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麵上一笑,連帶著手上也是一抖,就這麽微微一抖,那粘稠的蜂蜜便滴落在了裴野膝上攤開的書頁上。 裴野:…… 方啼霜見狀立刻收回了那串蜜紅果,因為收的太急,又不小心濺了一滴蜂蜜在裴野下裳上,那滴粘稠的蜜還和他那串蜜紅果藕斷絲連的,糾纏了好一會兒才斷。 “方、啼、霜!”裴野咬牙切齒。 小孩兒立刻舉著那串蜜紅果跑開了,連靴子都來不急穿,好在這寢宮裏燃著地龍,他赤足踩在地上也不涼。 “我不是有心的,”方啼霜迅速溜到了屏風後頭,隻探出一個腦袋,見裴野要起身,他就嗷嗷叫了一聲,“我錯了,您可別打我!也別丟我的蜜紅果!” 說完還吭哧吭哧地把剩下的蜜紅果全塞進了嘴裏,而後含糊道:“唔……也別送我去刑司。” 裴野根本沒聽清他在那嘀咕什麽,隻瞧見了那小孩把自己的腮幫子塞得和隻短尾鼠似的,頗有幾分滑稽之感,於是心裏的怒意也消了大半。 “不去刑司可以,”裴野遙遙朝他道,“那就扣你半月的點心。” 小孩兒苦著一張臉,嘴裏塞的紅果子太多,眼下他嚼也不是,吞也不是,張口說話像傻子似的,沒一個字能說清的,可他又舍不得吐出來,於是就那樣可憐巴巴地看著裴野。 裴野盯著他看了一會,本來還想堅持一下作為天子的威嚴與矜持,可最後到底沒忍住,還是笑了出來。 這回他說倒是到做到,果真罰了那小貓兒半月的點心,這小狸奴苦不堪言,一得空便要去四處覓食蹭吃喝,結果到頭來少了這一頓點心,他不僅一點也沒掉秤,還又胖了一些。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倒黴事。 開春之後,方啼霜上元節那日吐山楂籽的地方,果然長出了一株小苗。 小貓兒高興壞了,每日都要努力變成人一會,親自給這株小苗澆水施肥,每逢刮風下雨的日子,都要守在那窗邊睡,非常寶貝這株“山楂苗”。 裴野見他這樣,曾多次欲言又止,但看他那副模樣,又什麽也沒說出口。 然後某日小貓兒忽然發現,他悉心照顧了快一月的這株“寶貝”似乎不像是小樹苗,看起來和那花壇裏宮人們拔除的雜草沒什麽兩樣,隻是長得稍茁壯了一些。 再一日,那株茁壯的雜草便被宮人們打掃院子時不小心給拔了,小貓兒因此還傷心了好幾日。 裴野笑話了他幾句,而後第二日便不知從哪兒尋來了一株山楂苗,同他一道種在那窗前。 *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就要長大了,不要著急。第六十九章 :“又不是孤蟄的你。” 又五年立夏, 那株山楂樹終於開了花,那朵朵雪白的小花緊挨在一起, 小貓兒光是看著這花,便想到了這之後結出的紅果。 所以自從山楂樹開花的那一日開始,他便常常蹲在樹下咽口水。 百花盛開後,那成群的蜂蝶便聞香而來,但大多數都被園裏嬌豔的百花吸引走了,很少來光顧小貓兒親自料理的這顆山楂樹。 小貓兒當時就不樂意了, 宮裏負責料理花圃的宮人們曾告訴過他,果樹開花以後,若無蜂蝶流連,到時便會結不出果子來。 於是他便一邊蹦跳著一邊揮爪, 想將那些蜂蝶都趕到他養的山楂樹上去。 可惜這些蜂蝶都不肯乖乖聽話, 被他一爪子嚇走了, 也不往那山楂樹上去, 在空中盤旋了一會兒,便又停到了另一顆梨花樹上頭。 小貓兒不甘心,繼續揮爪試圖把下頭的其他蜂蝶都趕過去, 沒想到最後蜂蝶沒趕成, 他還被一隻凶猛的大蜜蜂往腮幫子上蟄了一道。 小貓兒臉上吃疼, 差點就要哭出來了,很委屈地夾著尾巴,打算跑去正堂找裴野傾訴。 可走到一半,他又覺得氣不過,折回來又打算和方才蟄他的那隻蜜蜂決一死戰。 不料蜜蜂兒在他眼裏都長的一個樣, 小貓兒壓根認不出誰才是他的仇家, 於是無差別地又招惹了一群蜂兒, 害的自己另半張臉也被蟄了一包,倒是對稱了。 