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胭山腳下的溪水邊,錯落擺滿了小桌。有蓮燈不知怎麽被固定在水中,散著柔柔的光亮。裴如晝和伴讀一起坐在後排,他前麵的人正巧就是戚雲遙和戚白裏。  宴席將要開始的時候,一個穿著紫衣服,佩犀帶的男人走了過來,和戚雲遙打了個招呼。  聽到“舅舅”兩個字,原本正在研究蓮燈的裴如晝,這才好奇地將目光投了過去。  他看到不遠處站著的那個男人,五官與戚雲遙有三四分相像,但身材枯瘦,目光陰翳,氣質卻截然相反。  裴如晝頓了一下,想起了有關這位“孟大人”的事——他原本在鳳城經商,後來因為賢妃入朝為官,曾經風光過好一陣。隻可惜賢妃死後,皇帝冷落孟氏,而他也明升暗降。說是三品中書侍郎,卻沒什麽實權。  就在裴如晝偷偷看孟大人的時候,對方的視線,也落到了他的身上。  沒等裴如晝反應過來,那個孟大人便朝他點了點頭,徑直離開了這裏。  奇怪。  裴如晝皺了皺眉,他怎麽覺得孟大人看自己的那一眼,好像帶著一點自己讀不懂的……恨意?  周圍這幾桌都是皇子伴讀,開宴一會便鬧騰了起來,隻有戚白裏始終安靜地坐在席上。  而周圍最鬧騰的一個,絕對就是戚雲遙了,他隔三差五就要轉身和裴如晝說上兩句話。  看到裴如晝手邊的小碟空了,戚雲遙便眼前一亮問道:“如晝你也喜歡吃花生酥嗎?”  “花生酥?”聽到這三個字,裴如晝不由愣了一下。  “嗯,”戚雲遙指了指那個小碟說,“就這裏方才裝的那些。”  完了完了。  裴如晝的腦海中瞬間閃過這幾個大字。  他真的不知道,剛才那小碟子裏擺的甜點就是花生酥。  “我……之前沒吃過這個。”他猶豫了一下,對戚雲遙說。  裴如晝小的時候曾因為吃花生過敏過一次,之後據殊明郡主便反複叮囑,讓他千萬別再碰這東西。  然而沒有想到,今天裴如晝竟然一不留神,吃掉了那麽多。  “真是花生酥嗎?”裴如晝不死心的問了一下。  “對啊。”戚雲遙有些疑惑地點了點頭。  “這樣啊……”他緩緩地點了點頭。  冷靜,不能慌!  裴如晝默默地攥緊了拳。  按理來說,自己吃了這麽多花生酥,現在喉嚨早該難受起來,身上也會起疹子。但奇怪的是,自己卻一丁點反應都沒有。  不止如此。  裴如晝忽然想起一件事……自己一家人一直呆在晝蘭關,將軍府閑置了多年,院裏長了不少雜草。他進宮前不小心被院裏一種略帶毒性的植物劃傷,可最後竟然安然無恙。  “百毒不侵?”他忍不住自己小聲念叨到。  如果一次還能說是巧合,那兩次一定不是。  難道說,這也和九重天上的仙釀有關?  裴如晝覺得,可能性很大。  就在裴如晝想著,要在會胭山附近找點東西驗證一下的時候,卻聽戚雲遙忽然好奇道:“誒,六皇兄你怎麽不吃東西啊?”  已經和戚雲遙混熟了的裴如晝,聽到這聲音便立刻意識到:他又要作妖了!  戚白裏一直低眉不語,在蓮燈的映照下顯得愈發安靜。  他沉默了一下,轉身輕輕點了點頭說:“謝七皇子關心。”  “沒什麽關不關心的,”隻見戚雲遙笑了一下,好奇地指著戚白裏桌上的東西問,“父皇賜的東西,六皇兄怎麽動都不動一下。”  戚白裏坐在前排,因此坐在後麵的戚白裏,之前並沒有看到他的桌案。  戚雲遙這麽一說,他這才後知後覺地側了側身,朝桌子上看去。  果不其然,就像戚雲遙說的那樣。裴如晝看到,戚白裏桌上的東西,幾乎動都沒有動一下。  他不喜歡嗎?  裴如晝有些困惑。  “六殿下,怎麽了呀?”他輕聲問道。  裴如晝沒看到,自己話音剛落,戚雲遙的眸色又是一晦。  少年好整以暇的看著裴如晝,笑著差不多一字一頓的問:“六皇兄,真的不吃麽?”  後排的裴如晝看不到,此時戚白裏緊抿著唇,而他的眸中,甚至閃過了一絲殺意。  他頭一回想讓戚雲遙死。  其實華章宮裏不少人早就發現,戚白裏從不吃肉。  ……但戚白裏吃什麽,又關他們什麽事呢?  若是放在從前,戚雲遙也懶得理會。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裴如晝在意戚白裏這件事,就像是一根刺紮在戚雲遙的心裏。  