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靖繼續道:“卑職還在曹鳴鶴的屋子裏找到了一床半幹不濕的被衾和衣物。”  楓靈聽聞此言,便立即“砰砰砰”往地上磕了幾個響頭,直到把頭磕青了才肯作罷,磕完了頭,他又哀聲道:“陛下,奴婢是冤枉的啊!”  “事已至此,”他頃刻間便扮出了一副誠懇的模樣,扭頭對曹四郎憤憤道:“我也再不能替你隱瞞了。”  說完他抬手指向曹鳴鶴:“陛下,此事都是曹鳴鶴逼奴婢做的,他來這大明宮就是想為弟報仇,可眼見著雙兒主子都在禦前當值,他找不到機會下手,恰好今日貓兒主子歇假,陛下又不在宮中,這曹四便要挾奴婢,要奴婢替他誘捉了那貓兒,再交由他手上處置……”  “奴婢為此又是被貓主子咬了一口,又是被責問,實在是冤枉啊!”  他說得動情動肺的,小貓兒一時都要被他被忽悠住了。  被救起來的時候,他已陷入昏迷,隻記得此前那楓靈要誘他走的時候,他阿兄確係是跟在附近的,而他對後來的事兒都迷迷糊糊的,壓根也不知道為何曹四郎看他的眼神就忽然變了味。  但方啼霜才不管這楓靈說得是不是真的,他的胳膊肘自然不會往外拐,把阿兄保下才是要緊事。  於是他鉚足了勁對那小宦官破口大罵道:“喵嗚!”你別騙人了!  小貓兒叫聲剛落,皇帝的聲音便從他頭頂上方響了起來:“他與你同屬一級,憑何來要挾你?他是許諾你財物了,還是他打得過你?”  裴野這話叫小貓兒恍然大悟,當即便又罵了一聲回去:“喵!”  皇帝把小貓兒往懷裏搓了搓,低聲道:“你也省點力氣。”  楓靈比曹四郎要大上兩三歲,故而身量也比他高,若說曹四郎是用暴力要挾的他,那未免也太過牽強了。  他思慮再三,這才答道:“他許諾過事成之後,要給我一百金子。”  這話在方啼霜聽來就很荒唐了,把他們家那個破房子囫圇賣出去,也指不定能不能值上幾金,一百金……他阿兄就是真隨口許諾了,這叫楓靈的小宦官就會隨便信嗎?  別說最熟悉曹四郎的小貓兒不會信,裴野也不會信,他皮笑肉不笑地看著楓靈:“你既是同他一道來的,會不知道他家貧富?一口氣拿的出一百金的家境,誰會願意把孩子往這內廷裏送?”  他這樣說,讓方啼霜不免有些驚訝。  他原以為有權有勢的人都特別虛榮,旁人都恭維皇帝,說得以去勢來到這內廷中侍奉,乃是自己的造化,這恭維話平日裏方啼霜從未見他反駁過,沒想到他心裏卻很清楚。  楓靈此時的語調已經很沒底氣了:“奴婢……他騙奴婢說他家是經商的,他說得很真,奴婢一時糊塗,這便信了。”  “那訂金呢?”  楓靈懵了神,好一會兒才想清楚裴野說的是什麽意思,他低低道:“他沒給我,說是等事成了之後再一並給……”  裴野打斷他:“你也不問他要?一分錢沒到手,你就敢替人賣命?”  這問題楓靈一時半會兒答不上來,他的謊話被裴野一字一句地拆解了,現在他幾乎已經找不到話可以再圓了。  而裴野本不充裕的耐心到此刻也行將告罄了,他偏頭看向那一直沉默不語的曹四郎:“你呢,沒話要辯嗎?”  曹四郎聞言,便用那種很傷心的目光看了楓靈一眼,然後接下話茬道:“我原以為咱們同僚一場,還想替你隱瞞下來,不曾想你竟是這樣的人。”  說完他轉頭對上首之人道:“奴婢今日見楓靈行動鬼祟,便跟了他去,卻見他誘了雙兒主子,卻遭主子反抗,咬了他的手掌,楓靈便用那布袋將它套了,往牆上撞了幾下,而後又將貓兒丟進了池子裏……”  “奴婢……奴婢確如陛下所言,到底是存了齷齪心思,有人能替奴婢血恨,奴婢自然是求之不得,”曹鳴鶴誠然道,“可奴婢膽子小,料想陛下明目如寶珠,哪裏會看不透這樁鬧劇?奴婢恐怕受牽連,故而便想著救貓抵罪。”  “那屋裏的被衾衣物都是奴婢用來給貓主子取暖用的,奴婢怕事情鬧大,怕聲張又怕暴露了楓靈,故而才想著能不能自己把主子救醒,隻是貓主子怎麽也醒不過來,奴婢這才……這才帶著主子去了貓舍。”  他這話十分有八分都是真的,隻有那些未道明的用意和前情是假,幾乎要將他自己都說服過去了。  “你撒謊!”楓靈聞言把麵頰上嬌弱的眼淚一抹,氣急敗壞道,“那日楊公公找的人明明是你……你才是……”  他這話剛一出口,便知自己說錯話了,可他此時已無話可辯了,於是隻好捂著嘴哭。  