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裴如晝的聲音已經變得如蚊子輕叫一般細弱。 他在這個時候,將自己最珍視的東西,交給了最信任的人。 戚白裏不能拒絕,也沒有辦法拒絕。 “好。你放心。”他用盡全力,說出了這句話。 聽到戚白裏答應下來,裴如晝也朝著對方輕輕地笑了一下。 “好,我們一言為定啊……”裴如晝說。 他感覺到,自己的體溫正在一點點的流逝,甚至力氣也在一點點消失。 裴如晝不知道戚白裏能不能聽見自己的聲音,但是在這一刻,他還是努力張開嘴,看著戚白裏說:“戚白裏……你……” “我能聽到,如晝你說。”這一刻,戚白裏終於重新冷靜了下來。他握著裴如晝的手,點著頭說。 “好……”這一刻,裴如晝已經疲憊至極,他慢慢地閉上了眼睛,然後用隻有自己和戚白裏能聽到的聲音說:“不要難過,我們……或許還會再見麵的。” 是的,我們還會再見麵的。 戚白裏不懂裴如晝的話是什麽意思,而裴如晝也不再給他問的機會。 風再起,吹皺一片白雪地。 屋簷上不知誰掛的駝鈴,也隨之飄搖起來。 此時已至日落時分,大雪驟歇,刹那間殘陽如血。 …… 鳳城城南,鎮西大將軍府掛滿了白綢。第57章 曆劫之後(1) 和大易先帝不一樣, 如今的當權者戚白裏,與戚雲遙雖然是兄弟,但二人之間卻沒有一點點的兄弟之情。 從前戚雲遙在皇陵那裏的時候, 時不時的還可以知道外界的消息。然而自從當權者變成戚白裏之後 , 戚雲遙便再也不知道外界發生了什麽。 這年初春, 他終於離開了皇陵,回到了闊別已久的華章宮。 現在時間還早,雖然已經入了春, 但是樹枝上依舊掛著一點薄薄的露水。一陣微風吹來,隻覺遍體生寒, 好像忽然間回到了冬天似的。 當真是應了“春寒料峭”這個詞。 身穿青衣的戚雲遙從馬車上走了下來。 他的身邊還跟著一名太醫,這是先帝派來的。當初先帝本來隻想讓太醫跟在他身邊簡單照料一下,以防萬一。但沒有想到, 從前對醫一點興趣也沒有的戚雲遙, 在到了皇陵之後,竟然與他學起了醫術來。 太醫後來才知道, 戚雲遙做的這一切, 都是為了解裴如晝身上的蛇毒。 離開華章宮這麽長時間, 戚雲遙的氣質看上去沉穩了許多。 如今一下馬車,華章宮裏麵的宮女太監都在暗戳戳地打量著戚雲遙。 畢竟在離開這裏之前, 戚雲遙曾是宮中最受寵的皇子。而一夕之間失勢, 現在又回到往昔生活的地方,凡是個人都會有不一樣的感觸。 這些人想看看, 落魄之後的戚雲遙該是如何看待如今的一切的。 但令他們感到意外的是——下了馬車之後,戚雲遙竟然隻淡淡地瞥了一眼這座自己生活了十多年的華麗宮室, 接著就轉身向太醫問道:“先生上次說的方子, 當真有用嗎?” 方子? 那些正在聽他說話的人都吃了一驚。 他們怎麽不知道, 七殿下什麽時候喜歡醫術了…… 聽到戚雲遙的問題,太醫趕緊點頭說:“當然,殿下。一定有用。” “那就好!”聞言,戚雲遙的臉上也漾起了一片笑意,同時心頭一鬆。 初春時節,天上下著毛毛細雨,遠遠看去霧蒙蒙的。 而這一刻,當戚雲遙抬頭看向天空的時候,他忽然覺得雲霧也消散了一點。 ……毋庸置疑的是,戚雲遙是一個聰明的人,他去了皇陵開始才學醫,而現在竟然與那太醫一起在古籍中尋到了一些解蛇毒的法子。 戚雲遙一邊與太醫一道向前走,一邊對對方說:“我想見見如晝……哪怕他不會原諒我……” 說到這裏,戚雲遙忽然笑了一下,接著又歎了一口氣繼續說:“他是一定不會原諒我的……”但是隻要他好就行。 那太醫和戚雲遙一起被困在了皇陵之中,他也不知道最近一段時間外界都發生了什麽事。於是聽到戚雲遙的話後,太醫隻是點頭。 戚雲遙還在斷斷續續的說著,自己一定要治好裴如晝,為他解了身上的蛇毒。除此之外,他偶爾也會感慨一下裴如晝身上的赫赫戰功。 而正說話的戚雲遙沒有看到——聽到自己說的話之後,周圍人的臉色都變了,那些正帶他去住處的太監宮女們對視一眼,麵色忽然變得無比蒼白。 他們以為戚雲遙瘋了。 後來又聽了幾句,戚雲遙身邊的一個太監,竟不小心在地磚上絆了一下。 若放在往常,喜歡為難宮女太監的戚雲遙,一定要借這件事做做文章,或者大發雷霆。 然而現在,看到那太監的動作之後,他隻是淡淡瞥了對方一眼,然後輕聲問:“怎麽如此不小心?” 說話間,戚雲遙的步伐還是那麽的快,他迫不及待想要見裴如晝,想要在這初春時節看到對方。 也正是這一眼,戚雲遙終於發現那太監的臉色很不對勁。 