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這一晚,我成功留在了秦四暮的房間,但他沒再搭理我,整個後腦勺都透露著鄙夷。第二天一早,就該出發去海邊了。我並沒有放棄賭約,時刻琢磨著怎麽證明自己能馴服荊年,但並沒有找到機會。因為我並沒有佩劍,識荊又是軟鞭,不方便處理被瘴氣汙染的農田,就被分配去幫農戶們搬家了。將一大捆薪柴扛上肩膀仍然健步如飛後,我獲得了大爺大娘們的青睞,又是遞水又是擦汗的,從未在宗門裏受到過這種待遇,有點飄飄然。村民淳樸,因這次災害被及時處理,幾乎沒引發什麽傷亡,賑災物資也都發放到位,因而他們對我們這些修道者十分親切,一來二去地熟絡後,就熱情地問起了家長裏短。“小仙長,你多大了?是哪裏人?”“不太清楚。”設定被刪了,無從查起。“那父母安在?家裏有沒有兄弟姐妹?”“我一直一個人。”這應該也是設定的一部分。幾個問題下來,我自認為什麽都回答不上,村民們卻不約而同露出了同情的神色,仿佛把我當成了智力障礙又無親無故的孤兒。但我並不在意,他們又說,“小仙長,咱們認識一場也是緣分,你如果以後在仙門的日子過膩了,隨時可以到大爺大娘這裏來玩,在我們這裏安家很方便的,知道嗎?”我想著凡人的生活雖然平淡,但也愜意,便認真地點點頭。“知道了。”對方卻又笑了,“小仙長一定年紀輕,還是沒明白,安家的意思,就算是娶媳婦哩!村裏姑娘多,都稀罕你這樣白淨的。”我撓了撓頭,果然瞥見了幾個戴著絹花笑容明豔的姑娘,連忙對他們解釋道,“不用了,謝謝您,我已經有道侶了。”村民們倒是不介意,又給我塞了幾個青團吃。我目光下意識去找荊年,看見他那邊的田地都已經翻好了,正在詢問村民問題,大概是關於數天前海嘯發生時的細節,那村民是個有些憨厚的年輕小夥,麵對他時都有些不敢直視。一半是因為對修仙者的敬畏,一半是因為荊年確實比我見過的姑娘都要好看。我突然靈光一閃,想到了馴服荊年的機會。他好像心有靈犀似的,也抬眼看向我,然後走了過來,開始介紹方才詢問的結果。原來海嘯開始的那天,除了被瘴氣毒死的魚蝦屍體被帶上岸,村民們還在淤泥裏挖出了少量木偶的殘肢。秦四暮的預感沒錯,海嘯的源頭是偃城。除此之外,那些海洋生物的死狀也有些奇怪,離岸邊較遠的屍體是焦黑的,近些的,卻裹著一層霜。也就是說潮汐可能分為內冰外火兩層,對應著偃城的內部構造。那日我並沒有深入偃城,隻短暫地待了一會兒,除了樹根和木偶什麽也沒發現。既沒有火焰也沒有冰霜,隻有說不出的詭異。我認真記下他的話,又問道:“那我們什麽時候再下去?隻要有犀角就可以找到入口。”“今日就罷了,長老讓我們先在附近落腳睡一晚,明日再議。”荊年伸手,欲將我背上的薪柴卸下,“師兄辛勞一天了,剩下的路程我來吧。”“不需要,我不累。”我加快了腳步,向農戶家跑去。荊年不急不慢地跟在後麵。到了後院,我洗了一把臉,看著荊年同樣在汙泥地裏忙活了一天,卻仍然白玉般幹淨的脖頸和臉頰,心裏關於馴服他的念頭,再次強調了一遍。忽略身高體型等條件,荊年好像長得比我更像女孩子一些,為什麽每次都是我被他擺弄呢?現在意識到這個問題有些晚了,我覺得自己吃了大虧。忿忿不平的心情持續到了飯後,我輾轉反側把床板壓得嘎吱亂響,荊年卻像沒注意到似的,在遠處牽著竹竿,將家禽趕回家,好像真的融入了農家生活似的。讓人連提起話茬的機會都沒有。我不甘心就這麽被冷落,也跟了出去。隻見一方巴掌大的小池塘裏,聚集了幾隻長頸赤目的水鳥,我對它們很熟悉,就是屬玉鳥。隻不過木偶和荷包上繡的屬玉鳥,都有些笨拙,甚至看著像鴨子,遠遠比不上真鳥的優雅姿態。屬玉鳥其實並不算常見,曆史上漢宣帝甚至專門修建了屬玉觀來賞鳥。隻不過在遊戲裏,特意將這種鳥設計成了常見家禽。不過習性沒有改變,仍然是在池塘和湖泊裏棲息,飛得也不算高,很小家子氣的感覺,荊年輕輕鬆鬆便將它們趕進了院子裏。隻剩一隻異類。一隻飛上了樹梢頂端的異類。我示意荊年別動,等我上去把它抓下來。結果那鳥像有靈智似的,非常敏捷,兩隻鞋都爬丟了,連它羽毛也碰不到,反而一不小心踩空樹幹,掉了下來。荊年早有準備似的,穩穩地接住了我,我還想再去抓那隻鳥,他卻輕聲道:“算了吧,師兄,它已經飛走了。”“飛去哪了?”“海邊。”我仰起頭,看見慘淡的夕陽下,紺紫色羽毛的屬玉鳥像一朵隕落的晚霞,決絕地飛向仍舊陰雲密布的海麵上,前途未卜,卻絢爛無畏。就像某種征兆一般,我突然有些理解了秦屬玉所說的預感。