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大家的主心骨,你要是不在了,我們……我們真不知該如何是好。”“是啊,都是一起長大的,心在一起,誰活不是活呢。”“隻要有姐姐在,總有一日,皇位將是我族的囊中之物,到時便不必再受這苦。”她們互訴肺腑之言,我隻能沉默傾聽,心中似乎理解了一點秦三楚昨日對秦四暮說的那句話:所做的一切,並非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整個偃師一族。但也隻是略懂皮毛,要窺見水下完整的冰山,必須完整地知道十三年前發生了什麽。但現在顯然不是我弄清舊事的場合,殿內哭聲一片,我也隻得解下手腕上的紗巾,作拭淚狀。被妃嬪們勸說得妥協下來的秦三楚,再次拿起箱子裏的長命鎖,悲愴道:“無論怎麽找借口,也掩蓋不了姐妹們一個個離去、本宮卻苟活至今的事實,或許當初小朝才是對的,留在宮裏的我們都走了條錯誤的路。”她手腕轉動,將鎖轉至背麵,透過紗巾,我看見了。另一麵長命鎖,刻的字是:朝。想起來了,屬玉師兄,即秦三朝被驅逐出宮,同樣是十三年前。為什麽偏偏都是十三年前呢,連皇帝染上秋瘟,也是十三年前。時間點全部匯合在一處。我來不及歸納整理信息,就見秦三楚把箱子合上,輕聲道:“既然如此,除了今日去永壽宮的,其他人便去替她們收拾東西吧。”妃嬪們起身,有條不紊地去忙活了。沒了她們遮擋,一瞬間,秦三楚抬眼,與我視線相交,連忙低頭,聽見她叫我:“妹妹,能幫我將這箱子搬進裏麵麽?”“楚……楚姐姐,我要去永壽宮的。”我聲如蚊訥。她似是有些疑惑,眯起眼睛,用略帶審視的目光掃過我平坦的胸前後,語氣便親切了些。“妹妹年紀還這麽小,不必去。”頓時,原本不打眼的我成了人群的焦點,其他妃嬪也接連勸說我留下來。我被她們拉扯推搡,各種香粉讓我頭暈目眩,急得直接轉身向門外跑去。“我、我送送姐姐們。”秦三楚的聲音卻猛然拔高,喝道:“慢著!你站住。”任誰也能聽出她語氣不善。我呆若木雞,不敢動彈,心中疑惑,難道她突然看出了什麽不成?第75章 豐收季不豐收秦四暮不是說,黃昏時服藥,藥效最強,可延續至清晨麽?離失效的時間,明明還早。她頎長的指甲點在我後脖頸,上麵的翡翠珠花和信號接收器相擦,聲音清脆。“妹妹的頸環,我瞧著分外眼熟。”我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該死,隻怪我沒有擅自取下信號接收器的權限,便忘記了這茬。不敢回頭,她卻踱步轉至我麵前,妃嬪們配合得讓開道路,我避無可避,僵硬著身子被她用指甲挑起下巴,仔細查看麵容與身形。“怪了,薛長老帶來的,不是個男弟子麽?”“難道是本宮看錯了?”“我告訴你,敢欺騙本宮,就廢了你。”我咬緊下唇,正考慮要不要強行脫身時,宦官尖利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很近,就在門外。“恭迎國師駕到!”我差點以為是自己幻聽,連秦三楚也驚詫了幾秒,但她畢竟不敢怠慢國師,便放開了我,匆忙進內室整理好儀容,才出來迎接。我懵懂地跟著其他人一起跪下,心想這未免也太巧,掐準了時間趕到,就好像知道我有難似的。這就是我討厭他的地方,過於全知。或者說,不是討厭,而是畏懼。我畏懼他眼裏靜如死水的未來。秦三楚說出了和昨日夜裏的妃嬪相差無幾的話。“叁大人回來為何不提前告知?本宮好命人為您接風。”3號穿著和畫中一模一樣的玄色長袍,背後負著那把常攜身側的古琴,舉手投足間的肅殺之氣雖被這風雅之物衝淡,卻仍然顯得難以接近。他掃視了屋內眼眶通紅的眾人,淡淡道:“生離死別,我看你們可沒心思接風的吧?”秦三楚垂眸道:“讓國師見笑了,我們已經安排妥當,正要前去。”又吩咐其他人道,“還愣著幹什麽,快幫國師抬琴。”“不必了。”被拒絕的秦三楚沒抬頭,而是恭敬地跪下來。“今日永壽宮外的守衛定然更森嚴,國師大人可否與她們一同前去?”3號俯視著這些蜉蝣般朝生暮死的偃師,像無悲無喜的神明,側身道:“走吧。”