有半點怒其不爭、耽於女色的意思,他的敵意,似乎隻針對楚貴妃。男女之事,明明為兩方參與。也難怪說將軍對偃師偏見頗深。但他到底沒料到後宮女眷會出現在朝堂,一時愣住,到了喉頭的話怎麽也說不出來。楚貴妃莞爾一笑,對眾人道:“還愣著做什麽,想必諸位也不是空手來的,有什麽事,照常稟報即可。”第71章 必要時女裝“娘娘,陛下的病情不容再耽擱,您還是配合薛長老的治療為妙。”昭武將軍也毫不退讓,與其針鋒相對。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經年不識酒沾唇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日光節約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日光節約並收藏經年不識酒沾唇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