直到它徹底飛離視線,我才回過神來,嚷嚷道:“放我下來!”他看著我崴傷腫得老高的腳踝,問道:“師兄,你一整天都怪怪的,到底怎麽了?”“反正你放我下來,我又不是姑娘,才沒那麽嬌氣。”他似笑非笑,“師兄是不嬌氣,但我心疼師兄。”“你惡不惡心啊?老是說這種話……嘶……痛痛痛……”他兩指握住踝骨,稍稍一轉,便正位了回去,然後將我放下來。“腳上都弄髒了,去洗個澡吧。”我有氣沒處撒,一瘸一拐跟在後麵,進了院子。洗完澡出來,見荊年收拾好了一切,正在關上院門,側臉在夜色掩映下深邃迷離,少了幾分白日裏的親近感,讓我有些心虛。但尋思著話必須得直說,還是搬了個凳子坐下,道:“荊年,我們既然是道侶了,你能不能讓讓我?”“我不是一直讓著師兄嗎?”“我指的是……那種讓……”“哪種?”看荊年就是不見坡下路,情急之下,我直接將他撲在稻草垛上,灰塵帶著黃昏的餘溫灑落滿身,荊年有些無奈。“小髒狗才喜歡總在灰堆裏打滾。”第89章 從渴愛生“不許說我是狗。”“不是狗為什麽這麽喜歡撲人?”我說不過他,索性將他的話當作耳旁風,笨拙地有樣學樣,雙膝抵在他腰側,摸索著撩撥荊年。但掌下的身體並未如我預想那般,變得滾燙綿軟。為什麽和我不一樣啊?我很泄氣,捶了荊年一拳,他也不惱,輕笑道:“看來師兄還是沒學會,需要現在再教你一遍麽?”我條件反射地腰酸腿軟,生怕他再說葷話,慌忙用衣裳下擺蒙住了他的臉。他確實收了聲,但呼吸卻急促了些,暖流在脛股間流竄,毫無阻攔,我瞟了一眼不遠處浴桶上掛著的被遺漏的白色絹絝,才明白他說的沒學會是指穿衣服。丟人丟到家了。扭扭捏捏地壓著下擺想站起來,卻被荊年的手鉗住身子沒法亂動,他沒由來地說道:“師兄,實不相瞞,那天看到國師殿的曲譜後,我很生氣,你跑掉之後我就把結發的錦囊燒掉了。”我冷哼一聲。“但燒到一半,我又後悔了,害怕你真的不要我了。”他語氣甚是小心翼翼,帶著從未有過的卑微,“你對別人那麽好說話,隻要給靈石就乖乖跟著,為什麽對我就那麽苛刻呢?我明明才是最喜歡師兄的人。”“但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喜歡是什麽東西,莽撞不得要領,以為隻要把師兄綁在身邊就夠了。”“師兄總說我很難懂,我何嚐又不是這樣呢?你整日把什麽劇情任務的掛在嘴邊,教人沒法理解。”“我確實不能像先知一樣預卜未來,也不是什麽百姓們都稱讚的下凡濟世的仙人,我甚至殺過很多人,覺得隻是踩死幾隻螻蟻罷了,之前對你也很壞,因為我從心底覺得我配不上任何人的好,和螻蟻們一同橫死,才是我應得的結果。”“又在說這種晦氣話了,什麽死不死的,收回去。”我伸手去捂他的嘴,結果半途就被反握住。“但現在不一樣了,既然師兄願意留在我身邊,我索性貪得無厭一次,想和師兄長相廝守。”他用纏著一截燒焦發絲的小指,勾上我的小指,兩指交並,抵上自己的心口。這個手勢非常像他對我做過的唯一一次手語:對不起。可這次,卻是截然不同的含義。我們終於心無芥蒂地共通心跳頻率。“師兄,回去之後,與我補上成親的儀式吧。”我無法抑製地眼眶酸澀,又怕被他發現,強作鎮定道:“你就這麽喜歡在人家褲子底下求婚?”“那你答應嗎?”哪怕隔著一層衣裳,也能感受到目光的灼熱,是身如焰,從渴愛生。“答應是可以答應的……”麵對如此直白如刃的話語,我隻覺自己被剖開了似的敞亮,借著之前的話給自己找了個台階。“但是成親的話,你就會讓著我嗎?”覆麵的衣裳滑落,他起身在我額前印下一吻,調笑道,“那是當然了,夫君。”我心想大抵是要再洗一次澡了。次日清晨,又是間歇暴雨,借住農戶家的主人是對夫婦,丈夫一大早就起床去收晾曬在村口的穀物了,但還缺個幫手。我想起昨日夜裏那句夫君,大度地讓荊年再多睡一會兒,我去就行。他隻笑笑不語。從村口回來,一推開院門,農夫就被一個匍匐在地上的身影嚇了一跳。“有鬼!仙長!兩位仙長!快出來驅邪!”我揉揉眼睛細看,那是一個奇怪的姑娘,皮膚沒有一絲血色,連眉毛與頭發都是白如雪,乍一看確實像大白天見了鬼,農夫破了音的尖叫聲讓她捂住了耳朵,從藏身的水井後挪了出來,雨水落在體表,立馬蒸發成了縷縷輕煙。當然,我是不怕鬼的,隻覺得地上都是泥水髒得很,一個姑娘這般糟蹋自己可不行,便想勸她站起來。結果她一看到我的臉就猛然往後縮,條件反射地將雙手縮進袖子裏,很畏懼的模樣,仿佛我才是什麽凶神惡煞的邪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