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此前的夢裏見過,對方皮膚很白,頭發很黑,長得也很年輕。 “悟兒,吃完藥呢,吃一顆蜜餞,就不會那麽苦了,來,試試。” 對方把蜜餞送到了他嘴邊。 他意識到,這是文太後入宮後不久,原身脫離了姚姬的掌控,來到了文太後宮裏之後。 原身的父親長得真的很和善,笑起來的時候很慈祥,也很溫暖。 文太後也在一旁道:“悟兒,父皇親自喂你,吃一顆吧,剛才母後也嚐了嚐,這個可甜得很,你剛吃完藥,正好緩緩。” 但原身沒有吃那顆蜜餞:“太甜了,兒臣不習慣。” 文太後臉色一變,下意識看了一眼先帝晦暗的臉色,忙道:“悟兒,說什麽呢,還不向父皇道歉。” “罷了。”先帝製止了她,道:“是朕對不起悟兒,你好好休息,明日父皇再來看你。” 他抬步往外,文太後立刻跟了上去:“陛下,悟兒年紀小,不懂事,你……” “他肯鬧脾氣,恰恰因為還把朕當爹,朕豈會與他生氣。”先帝回頭,薑悟的床幃已經被放下。 文太後強笑了一下,有些惶恐的臉色稍微緩和。先帝又道:“這孩子情況與其他孩子不太一樣,你對他耐心一些。” 文太後急忙點頭,一側,熟悉的聲音響起:“陛下,姚貴妃讓您去紫雲殿……” 話音遠去,聽不清了。 薑悟這才後知後覺,齊瀚渺,其實是先帝留給原身的心腹。 他想知道先帝去紫雲殿做什麽了,哄完了兒子,又去哄老婆麽?但他卻隻能跟原身一起留在帳子裏,看著他寂靜地躺著。 有一說一,這癱在床上的模樣,還是沒學到喪批的精髓。 不過,人家也不是喪批。 先帝開始時常來文太後的寢宮,除了他之外,還有另外一個人也會時常過來。 毫無疑問,那就是小殷無執。 第一次來的時候,他紅著眼睛問薑悟:“我聽說四殿下為了救人落水了,你現在怎麽樣了。” 落水與針刺時間並不久,殷無執年紀小,消息不靈通,這個時候才知道也很正常。 原身道:“已經沒事了。” 小殷無執擦了擦眼淚,他那時的身高遠不如現在,蹲下去可以輕輕鬆鬆把下巴放在床上,那個時候的他,要想趴在床上,兩隻腿並不能完全彎下去,從後方看屁股半撅著,姿勢有些滑稽。 薑悟稀罕地打量他,原身似乎也注意到了這一點:“別哭了,坐這兒吧。” 小殷無執站直了點,問:“我也可以坐床上麽?” “嗯。” 小殷無執受寵若驚地爬了上去,老老實實地坐在他對麵,烏黑發亮的眼珠子看著他:“四殿下,還會去國子監讀書麽?” “會。” “那四殿下,能不能教我下棋。” “你不會下棋?” “會一點。”小殷無執趕緊說,又小聲道:“會得不多。” 原身道:“好。” 他正要撩開被子,小殷無執已經麻利地跳了下去:“我去拿棋盤!” 那一年的薑悟十歲,殷無執八歲,他比殷無執高了一些,兩人盤腿坐在床上,黑白兩字分布中間,小殷無執一直時不時拿眼角悄悄看他。 喪批:“。” “四殿下。”小殷無執說:“要不要吃塊花糕?” 一隻手拿著花糕遞到了原身嘴邊。 喪批腦子裏開始自動浮現出一隻大手,比現在的小手大了不知多少。 原來那隻手,早就喂過原身了。 喪批準備跳過這段記憶。 一個身影忽然從前方竄了進來,同樣住在文太後宮裏的小襄王叫道:“殷戍,離我四哥哥遠點!” 花糕掉在了棋盤上,小殷無執直接被拽了下去,很快跟襄王打成一團。 喪批決定下次再見到薑睿,好好賞他一頓……嗯,他要什麽就賞他什麽。 原身最後一次見到小殷無執,已經是一年多後,對方走進來的時候很墨跡,眼睛還微微紅著。 原身坐在棋盤前,抬眼看向他:“聽說你又要跟定南王去南疆了。” “嗯。”殷無執在他對麵坐下來,原身看了他片刻,道:“不想去?若是不想去,可以留在關京。” “父親為我取名殷戍,便是戍守南疆之意,我不能辜負他。” 原身垂眸,道:“你也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必非為了別人而活。” “可我希望日後可以成為有用的人,就像四殿下一樣。”