於是乎,不幸慘敗的小貓兒終於還是跑去了正堂,打算讓裴野也隨他一道罵罵這不知好歹的蜜蜂兒。 裴野抬起頭,遙遙地朝他看了一眼,有些吃驚:“方才去哪兒了?又胡吃了什麽東西,怎麽……” 怎麽一下子就長成了一塊發好的饅頭? 不過這話他沒說出口,怕那小貓兒惱羞成怒地要撓他的衣裳。 小貓兒聽見他的聲音,頓時便覺得委屈極了,不自覺地滾落了幾滴眼淚下來,然後抽抽搭搭地往裴野懷裏蹭。 見他這副模樣,陛下也有些心疼了,又見他臉頰上有根蜂針,於是便伸手想替他**。 小貓兒見狀立即便跳開了:“喵!” “這是讓外頭的蜂蟲給蟄了?”裴野眼看那小狸奴的兩邊腮幫子越腫越大,把他那一對藍晶似的圓貓眼都擠小了,實在很像他今晨才用過的包子,故而沒忍住笑了笑。 小貓兒大受打擊,對裴野不僅不安慰他,甚至還嘲笑他的做法感到分外憤怒,於是一轉身,把尾巴朝向他,氣鼓鼓地窩到了地上的團蒲裏去了。 裴野忙吩咐人去請秦太醫過來,而後放下了朱筆,走到了那小貓兒的身後,再次詢問道:“在院裏遭蜜蜂蟄了?” 小貓兒張了張嘴,感覺眼下臉腫得連叫喚一聲都很困難,隻能有氣無力地歎了一聲:“喵~” 裴野蹲下身,順了把他身上的毛以示安慰,而後又教訓他道:“你不去招惹那蜂蟲,它也不會無緣無故來蟄你,再過幾月你也到了誌學之年了,怎麽說也是隻大貓兒了,不該再這樣貪玩了,是不是?” 小貓兒不太高興地甩了他一尾巴,忍著疼朝他“喵”了好幾聲。 “唔……”裴野努力猜測著他喵言喵語裏的意思,雖然兩人相處的日子並不短,但他大概是沒什麽天賦,至今也沒能學會這門“外語”,偶爾福至心靈,倒是能意會出一些意思。 與此同時,外頭的小內侍領著秦太醫進來了:“聖人,秦太醫到了。” “請。”裴野忙起身,又成了那個翩然有禮的天子。 秦太醫如今成了大明宮裏的禦用太醫,平日裏就在大明宮當值,因此來的也格外得快。 他緩步進堂,而後依規矩朝皇帝拜了一拜,緊接著才開始查看窩在團蒲上的那隻小貓兒。 裴野方才雖嘴上不說,但心裏到底是有些心疼的,眼下見秦太醫神色似乎有些凝重,便忍不住問:“要緊嗎他這傷?別是遭馬蜂給蟄了。” “陛下請寬心,不是馬蜂,這上頭的螫針還在呢,”秦太醫平鋪直敘道,“一會兒拔了螫針,再往傷口處抹些膏藥便好,隻是……” “隻是什麽?” 秦太醫緩聲道:“隻是貓主子這臉頰腫得這樣厲害,隻怕這兩日進食都有些困難了。” 裴野瞧了一眼那可憐的小貓兒,心裏覺得有些好笑,但奈何在人前時,他從來是倨傲而持重的,因此也隻是沉聲道:“無妨,這小貓兒是疼死了也要吃的,餓不著他。” 秦太醫要給那小貓兒拔螫針的時候,便先給裴野使了個眼色,讓他先回避一下。 皇帝很快便會意,轉身去了殿外。 等那秦太醫拿了燙過的銅鑷子靠過來的時候,小貓兒先是張望了一下四周,沒瞧見裴野的身影,眼眶裏的眼淚頓時便含住了。 秦太醫診治過他的次數並不少了,如今已然是深知這小貓兒的脾性,隻要有裴野陪在這裏,它必定都要鬧上一番。 不說一哭二鬧三上吊,但也要哭哭啼啼地賣個慘,或者四處亂竄、飛簷走壁的,最後可能還要出動千牛衛將軍們來捉,這般鬧上一通,往往半個時辰便過去了。 果不其然,瞧見裴野不在這,這小貓兒便乖順多了,隻一開頭張望了幾下,沒尋到人,便就安靜下來了。 方啼霜從來隻和關係親近的人撒嬌鬧脾氣,秦太醫此等的,算是熟人,但絕對還不到親近的程度,在這些人麵前,小貓兒還是比較安分守己的。 等他拔完針上了藥,裴野才從外頭走進來,一眼便見著這小貓兒眼眶裏汪了一捧淚,他才靠近,便見他的眼淚頓時便應時對景地落了下來。 裴野見他這副模樣,頓時心疼極了,忙俯暔渢下身將他抱了起來,問秦太醫:“他這傷可有忌口?” 秦太醫便徐徐道:“切忌生冷葷腥,飲食稍清淡些,不兩日便能好了。” 