裴野要的就是這狗咬狗的效果,耐著性子聽了這麽老半天,他在乎的壓根不是哪條狗咬了他的貓,而是那位在背後放狗的主人。第三十三章 “霜兒。”  是日清晨。  “昨夜那正堂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婉兒又怕又好奇地問那賴了半天床的小貓兒, “聽說那楓靈被抬出去的時候,渾身血淋淋的, 簡直要嚇死個人。”  小貓兒聽著這形容,渾身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昨夜他隻聽到一半,裴野就開口要讓戚椿燁把自己送回去,方啼霜那時見阿兄還未脫險,自然是寸步不讓,“喵嗚喵嗚”地在他懷裏撒嬌打滾不肯走。  戚椿燁便在旁側勸道:“貓主子, 婉兒姑娘說藥已煎好了,隻等您回去喝了,等喝了藥再睡一覺,身子就能好啦。”  方啼霜一聽回去還要喝藥, 頓時就更不想走了, 黏黏糊糊地扒住裴野的手臂蹭了又蹭。  戚椿燁笑道:“貓主子這想是要您給它喂藥呢。”  他這一番曲解正合了方啼霜的意, 他就是想裝出一副離不開裴野的模樣, 騙他留下自己。  裴野低頭看向那打滾撒嬌的小貓兒,像是認真地思忖了片刻,然後道:“你先回去, 一會兒孤再來看你。”  他的語氣雖然柔和, 但話裏卻並無可轉圜的餘地。  戚椿燁很明白皇帝的意思, 故而便上前強硬地將小貓兒從裴野懷裏抱了起來,任它張牙舞爪地瞎鬧,也麵不改色地將它送到了候在門外的婉兒手中。  他笑了一笑:“陛下交代過,讓貓主子在屋子裏好生將養著,別再四處走動了, 一會兒這邊的事情解決好了, 陛下自會去探望主子的。”  婉兒微微頷首, 而後接過了那隻還在齜牙咧嘴、不肯回去的小貓兒。  方啼霜隻記得,後來正堂那邊靜靜悄悄的,什麽動靜也聽不到。  因為要躲那苦藥,小貓兒在屋裏上躥下跳地跑,直到把自己累癱了,宮人們便借機捉住了他,而後擒住他的四肢,秦太醫再端起那藥碗,婉兒則將一隻小漏鬥戳進了他嘴裏。  眾人一頓忙亂,累的均是滿頭大汗,這才將那一小碗藥喂進了小貓兒肚子裏。  明明要喝藥的是這小貓,可幫忙喂藥的宮人們卻顯得比它還要痛苦。  被灌下湯藥之後,小貓兒看起來明顯是被苦蔫吧了,又因為喝藥前大鬧了一場,現下已經是精疲力盡,光是從貓窩裏爬起來都有些困難,於是在窩裏艱難地翻了幾個身便睡過去了。  他都不知道昨夜裴野究竟有沒有來看過他,就更不清楚昨夜那正堂中最後發生了什麽事了。  婉兒瞧見他那副樣子,也就明白這小貓兒腦子裏肯定也是一清二白,故而也就不再問了。  方啼霜這時忽的想起了他阿兄的事,楓靈被抬出去了,那他阿兄呢?  “喵嗚喵嗚~”小貓兒咬了咬婉兒的袖子,示意她再說些關於昨夜的事兒。  “誒別咬,這身是新衣裳,別給奴婢咬壞了,”婉兒嗔怒道,“我要是清楚昨夜那堂內發生了什麽事兒,至於還來問你嗎?”  她頓了頓,然後又道:“奴婢隻聽說昨夜聖人讓蘇將軍攜那救你的曹鳴鶴,一道將半死不活的楓靈抬去了清寧宮,說是人當晚就咽氣了,這些也是澤歡四處打聽來的,他說知情人口吻都語焉不詳的,不敢多說。”  方啼霜一聽他的阿兄還好好的,頓時心中就安定了,至於這其間的彎彎繞繞,方啼霜弄不明白,也並不很感興趣。  “對了,”婉兒說,“昨夜陛下還來看過你,隻是你那時已睡死了,還偏著腦袋流涎水呢,陛下就問奴婢說,‘你主子平日裏也這樣?別是溺水溺壞了’,奴婢當時差點就要笑出聲來了,還得硬憋著一口氣回陛下的話。”  她才說完話,這便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小貓兒深覺自己一張貓臉簡直都要丟盡了,於是便惱羞成怒地去撲婉兒的袖子,婉兒哪裏會坐著讓它撓,笑一聲便跑開了。  方啼霜追著她跑了一會兒,因著身子還沒完全痊愈過來,才這點步程就讓他喘得不行了。  他抬頭看了那笑得很欠揍的婉兒一眼,忽然福至心靈,前爪按住胸腔,扮出了一副呼吸困難的模樣,嚇得婉兒慌了神,忙跑過來問:“怎麽了這是?