小殷無執悶悶地說:“而且,我不是不想去,隻是舍不得殿下。” 原身頓住。 “我聽說,四殿下樂善好施,素有小聖人之名,我也想跟殿下一樣,做個聖人。” 細白手指在棋盤落下棋子,原身道:“你學我,可做不了聖人。” 小殷無執懵懵懂懂,他自幼生在南疆,剛來關京,很多書都沒有讀過,下意識問:“那怎樣可以成為聖人。” “聖人無為故無敗,無執故無失。” “我不懂。” “什麽都不要做,也不要因為任何人,任何事,生出任何執念。” 小殷無執聽不明白,但他很快想通了:“四殿下是聖人,我也成了聖人,日後一起羽化登仙,長壽無疆,豈不是可以永永遠遠在一起了。” 他烏溜溜的眼睛發著光,一臉期待地望了對方很久,才聽到一聲:“嗯。” 離開之前,他又回身來看薑悟,高高興興地道:“無執故無失,那我以後改名叫殷無執,是不是還挺好聽?” “哪有自己給自己取名字的。” “就說是四殿下賜名。”殷無執理所當然道:“等我長大了,學好本事,就回來找殿下,一生為殿下效力。” “不必改名。” “我喜歡,喜歡殿下……賜名。” 秋風襲來,金桂發出甜香。小殷無執一瞬不瞬地望著原身,直到…… “跳。” “什麽?” “跳。” 已經醒來的殷無執:“……” 他遲疑地把薑悟扶抱起來。 天子一天天的,沒什麽大用,事兒倒是不少,大清早的,非要人抱著跳。 他皺著眉,從這邊,跳到那邊,再從那邊,跳回來。 薑悟被顛醒了。 一眼就看到了殷無執眼角的紅痣。 薑悟:“。” 他腦袋直接往後耷拉下去,無機的眸子一動不動,恍若死不瞑目的屍體。 齊瀚渺歡天喜地的聲音從外麵傳來:“太皇太後有令,佛祖顯靈,陛下心病終於好轉,命我等立刻準備,明日便啟程回宮。” 滿臉笑容在進入屋內之後消失無蹤。 齊瀚渺慢慢走過來,小心翼翼托起天子的腦袋,因為動作太輕,一下子沒托起來,腦袋重新掉下去,隨機蕩了一下。 “……怎會如此。”他重新把天子的腦袋捧起來,痛心道:“陛下,這又是怎麽了?”第74章 第74章 薑悟被重新放回了床榻上,無機的眼珠讓他看上去就像一個假人。 他說喪就喪,從早上到下午,連一口水都沒喝,更別提吃飯了。齊瀚渺心疼不已:“奴才去稟報太皇太後,咱們再待幾天。” 殷無執道:“還是早日回宮吧。” 早點回去,也好早日處置姚姬的事情,這件事不解決,他心中總有疙瘩。 齊瀚渺見薑悟沒有意見,便點頭答應,道:“奴才再去給陛下換一份熱飯。” 他離開之後,殷無執重新把薑悟抱到了屋外,一夜不見,院子裏的桃花又開了不少。殷無執道:“陰天了,怕是晚上要下雨。” 薑悟不動,他便挑起薑悟的下巴,道:“看,天上有烏雲。” 薑悟睫毛抖了一下,終於有了反應。 如殷無執所說,天空已經變得陰沉沉的。烏雲的顏色卻並非完全一樣,而是有的深有的淺,遠處還有一大塊正被風吹著往這邊來。 殷無執剛入宮不久就發現薑悟有看天的愛好,如果沒有人打擾,他甚至可以一動不動地坐在廊下看上大幾個時辰。 殷無執摸了摸他的頭,道:“陛下,若是有什麽不開心,可以告訴臣。” 薑悟覺得自己沒有什麽不開心,他隻是單純的喪罷了,喪批的日常就是喪,喪的時候根本不需要原因。 殷無執在他麵前蹲了下來,道:“是不是昨天,臣抱陛下太緊,讓陛下不舒服了?” 不是的。雖然喪批也會下意識追求更舒服的姿勢,但其實大部分情況下的難受他都可以躺平接受。所謂舒適不會讓他感到歡喜,所謂難受也不會讓他感到厭煩。 殷無執取出胭脂盒,道:“這個,陛下還要不要?” 精致的縷空圖案在薑悟麵前晃過,也沒有引起他的絲毫興趣。 他下意識回憶殷無執塗了唇脂的模樣,還有被他親吻的時候。薑悟可以感覺到很舒服,舒服到可以感受到歡愉的程度,但其實,如果沒有的話,好像也沒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