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悟仰起臉,目光落在他左邊眼角,那一抹紅又出來了,在他潔白的臉上,與雪上紅珠相得益彰。 “殷無執。”薑悟說:“朕的確不喜歡你。” 仿佛早就料到這一句,殷無執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沒有給出反應。 “可朕昨日,真的為你失眠了。”薑悟又看了一眼他的指尖,道:“你的傷口又裂開了,先去處理好,朕再與你談。” 殷無執的語氣與他一樣平靜:“有話直說。” 薑悟也不知該說什麽。 他一開始就是希望殷無執恨他,可現在這份恨,突然變得複雜了起來。殷無執明明已經開始欺負他了,可他卻發現,他不喜歡被欺負。 思考的功夫,血又落了一滴。 薑悟道:“你先去止血。” “死不了。” “朕不想看到你流血。” 殷無執發出一聲輕哼。 薑悟道:“十六,你去。” 十六很快拿了繃帶過來,殷無執也不知在倔什麽,轉便與十六過了幾十招,薑悟一動不動地望著,雪上很快滴滴答答全是殷紅。 殷無執的穴道忽然被什麽東西重重擊了一下,事情發生得太過猝不及防,他整個人瞬間僵硬地伏在地上。 十六收手,偏頭看向天子。 後者長發披散,容顏如玉,語氣鬆鬆帶著倦意:“扒了他的衣裳,止血。” 十六眸色微動,沉默地扒開了殷無執左肩的衣服。 後者一動不動地望著薑悟,眸子裏滿是不敢置信。 傷口一處理好,他便說:“解穴。” 十六用目光詢問薑悟,後者淡淡嗯了一聲。 殷無執衣物半敞,紗布與皮膚皆露出一小塊,他卻幾乎完全顧不得,兩步竄到了薑悟麵前,伸手扒開了他的手指。 細白的指尖木屑猶存,一側的輪椅扶手缺了手指大的一塊,他扭頭,看向方才擊中自己的那個小木塊。 整個人猶如被雷劈中。 剛才,真的是薑悟,點了他的穴。 薑悟垂眸看他,道:“衣服拉好。” 殷無執下意識拉了一下衣服,依舊愣愣望他。薑悟又說:“朕想告訴你,以後朕不想再看到你受傷,也不希望你拚著受傷,去故意做朕不喜歡的事情。” 殷無執抿唇,半晌才說:“讓他離遠一點。” 薑悟命令十六離開,繼續看著跪在自己麵前的人。 “你不喜歡我。”殷無執克製道:“為何還要管我受不受傷。” “因為你毫無理由的喜歡朕。”薑悟的聲音很輕:“朕喜歡毫無理由的東西。” “你喜歡我毫無理由的喜歡,卻不喜歡毫無理由喜歡你的我。” 薑悟不知道怎麽回答。 殷無執已經重新垂首,他的額頭抵在薑悟膝蓋,好半晌才說:“我知道了。” 禦書房,殷無執像薑悟一樣把下巴壓在桌案上,靜靜望著堆疊的奏折。 陳子琰抽空看了他好幾回,都未見他變換姿勢。 “還在想陛下武藝怎麽如此高強之事?” “我曾經以為,他就是個廢物。”所以他憎恨自己,怎麽會愛上這樣的人,他也不信外人口中的薑悟有多好,因為他經曆的一切,都證明薑悟是個爛人。 “他若是廢物,怎麽會如此得人心。”陳子琰搖了搖頭,道:“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兩年前回來的時候,還曾與陛下交過手,回來直與我說從未與人這樣痛快的打過架,還直誇如果動真格的,陛下未必能在你之下呢。” “有麽?” “阿執,你有沒有發現,你現在提到陛下的事情,就好像失了憶。”陳子琰沒好氣道:“虧你還是過目不忘呢。” 殷無執直起了身子。 是啊,為何他提到薑悟的事情,就好像是失憶了一樣。仔細想想,在被召喚入宮之前,他腦子裏關於薑悟的一切,居然全部都是聽別人說的。 分明不可能沒有見過薑悟,可真正記住薑悟的臉,竟是在對方宣他入宮之時,好像從那一刻,薑悟才第一次進入他的生命。 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他雖常年混跡軍營,無需上朝,可凱旋之時,不會沒有跟薑悟打過交道,再不濟,他身為鷹軍少統,在去年的登基大典上,也一定全軍接受檢閱,就算沒有,那樣的重事,他也會帶兵戒備才是。 他努力回憶登基之時的場景。 記得守衛森嚴的軍隊,記得穿上盔甲的阿桂,記得衣冠整潔,端正排列的百官,甚至能回憶起那日城樓飛揚的旗幟,以及父親鄭重的囑咐…… 可偏偏不記得那日的主角。 就好像有一隻手,把薑悟從他的記憶中抹去了。 