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如晝的意識歸於黑暗。 他不知道,就在自己倒下的那一刻,赫連危琊終於看見了他手腕上的紋身。第33章 救命之恩 赫連危琊當年曾模模糊糊地看到, 若舟手腕上,有一行細密的文身。 他曾經問過對方這是什麽,若舟給他念過一遍, 可惜赫連危琊並沒有聽清。 赫連危琊曾想,等再見到若舟的時候,自己一定要問問, 他手腕上那行字究竟是什麽。 那或許是在晝蘭關的風沙裏,或許是在鳳城的酒肆中,又或許是在西域的駝隊間。 ……總之,不應該是這裏。 更不能在這裏。 “鬆楸遠近千官塚, 禾黍高低六代宮。” 那行不太工整的刺青, 就像是一根突兀冒出來的荊棘,在入目的刹那間, 刺向赫連危琊的心髒。 在看到那行字的瞬間,赫連危琊本能地眯了一下眼睛。 他祈禱、希望這隻是巧合,但……在世界模糊起來的那個瞬間, 裴如晝手腕上的東西,卻徹底與赫連危琊記憶裏的痕跡重合了。 他不會認錯。 “……若舟?”赫連危琊的聲音, 顫抖了起來。 而就在同一時間,他的手背上忽然出現了一陣暖意。 下一刻, 鮮紅灑滿了赫連危琊的世界。 赫連危琊手中那把匕首很短,銀刃微微彎曲,輕易就可以在體內劃破人的內髒。此時銀刃已經全部沒入裴如晝的皮肉,鮮血一股一股止不住的向往冒, 紅衣掩蓋了它原本的猙獰, 隻留下一片暗色的痕跡。 赫連危琊無比艱難地低頭, 他看到, 自己手上的那股暖意,正是來自於裴如晝的身體。 裴如晝就像是一隻墜入秋風的蝴蝶,直到他飄然落下的那一刻,赫連危琊才知道原來眼前人的身體,是那麽的輕那麽的脆弱。 …… “知道嗎,我射箭還沒有輸過。” “繡花枕頭。” 刹那間,幾個月前在行宮見麵時的場景,再一次湧進了赫連危琊的腦海——那天,眼前的少年從自己手中拿過長弓,他旋身射箭驚破長空,將自己已經刺入十環的箭擠了下去……赫連危琊直到現在才發現,自己竟然將那一天那一幕記得那麽深。 裴如晝本該和那天一樣灑脫快意。 可他……卻因為自己,流了這麽多的血。 赫連危琊自幼習武,他早忘了自己的手頭回沾血是什麽時候。 他隻知道,自己這輩子都沒有像現在一樣慌亂過。 “我叫,裴如晝。如晝,聽到了嗎?” 記憶裏的這句話,忽然清晰了起來。 如晝,若舟。 哪裏有什麽若舟? 救了自己的人,至始至終都是裴如晝! 知泉宮裏亂做一團,赫連危琊帶來的人武藝高強,但現在又有許多禁軍湧入。眼見著皇帝,還有那差一點被自己殺了的太子都已經被周圍禁軍帶走,赫連危琊一行人也該離開了。 然而這個時候,赫連危琊卻呆在了此處。 他顫著手,想要將裴如晝扶起來。可是還沒有碰到裴如晝,眼前的少年便已經支撐不住,向著背後冷硬的地磚倒去。 赫連危琊伸手想拉,卻隻撈得一場空。 赫連危琊的腦海中,如走馬燈一般閃過了無數畫麵,但實際上時間也就過了幾息而已。 就在他呆立在這裏,心髒瘋狂躍動的這一刻,站在赫連危琊身邊的一個“舞女”忽然拉住了他的胳膊。 “主上,我們要走了!” 赫連危琊的思緒終於被打斷,看到他依舊站在原地不動,身邊的人雖然不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麽,但眼下情況緊急,他們終於還是不顧尊卑將赫連危琊向著知泉宮的殿門拉去。 後來的一切,都按照計劃進行。 赫連危琊就像是丟了魂一樣,就這麽被身邊的人帶著,按照原定的路線離開了華章宮。 這一路上,本該緊張的他,竟然跑了神。 當年的一幕幕,又一次從赫連危琊的腦海中浮現出來。 …… 那一年,鎮西大將軍還在,大易與西域也沒有到不共戴天的地步。 但是鎮守邊關一輩子的裴大將軍,依舊不喜歡裴如晝與西域人有太深的牽扯,更擔心他被那群西域人帶壞——裴如晝手腕上的文身就證據之一。 救赫連危琊的事情,從桃雖然也是知情者。但她畢竟是個姑娘,裴如晝當然不會讓她去照顧赫連危琊。所以當年,赫連危琊可以算是被裴如晝一個人救過來的。 那個時候,赫連危琊的腦袋受了傷,眼睛隻能模模糊糊的感受到一點光影變化。 他還記得自己昏迷蘇醒之後,隱隱約約看到一個少年背光而立。 晝蘭關城郊的房子,都是黃土夯成的,而沙漠裏的陽光,也是燦爛得不能再燦爛的金色。赫連危琊看不清楚他的相貌,隻能看到一個大概的輪廓。 