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嚇到他。 從泥潭裏滾出來的人,怎麽敢去妄想天上的月華? 戚白裏頭回在心中唾棄自己的卑鄙。 …… 裴如晝待到深夜才離開。 他不知道自己走後,戚白裏對著桌上的燕麥發了好久好久的呆。 餓了一天的少年,胃都已經麻木沒有感覺,但他卻始終舍不得像裴如晝說的那樣,用熱水衝開它。 戚白裏將它仔仔細細地收了起來,放到了那把七弦琴邊上。 不比皇宮,桂錦宮晚上漆黑一片。 回去的時候,裴如晝的腳步也放緩了很多。 而就在他走了半程,已經將要到達目的地的時候,遠處突然出現了一道黑影。 “那是什麽……”裴如晝立刻停下腳步。 那道黑影離他有一定距離,但已經適應了黑暗的裴如晝,還是借著一點月光,看清了對方的樣子…… 這身暗紅色的胡服,分明就是白天赫連危琊穿的那件! 但眼前人的五官更加精致,氣質桀驁不馴……與那個西域男人隻有六七分相似。 不對! 裴如晝忽然意識過來,他白天見過的“赫連危琊”應該是易過容的! 傳說中的“易容術”,並不像武俠話本裏那麽神奇。它無法徹底改變人的相貌,隻能讓五官變鈍… 所以說,眼前這個人,才是真正的赫連危琊! 一個易容過的西域人,這幾個字哪哪兒都透著危險。 裴如晝默默地向後退了一步,打算從別處溜走。 但好巧不巧的是,就在這一刻,赫連危琊竟注意到了他! 在那雙碧色眼眸向裴如晝望來的同時,他的心頭忽然產生一股無法忽視的熟悉感——自己曾在哪裏見過對方。第14章 恩將仇報 跑。 顧不得那麽多,裴如晝立刻轉身,打算原路返回。 可沒想到就在下一刻,他的耳邊忽然傳來咻的一聲,一根幽綠色毒蛇般的長鞭飛了過來,吐著信子纏在了他的腳腕上。 要命!裴如晝下意識向腰側摸去,接著忽然反應過來,這裏是鳳城,自己身上早就不能佩戴刀刃了。 赫連危琊動作極快,兩息後,他就出現在了裴如晝的身前,並半點不留情的用手腕鉗住了裴如晝的咽喉,旋身站在少年身後。 他速度極快,沒有一點多餘的動作,簡單粗暴,完全是衝著要人性命去的。 刹那間,“刺客”這兩個字,就從裴如晝的腦海中閃了出來。 “別說話,不然擰斷你脖子。”男人低聲威脅。 “……哦。” 裴如晝趕緊站直了身,一動也不敢動,心跳也隨之快了起來。 被刺客威脅了?好刺激啊! 赫連危琊以為,裴如晝這是害怕了,可實際上少年的眼神中,一丁點懼意也沒有。 太眼熟了…… 自己絕對在哪裏見過赫連危琊。 可究竟是何處呢? 就在對方威脅他的時候,借著月光,裴如晝餘光突然瞄到——這個站在自己斜後方的西域人,脖頸處有一道猙獰的傷疤! 脖子,刀傷。 裴如晝下意識地攥緊了拳,他知道自己是為什麽眼熟了! 眼前這個“赫連危琊”不就是當年的“阿連”嗎? 他豈止是認識對方,簡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和大易不同,西域至今有蓄奴的習慣。 尤其經常往來於西域諸國與大易之間的富商,身邊還會養一些類似於暗衛的“沙奴”。他們武藝高強,負責保證商隊平安。 裴如晝認識的那個阿連,就是一名沙奴。 大概兩三年前,裴如晝在街邊閑逛的時候路過一家酒肆。正巧遇到一個西域商人,正因為丟了貨物而派人毆打隨行沙奴。 彼時,那個穿著破爛的少年,已經被打到奄奄一息。地上的血積了一大灘,腥氣濃重,所有人都遠遠地避開了這裏。 裴如晝知道沙奴的武藝有多麽高強,他猜眼前的少年,身上一大半都是舊傷。 而就在他看向血泊的那一瞬,躺在地上的少年忽然抬眸。那雙碧色的眼眸,正巧落到了裴如晝所在的方向。接著,少年就像耗光了最後一絲力氣般,躺在地上徹底一動也不動了。 ……他要死了嗎? 裴如晝不由一陣不忍。 “公子,我們快走吧,這群西域人向來不講道理……”跟在裴如晝身後的從桃拉了拉他的衣袖,輕聲說道。 “可是……也不能看他被活活打死。”裴如晝忍不住咬了咬唇。 “將軍大人他不——” “我知道,我知道。” 裴大將軍不喜歡與西域人打交道,更不喜歡裴如晝與他們打交道。 聽見裴如晝說他知道,從桃忍不住鬆了一口氣。但還沒等她這口氣鬆完,就聽裴如晝說:“你不告訴他,他不就不知道了嗎?” 等等!公子這話是什麽意思? 從桃還沒想明白,就見裴如晝已經上前,走到了那個商人身邊。 她聽不懂西域話,隻看到那個商人一開始還凶神惡煞的,但兩人說了一會話後,對方忽然笑了起來。緊接著,自家公子不知道從哪摸出一塊銀兩放到了桌上。 然後……然後剛才還在打人的其他幾名沙奴,竟然將躺在地上失去知覺的少年拉了起來? 裴如晝把這個半死的沙奴買了! “哎呀,公子你……” “木已成舟,快找個馬車,我們去城郊!” 說著,裴如晝就半點也不嫌棄的和那群沙奴一起,將少年扶出了酒肆。 晝蘭關外就是茫茫大漠,幾年前一場沙暴席卷了城郊,將半座小鎮掩埋在了黃沙下。原本住在這裏的人,也全都遷到了城裏。 幾年時間過去,有部分房子終於從沙土下露了出來。裴如晝在裏麵找了間保存比較好的,將他背著爹娘買的亂七八糟的東西全藏在了那裏。 沒有想到,今天他終於不滿足於藏東西了。 他要藏個大活人! 從桃要窒息了。 …… 說實話,直到把少年帶到城郊,裴如晝都沒有反應過來,自己這一次真的撿了一個大……半死不活人。 不過俗話說得好,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把人帶回去後,裴如晝又偷偷從城裏叫了大夫過來。 擔心爹爹知道自己幹的好事,他不敢請名醫,隻敢叫普通大夫。 毫不誇張的講,被裴如晝救回來的時候,那個沙奴渾身上下一塊好肉都沒有。尤其脖頸處,有一道傷疤橫貫左右。 這樣都沒有死。也真是神奇…… 剛到城郊,他便發起了高燒。 一開始的時候,裴如晝也很忐忑,擔心少年會不會熬不過去。 但沒有想到,那個沙奴的求生欲,比他想象的還要強。 那陣子,裴如晝隻要沒事,就會從家裏溜出來到城郊看他,或者幫大夫一起換藥。 而就這麽過了整整七天,那個沙奴的燒終於徹底退了。盡管身上的傷還沒有長好,但大夫說,命至少是給拉了回來。 說起來沙奴腦內似乎是有些淤血。他醒雖醒了,但五感卻喪失了許多。隻能模模糊糊感受到外界光亮,以及聽到一點點聲音。 裴如晝與他的溝通非常費勁,花了好大工夫,他才從對方的口中得知,這個沙奴叫做“阿連”。 “我叫,裴如晝,”將軍府的大公子,穿著一身紅衣,不厭其煩地一遍遍教著自己的名字,“如晝,聽到了嗎?” 但效果似乎很不怎麽樣…… 也不知道重複了多少遍,那個目光渙散的碧眸少年,終於小心翼翼地張口道:“……若舟?” 裴如晝:“……” 算了,若舟就若舟吧,我真的累了。 他沒有糾正阿連,重新將沾了冰水的手帕,放到了少年的額頭上。 大漠難辨四季,時間好像也過得格外慢。 不知道過了多久,阿連身上的傷愈合了大半,但眼、耳卻還沒有恢複。 裴如晝隻要沒事,就會跑到這裏來陪著他,時間久了,他都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日子。 而阿連就像是隻被主人丟掉,又流浪過的小狗,變得格外依賴裴如晝。 阿連很喜歡做噩夢,隻有裴如晝在他身邊時,他才能安穩睡個好覺。 就在裴如晝想著,自己不如找一天將這件事給爹爹如實招來,讓他幫忙找個好點的大夫治治阿連的頑疾時。少年忽然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