他對戚白裏的厭惡感,成倍成倍增加,已經難以抑製了。  會胭山腳下是皇室獵場,今天這場晚宴,全都是葷食,甚至就連做糕點用的也是葷油。  在其他人眼中,這或許是美食珍饈,但戚白裏隻覺得異常惡心。  “不要浪費了父皇的好意……”戚雲遙用手撐著下巴,笑著“提醒”。  裴如晝雖然還是不清楚眼前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但他至少看出來了戚白裏不想吃那些東西。  或者說,戚白裏不吃肉。  “好了,”裴如晝實在忍不住,他終於開口轉移話題道,“七殿下,晚宴才開始,管別人吃飯的事情多無聊。上次那個風箏您還記得嗎?一會有時間,我正好把它做完。”  說完,不給戚雲遙拒絕的時間,裴如晝又補充道:“這裏正好可以騎著馬放風箏,您不是一直都想試嗎?”  戚雲遙沉默了一下,終於撅了撅嘴,撒嬌似的對裴如晝說:“那我們一言為定,如晝這幾天可要一直陪著我。”  “好好好,一言為定。”裴如晝趕緊點頭。  見到戚雲遙收起他那奇奇怪怪的小心思,裴如晝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然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戚雲遙緩緩地攥緊了手中酒杯。  他的心情並沒有因為裴如晝的話而變好。  戚白裏真是個礙眼的人啊,這種礙眼的人,怎樣才能消失呢?  ……  裴如晝這幾天是真的累,昨天一路折騰到桂錦宮,還沒有休息夠,早晨就被戚雲遙叫了起來。而晚上他本打算早早補個覺,可又答應了對方要去糊風箏。  而等裴如晝回到住處的時候,夜色已經很深了。  剛一進門,裴如晝就打了個哈欠。  “天呐,公子您怎麽才回來?”等了半天的從桃趕緊走來,給他倒了一杯水,“快坐下來歇一歇吧。”  “嗯。”裴如晝點了點頭,坐在了桌邊。  而就在端起茶盞喝水的同時,他忽然看到了桌上擺著的小盒。  這裏麵裝著的是從晝蘭關帶來的燕麥。  晝蘭關與鳳城同在大易,但兩地相距甚遠,飲食習慣也不一樣。擔心裴如晝吃不慣宮裏的東西,殊明郡主專門為他帶了些燕麥。  這東西鳳城人不怎麽吃,也很難見到,不過裴如晝倒是挺喜歡的。  裴如晝忽然放下茶杯,將手輕輕地落在了小盒上。  “公子餓了嗎?”從桃問。  “沒有……”裴如晝搖了搖頭,今晚宴席上都是葷食,一道比一道頂飽。感覺這一頓,都能頂好幾天。  但這是對他而言。  裴如晝記得,直到宴席結束,戚白裏好像都沒有動一下筷子。  剛一想到這裏,裴如晝便下意識地做出了決定。  “從桃,我出去一下。”他拿起了桌上的木盒。  “哎,公子要做什麽啊?”  “你帶吃的做什麽?”  不等從桃的話問完,裴如晝就拿著盒子消失在了門口。  他要去找戚白裏。  裴如晝忽然意識到,桂錦宮這邊不同於皇宮,一日三餐都是肉食居多。  要是戚白裏真的不吃肉,那他這一天豈不是都餓著肚子?  不行不行。  盡管他有書讀了,可還是不能掉以輕心啊!  在裴如晝心裏,戚白裏還是有成為未來暴君的可能性的。  他今天可以自己餓肚子,明天就可以讓全天下一起餓肚子……  一想到這裏,裴如晝忍不住在回廊中狂奔起來。  過了小半炷香的時間,裴如晝便到了皇子們的住處。  作為其中最不受寵的一個,戚白裏住在最偏僻的一間院落裏。此時夜色已經很深,可這座小院竟然連一盞燈都沒有亮。在茂密樹木和遠山的映襯下,看著很是陰森。  裴如晝的腳步,都不由慢了下來。  周圍變得異常安靜。  因此,園裏的聲音,也就變得格外清晰。  裴如晝聽到了一陣水聲。  他將小院環視一圈,接著忽然睜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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