救了自己的人背光而立,身上泛出了一圈淺淺的金邊,就像傳說中的神祇一般。 赫連危琊向來不信什麽神,但是那一刻,他還以為是傳說中身處九天的神仙降臨,將自己救了出來。 裴如晝雖然從小習武,但是手上幾乎沒有一點繭子。 一開始的時候,因為赫連危琊常會發燒,裴如晝總會用手輕輕地摸一下赫連危琊的額頭,看他現在的體溫是否正常。 暫時失去視覺與聽覺,就連赫連危琊也變得脆弱了起來。 他記得,自己曾在高燒不退的時候,迷迷糊糊地對裴如晝說:“能不能不要走,再陪我一會?” 那個時候,窗外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赫連危琊隱隱約約聽到裴如晝和人說了一句什麽,接著便輕輕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然後握著他的手坐在了床榻邊。 裴如晝真的一晚上都沒有走。 等到夜裏,困了的裴如晝索性直接趴在床榻邊睡下了。 晝蘭關的夜晚總是那麽安靜,再加上赫連危琊受了傷,到了晚上就連那一點模糊的聲音都沒有了。 骨骼將赫連危琊心跳的聲音傳至耳膜,這一夜,他耳邊都是撲通撲通的聲音。赫連危琊睡不著了。 他輕輕地,用沙啞至極的聲音說:“若舟?若舟你睡了嗎?” 少年依舊靜靜趴在這裏,握著自己的那隻手沒有半點反應。 看來裴如晝已經熟睡。 赫連危琊半生顛沛流離,他沒有想到,反而是在自己最最落魄的時候,感受到了一點溫暖。他有些緊張的伸出手去,一點點將指尖貼到了少年的臉上。 赫連危琊想要在這個夜裏,用指尖記住這個救了自己的少年的相貌。 但可惜的是,此時裴如晝已經睡熟,他的臉壓在小臂上,赫連危琊伸出手去,隻摸到了裴如晝的眼睛。 裴如晝的睫毛很長很長,此時睫毛正隨著呼吸的節奏,緩緩地在赫連危琊的手上掃動著。 一陣癢意,就這麽從他的指尖,傳遍全身。 刹那間,赫連危琊就像是被火燙到一樣將手收了回來……這種感覺,直至今日赫連危琊都沒有忘記。 此時已經離開華章宮的赫連危琊忽然轉身,向著那座燈火輝煌的宮殿看去。 暖色的光,將他碧色的眼睛映亮,但是赫連危琊的心卻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冷。 因為他忽然想起,在桂錦宮的那一晚,裴如晝的眼神分明是已經認出了自己。但是自己……卻在用對方的家人威脅他。 就在這一刻,赫連危琊甚至忍不住又向著華章宮的方向走了一步。 他這個動作嚇壞了周圍的人。 “主上,我們快走吧!” “鳳城馬上就要戒嚴了——” 赫連危琊沒有說話,他再朝著華章宮走了一步。此時他的手中還握著剛才那把匕首,那一天深夜在桂錦宮遇到裴如晝的場景,愈發清晰……赫連危琊的心中又是一陣抽痛。 而接著,他忽然在周圍手下驚詫的眼神中,重新拿起匕首,狠狠地向自己的虎口處刺去。 ——正是裴如晝當晚咬的位置。 ……自己本是來找少年報恩的,但是誰想最後竟然親手將這匕首刺到他的胸膛? 不安感在赫連危琊的心中蔓延,他終於忍不住咬牙,重新向著華章宮的方向而去。 而同在這一刻,趁著赫連危琊分神的功夫,跟在他身邊的一個人則一掌向赫連危琊的脖頸處劈去。 “走!”赫連危琊意識消失前,隻看到那人重重地朝自己歎了一口氣,“主上,對不住了——” * 在赫連危琊一行人離開華章宮的同時,知泉宮依舊沒有平靜下來。 知泉宮依山而建,平時看著驚豔美麗的宮室,現在都成了危險的代名詞。 禁軍們驚魂未定,他們還在尋找是否有刺客隱匿在知泉宮裏。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身著錦衣的少年,忽然闖了進來。 “六皇子!” “皇子殿下,我們還不確定這裏還有沒有刺客,您——” “滾開!” 一向沉默溫和的六皇子,一把將眼前的禁軍推開。 聽到他的聲音,周圍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此時整個知泉宮裏都是血腥味,而這樣的味道,忽然將戚白裏隱藏在內心最深處的情緒勾了出來。他的心髒狂跳,血液都好像熱了氣來。 戚白裏的視線不由落到了禁軍腰側的長刃上……這一刻他很想很想拔劍。 他想殺了這些沒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