秦太醫走後,裴野就抱著小貓兒往寢殿裏走,一邊走還一邊問他說:“知道疼了?往後還去不去招惹那蜂蟲了?” 小貓兒別著腦袋,不肯理他。 “又給孤甩臉子,”裴野被他駁了麵子,有些不大高興,“又不是孤蟄的你,你和孤生什麽氣?” 方啼霜還是高傲地端著一張“饅頭”臉,一眼也不肯看他。 裴野覺得他現下若化了人形,想必又要恨恨地來上一句:“陛下,我和你生氣了!我三天都不要和你講話了!” 那影像就像走馬燈似的,在陛下腦海裏繪聲繪色地流淌著。 小貓兒正和裴野置氣呢,揣著一對貓爪等著他來哄自己,然而哄貓的話他沒聽著,卻忽然聽見抱著他的陛下在他耳邊低聲了一笑。 他心裏一惱,正要生氣,卻又發現那低笑並不像是幸災樂禍,於是又愣了愣。 下一刻,他便感覺到裴野忽然湊了過來,往他其中一邊臉頰上輕輕吹了口氣,末了還問他一句:“還疼嗎?” 小貓兒眼下兩邊腮幫子還是刺疼刺疼的,但已經比方才剛被蟄的時候好多了,並不是不能忍受。 但他就喜歡看裴野為自己操心的樣子,眼下也不樂意放他去正堂批奏章,於是又可憐巴巴地叫喚了一聲:“喵嗚~” 他疼著呢。 裴野果然就心疼了,抱他回小床上,又給他吹了好一會兒,直到把這小貓兒哄睡著了才走。 小貓兒仰麵朝天地睡了不知道多久,然後便被餓醒了。 他抬起貓爪一撫肚子,而後又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自己的腮幫子,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自己睡一覺之後,這臉頰腫得更高了。 不管啦,反正秦太醫說兩天就能好。於是他又仰麵癱回了那張屬於自己的小床上,盯著天花板開始發呆神遊。 這張小床隻和龍床隔了一個屏風,去歲時,皇帝某天早上起來,忽然便說以後要同他分床睡,也不知發的什麽瘋。 反正小貓兒用了很長時間才適應了自己這張小床。 沒一會兒,婉兒便端了食盤進來,饒是方才已聽說了這小貓兒被蜂蟲蟄了的事,可如今親眼見著了,也還是覺得很驚奇。 “怎會腫成這樣?”婉兒強忍下了笑意,然後照例把食盤放在了他那張小桌上,“還能吃的下東西嗎?聖人特意叮囑過,今日給您做的都是好嚼化的膳食。” 小貓兒湊過去嚐了一口魚肉粥,吃一口,流出來半口,實在是吃的很艱難。 婉兒於是忙跑去將此事同裴野說了,皇帝忖了忖,然後去外頭園裏折了條大小適中的竹枝回來,用匕首削去棱角,而後讓婉兒帶給了那小貓兒。 小貓兒很快便會了意,先是屏退了婉兒,然後輕車熟路地躲在被窩裏化出了人形,換好衣裳後,他便捧起那碗稀粥,用那根空心的竹管子吸起了粥。 這招果然很奏效,方啼霜沒兩下便將那碗粥給喝完了。 稍填了一點肚子,方啼霜精神多了,於是便打算去正堂裏找裴野玩。 他本來想從正殿進去,可轉念一想,又繞去了後殿,心裏盤算著要從後頭偷偷貓到正堂,然後再冷不丁地嚇那皇帝一跳。 方啼霜依照計劃,先是悄沒聲息地鑽進了後殿,而後又偷偷摸摸地從龍椅背後靠近了那座上的陛下。 眼看就快要成功了,方啼霜麵上不由得露出了一抹奸計得逞的笑容,可這一笑,便不小心扯疼了臉頰上的鼓包,方啼霜無意識地“嘶”了一聲。 這聲響並不大,蚊蠅叫似的,可裴野還是敏銳地回過了頭:“做什麽呢?” 方啼霜把臉一拉,垂頭喪氣道:“每次你都能發現,你就不能讓我嚇一回嗎?太小氣了陛下。” 說完他便旁若無人地往裴野旁側一擠,然後下意識往他桌案上一望,隻見那桌上擺的並不是什麽奏章,而是一卷又一卷堆疊在一起的畫像。 每張畫像裏頭都是一水的美人圖,旁側還有一行蠅頭小楷批注著此女子身份名姓,幾何年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