奴婢讓澤歡去給您請太醫……”  小貓兒見她果然自投羅網,麵上頓時閃過了幾分壞笑,而後猝不及防地抬爪撓過她的袖口,隻聽一聲“撕”響,婉兒那衣袖麵上便顯出了一道很不漂亮的抓痕來。  方啼霜辦完壞事,還順便趾高氣揚地叫了一聲:“喵!”叫你笑話我!  婉兒捧著那袖口,頓時心疼不已,她麵上一橫,心想今天自己就要同這小貓兒絕交,昨日她替他流的眼淚真是白瞎了。  方啼霜見她真不高興了,於是便連忙湊上去討饒:“喵?”  “你還過來做什麽?”婉兒和他慪氣道,“我以後再不理你了。”  方啼霜知道她心腸最軟,眼下說的不過是氣話而已,所以依然不氣餒地往她鞋上蹭,見她不予理會,又作怪地擠出了一張鬼臉。  婉兒原來還死端著一張冷臉,結果憋了還沒片刻,便忍不住笑出了聲來。  與此同時,屋外忽然傳來了動靜,緊接著澤歡便推開了屋門,向裏通報道:“主子,丹碧姑姑來了。”  他話音剛落,一位身姿窈窕的女子便跟著翩然入內,她先是對方啼霜稍行一禮,笑吟吟道:“奴婢貓主子安。”  方啼霜“喵”了一聲作應。  隨後她又麵向婉兒,兩人對視一笑,雙雙行了平禮。  “太妃聽聞雙兒主子溺水的事,心慌了一整日,奈何年後太妃身子便不好了,不能親自過來看望您,”丹碧將一個暗紅色的食盒遞給了婉兒,“這裏頭是太妃命小廚房新做的魚糕點心,想著雙兒主子愛吃,便遣奴婢送來了。”  婉兒接過了那盒糕點:“謝太妃的賞。”  小貓兒近來在禦前當差,算來也有好些日子沒去雲太妃那裏蹭吃蹭喝了,對她那兒的點心倒也是心饞得很。  這會兒丹碧親自把點心送來了,方啼霜高興地直勾尾巴,對著丹碧喵喵叫個不停。  “主子的精神氣看起來倒很不錯,”丹碧笑道,“想是沒有什麽大礙了,那奴婢這也該回去向太妃交差去了,免叫太妃再為此憂心擾神的。”  婉兒與她說笑著送她出門去,等送走了丹碧,她正要進院門時,卻忽地瞥見那側邊不遠處站著一個人,看那人的姿態,顯然是已經在那處站了很久了。  “你……”婉兒張了張嘴。  那人緩步上前,婉兒認出了他就是昨日送她家主子回來的那位小宦官:“你是曹鳴鶴?”  曹鳴鶴點了點頭:“您是婉兒姑姑?我想問問……貓主子今日怎麽樣了?”  婉兒對他與自家貓主子的恩怨也略有耳聞,眼下也已經知曉,他就是那位被小貓兒不幸害死了小弟的倒黴兄長,所以很不明白他來問這一句的用意何在。  可到底是他救了自家貓主子,婉兒也不好晾著他,於是便答道:“主子好些了,今晨熱病也退了,膳食也用的很好。”  曹鳴鶴看上去像是略鬆了一口氣,他點了點頭:“那便好。”  “你要進去探望探望主子嗎?”婉兒順口便道。  曹鳴鶴遲疑了片刻,最終也隻是往院裏探了一眼,然後道:“不了。”  婉兒也就是隨口客氣一句,本來也沒想讓他真進到貓舍裏,可那小貓兒的耳朵卻很尖,一聽見阿兄的聲音,便馬不停蹄地從屋裏竄了出來。  他自門口悄悄地探出了一隻毛絨絨的腦袋,然後巴巴地衝著曹四郎叫喚了幾聲。  曹四郎的神色依然有些複雜,他緩緩蹲下身,然後又遲疑地伸出手去,摸了一把小貓兒的頭,小貓兒也很親近地用腦袋在他掌心裏頂了頂。  在場兩人一貓,隻有婉兒一人在旁邊嚇得心驚膽戰的,生怕曹四郎又想起他那小弟,發瘋弄傷了這小貓兒。  曹鳴鶴看著這小白貓兒,心裏縱有千言萬語想詢問,可到底他也隻是輕輕揉了揉他的腦袋,低聲喚了一句:“霜兒。”  小貓兒則嬌膩膩地應了一聲:“喵嗚~”  他覺得阿兄一定已經知道他是誰了,至於是怎麽發現的,這裏人多眼雜,也不是他們兄弟倆可以剖白的地兒。  婉兒則很不明白,這根本不熟、甚至還有仇的一人一貓在這裏忽然煽起了什麽情?簡直是莫名其妙。  “主子快進屋吧,”婉兒催促道,“這外頭冷風緊,當心又凍壞了身子。”  曹四郎聞言便站起身,作辭道:“我也走了,禦前輪班伺候,再過半個時辰便要輪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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