見無人注意,我連忙也起身跟上去永壽宮的隊伍,經過3號時,猶豫了一下,盡管他不久前才害荊年誤會我,但就事論事,還是微微頷首,對其表示感謝。他卻目不斜視,盡管腳下不是畫中的雲端,但神情全然是高高在上的仙者,仿佛眼裏根本沒有我。我莫名生出自作多情的挫敗感。真是的,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啊?一路腹誹著,到了永壽宮外,果然重兵把守,3號隻撚了個小小的法訣,士兵們便昏迷倒地,幾個妃嬪地推開了寢宮大門,我也順勢走進去,手腕上卻一緊,回頭,就撞進一雙深邃的眸子。我隻得解釋道:“皇帝的病,我要進去查清楚的。”“……”抓得更緊了。我有些惱火,反抓住他的手腕,揚著下巴諷刺道:“不然你直接告訴我劇情,無所不能的國師大人?”他移開目光,命令道:“上去。”不容我反駁,腳下就升騰起風,將我送上了屋簷。3號也跟著上來,自顧取下幾片青瓦,暖色的燈光傾瀉在他臉上,將輪廓柔和了幾分。我厚著臉皮,也湊近了,端詳起屋內的情況。隻見本癱倒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皇帝,看見偃師們的到來,臉上竟回光返照似的浮現出了幾分生氣。掙紮著坐起身,薅下手上的龍首扳指,嵌入枕下的一處凹陷中,吱呀的機關轉動後,一間暗格映入眼簾。他從中取出來一件玉杵。很小巧的玉杵,別說比不上城中的雕塑,就連普通的農用杵,都比它長幾倍。但玉石的紋理極其瑰麗,甚至像活物一般在杵身裏遊動,生機勃勃。皇帝枯槁的臉上浮現出更深的癡態。然後他做了件令人瞠目結舌的事。將玉杵綁在了腰帶上,掌心緊緊抓著它,就像抓著自己遲暮腐朽的身體上,唯一的生機。他無疑是渴望著生的,然則生存與繁衍密不可分,垂死恍惚之際,二者在他眼裏混淆不分。好比那些正值芳華的女子,既是欲望的載體,也是續命的良藥。妃嬪們沉默地進門,未與他有任何交流,徑直躺下,任憑玉杵密集又雜亂地錘打在自己身上。我肯定這東西定是邪物,隨著錘擊力度的增大,隻見玉杵上詭異的赤紅色紋理愈加鮮豔,她們瑩白的身體上竟泛起陣陣輕煙,類似於我曾見過的離體魂魄。是具象化的“生命”。但這些魂魄沒有機會再回到她們體內,皆被玉杵吸收殆盡,玉石光澤流轉,皇帝的臉上似乎也恢複了些氣色。續命成功了。反觀獻身的妃嬪,她們的肢體變得幹癟枯瘦,仔細看,有些像木偶。由於沒有遵循偃師的生命交替規則,她們沒有變回初始的童女模樣,閉環被打破,新生被剝奪,淪為了徹底的死物。但從始至終,她們臉上也沒有任何痛苦等負麵情緒,而是始終洋溢著幸福的笑容,畫麵如此熟悉,與我記憶裏秋瘟的浮雕畫重合。那些被踩在腳下,經受著毫不憐惜的暴力,從關節處斷裂成了碎塊,卻在微笑的人。原來對應著她們。終究是我誤解了,我以為這笑容是對著施暴者,殊不知,她們是為自己保全了族人的未來而笑。與此同時,皇帝也咧開嘴,仰躺著倒在床上,眼球混濁,露出一個惡心的笑。今夜,他揚起舂杵,與屍體們共同慶祝虛假的豐收。我腦海裏的遊戲麵板久違地響起提示音。【恭喜解鎖秋瘟。】【秋季,萬物凋零,繁衍中止,故而秋瘟為色瘟。】因此,秋瘟的主題並非之前猜想的暴力,而是性。畢竟後者才是人的基本欲望,而暴力隻是實現它的手段。來不及高興,新的提示又跳了出來。【新任務請探明秋瘟的來曆。】【為完成該任務,需要激活支線任務:春瘟】【下一步:請跟隨偃師去往他們的故土。】沒想到,我當初的無心之言,居然一語中的,春秋兩種瘟疫,竟都在舂都。不過,皇帝隻染上了其中的秋瘟,而春瘟,似乎在偃師身上。雖然還不知詳情,但兩者的病源一定存在某種聯係。我不由睜大眼睛,審視著滾落在地上的幹癟屍體,找尋可能錯過的蛛絲馬跡。這時,身後蠻橫地伸出一隻手來,欲捂住我雙眼。“別看了,又不是什麽好看的東西。”我這才想起被忽視甚久的3號,可任務不能不做,便不耐道:“你憑什麽管我?”那邊安靜了一會兒,接著他惡狠狠地掐著我的腰際,聲音裏餘怒未消。“師兄,到現在還沒認出我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