他看著自己,好像是在恐懼著什麽。 “你怎麽了?為何用這樣的表情看著我?”戚雲遙停下腳步,皺著眉毛向對方問道。 聽到他說的話,那太監忽然跪在地上,哐哐向他磕起了頭。不止如此,周圍其他太監宮女也一起跪了下來,氣氛瞬間變得緊張而詭異。 戚雲遙的心中突然一驚,然而他麵上卻沒有表現出來。眾人隻看到,戚雲遙朝他們這些人笑了一下,然後裝作渾不在意的問:“怎麽了?怎麽忽然跪下?” 這次戚白裏不知怎麽回事,忽然開了大恩。他不但將戚雲遙從皇陵裏麵放了出來,並且還命他十日之後去封地。 去封地對於別的皇子來說,與流放沒有任何區別。然而對於已經失去了自由的戚雲遙來說,卻是一個可遇不可求的大好事。 戚雲遙隻想在這十日裏再見裴如晝一麵。 他強行壓住心中可怕的想法,以及不好的念頭,裝作什麽也不知道一樣的絮絮叨叨的說:“有什麽事你們便直說,不要耽誤我的事情。處理完宮裏的事情之後,我還要去鎮西大將軍府。” 鎮西大將軍府。 戚雲遙看到,聽見這幾個字之後,周圍人的臉色變得更加差。 尤其是離自己最近的一個宮女。她跪在地上,看上去隻有十四五歲的樣子,此時已經忍不住渾身顫抖了起來。 ——他們都覺得戚雲遙瘋了,而個別幾個不覺得戚雲遙瘋的人,則是怕他知道真相。 鎮西大將軍……他已經……死了。 眾人都知道不能觸這個黴頭,不能告訴戚雲遙真相。 然而那個宮女的年紀實在是太小。她不知道如何糊弄戚雲遙。 隻見身穿錦衣的戚雲遙,慢慢地蹲了下來。 他用手指輕輕的挑起小宮女的下巴,然後看著對方的眼睛一字一頓的問:“如晝現在在哪裏?” 他的語調格外低沉,臉上也收起了慣有的笑意。 戚雲遙已經完全顧不上禮數,更顧不上戚白裏,他現在隻想建裴如晝一麵。 宮女不說話,但已經啪嗒啪嗒掉起了眼淚。 見此情形,戚雲遙深吸一口氣再問了一遍。 “我說,裴如晝現在在哪裏,帶我去見他。” 他的話音剛剛落下,走廊的盡頭忽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戚雲遙餘光看到,一個身穿黑金長袍的男人出現在了不遠處。 他的手中拿著一把烏木折扇,在看到自己之後,緩緩地將折扇收了起來。戚白裏忽然笑了一下,說出了一句戚雲遙這一生最最害怕的話來。 來人雖然麵帶微笑,但那笑意卻不達眼底,看上去格外冷漠。 隻見戚白裏停下腳步,他停頓一會對戚雲遙說:“如晝在的地方,你當真要去嗎?”第58章 曆劫之後(2) 戚雲遙當年在皇宮中無法無天慣了, 他當然不怕戚白裏。 因此哪怕現在他知道,戚白裏是掌握自己生殺大權的人。若是自己惹得戚白裏不開心,對方隻用說一句話, 自己便會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但是生來變為皇室貴族, 心裏滿是傲氣的戚雲遙,依舊沒有像其他人那般敬畏戚白裏。 然而這一刻, 聽到對方說的那句話,戚雲遙卻在本能的恐懼。 見他一直不回答, 戚白裏又默默地看了一眼地上跪著的那些人。 在那些太監宮女們的印象中, 戚白裏自從繼位之後,或者說……自從那人走後就很少笑了。但是這一刻,他竟然對著下方眾人笑了一下, 然後輕聲說:“看來我們的七殿下, 還並不知道如晝現在在哪裏, 那麽不如你們告訴他吧。” 那些太監宮女當然沒有一個人敢說話的。 這一刻戚雲遙忽然覺得,他的胸口處就像是壓了一顆大石頭一樣的悶,他努力深呼吸,卻一點氣也吸不上來。 就像是什麽東西,將自己的肺緊緊攥住一樣。 戚雲遙臉上的笑意消失的無影無蹤, 指甲也不知道在什麽時候, 狠狠地戳進了皮肉之中。 此時戚雲遙表麵上看著很鎮定, 然而心裏卻已有萬般思緒一起湧了上來。 幾息後, 種種心緒又一次被他強壓下去, 戚雲遙的心中, 隻剩下了一種情緒。 恐懼。 戚雲遙在這座華麗的宮殿裏生活了十多年, 這裏的一草一木、樓閣宮闕都已經印在了他的腦海之中。 戚雲遙方才一邊走, 一邊與太醫聊天, 並沒有注意周圍的景象。直到現在,他終於發現著自己印象之中的金紅宮殿已經不同往昔了。 往常掛滿了金紗的樓閣,不知道在什麽時候換上了白綢。 ……白綢? 看到這一幕,戚雲遙在心中反反複複的告訴自己——先帝駕崩沒有多長時間,這些白綢應當是為他而掛的。 但這個想法剛剛冒出來,又被戚雲遙自己否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