當日下午,襄王來了太極殿,彼時薑悟正在睡覺,他貿然動用了這具身體的武功,又累壞了。 醒來的時候,薑睿正在殿中跪著,齊瀚渺告訴他,對方已經跪了快兩個時辰。 他靠在床頭,懶懶望著對方,“何事?” “請陛下屏退左右,臣弟有事告知。” 人皆退下之後,薑睿白著臉膝行向他,重重地再叩了一次頭,道:“請陛下恕罪。” “說。” “臣弟罪該萬死,不該聯合秋無塵,想要算計陛下。”襄王咬住了發抖的牙齒,再次磕了下去,道:“陛下,請陛下收回要立後之成命,臣弟知錯了。” 薑悟沒聽明白:“算計。” “是。”事已至此,薑睿也不再隱瞞,道:“臣弟此次回京,其實是接到密報,說當年……當年大皇兄與三皇兄之爭,其實有人暗中搗鬼,臣弟想了很久,懷疑,懷疑……是陛下所為。” 他會有這種想法是情理之中,因為所有的兄弟,除了他這個紈絝,全部都出了差錯,一個死,一個殘,一個病。 隻有薑悟,看上去那麽幸運,什麽都沒有做,就登上了皇位。 在一開始,薑睿心中是不敢相信的,可是想起此前的所有細節,還有薑悟那幾乎無可挑剔的好名聲,他不得不懷疑,這一切,如果是真的要怎麽辦? 所以他借探親之名回來,第一件事就是去見了秋無塵。 他們密謀,等薑悟再來看望秋無塵,便想個法子,讓秋無塵入宮為後,方便調查此事。 “臣弟與秋姐姐都知道,陛下的名聲有多好。”襄王道:“我們也清楚,隻要陛下去探望秋姐姐的時候,她故意裝瘋,把您當成太子哥哥一定要隨您入宮做皇後,不管您是真的聖人,還是裝的聖人,都不會拒絕此事。” 如果拒絕,那就代表薑悟是假的聖人,基本就可以斷定,當年之事的確有薑悟的推動。 如果不拒絕,那麽秋無塵便潛入皇宮,暗中查探此事,確定薑悟是否真的清白。 薑睿又一次以頭撞擊地麵,道:“臣弟發誓,臣弟心中絕對信任陛下,絕無不臣之心,臣弟真的隻是想弄清楚,大皇兄與三皇兄自相殘殺,是否有陛下在其中推動。” 可是他沒想到,薑悟變得如此怠惰,這麽久以來,一次都沒有去見過秋無塵,這導致他們的計劃一再擱置。 除了這一點,他發現自己其實,會有些害怕那個真相。 如果薑悟真的無辜,他這樣設計,豈不是很對不起薑悟? 他沒有催促過薑悟,就是在想,如果薑悟真的去見了秋無塵,那麽便按機行事,如果薑悟不去,那麽此事就當沒有發生過。 權當老天不讓他們行此計劃。 但,薑悟突然,宣布了要娶秋無塵為妻。 他做賊心虛,懷疑薑悟已經知道了他們的計劃,煎熬了幾日,終究還是決定來宮中謝罪,乞求寬恕。 他喘息著,渾身很快被冷汗浸濕。 來這裏,其實是因為他更偏向信任薑悟一些。但如果薑悟因此對他問罪,那就幾乎可以斷定,當年之事的確有薑悟在參與。 如果薑悟隻是沉默不語,那就說明,他的行為惹兄長傷心了。 襄王已經做好了負荊請罪的準備。 薑悟花了好半天,才終於理清他的意思。 他倒是覺得此事應當是原身所為,這樣一來,所有的一切倒是嚴絲合縫了。 難怪他總覺得奇怪,為何大家都說原身是個好人,如今看來。原身從一開始就應該是個偽君子,曆史上所謂強娶秋無塵,其實是將計就計,隻是不知,襄王是如何被殺的。 襄王再次開口:“陛下,今日隻有你我兄弟二人在此,隻要您說,臣弟便信,當年太子和齊王之爭,您究竟有沒有參與。” 他心跳的飛快,不停祈禱,不是你,千萬不是你的。 薑悟開口,語氣平靜:“沒錯,朕就是那個惡人。” 薑睿瞬間癱軟在地上。 接著,他聽到薑悟毫不留情的說:“十六,滅口。” 管襄王是怎麽死的,反正肯定與此事脫不了幹係,既然有理由,便先殺了再說。 一道黑影從天而降,烏黑軟劍直直刺向了襄王的脖子。第53章 【找不到理由加更】 那劍通體漆黑,連光都不閃一下,襄王甚至還在怔怔地看著薑悟,沒有反應過來。 一隻手驀然狠狠扳住了他的肩膀,薑睿被迫後仰,躲過了這一劍。 殷無執是偷偷進來的,他本來是擔心襄王對薑悟做什麽,未料一進來就看到薑悟要殺他。 他語氣慌亂:“陛下這是何意。” 為了方便殷無執動手,薑悟的太極殿素來是對他全麵開放的,反正他也沒什麽要緊的秘密。 對方此刻出現,真可謂是來得早不如來的巧,薑悟直接宣布:“朕要滅口。” 他說話的同時,十六的劍鋒也沒有停止,襄王終於反應過來,自己擰腰躲開,臉色發白道:“陛下害了太子和齊王。” 薑悟眸光流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