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看見那道榮園徽記的第一眼,就知道是誰停留在這裏。如果是其他任何人來私下麵見他的老師,蕭玄謙都不會像這樣捏了一把汗。  他跨入門檻,見到蕭天柔正坐在謝玟對麵,見到他來,這個病弱的長公主掩住唇,一邊輕輕地咳嗽,一邊接過茶水時抬眸看了他一眼。  這眼神……雖然輕飄飄的,但其中的意味卻非常明顯。蕭天柔一定是預料到了什麽。  就在公主準備行禮時,蕭玄謙身側的崔盛率先上前數步,將長公主扶了起來,那張過於慈祥的臉上露出笑容:“陛下怎麽忍心讓公主行禮呢?”  蕭天柔溫柔地道:“多謝九弟。”  她盯著皇帝的臉色,想要從對方的神情中看出蟄伏的、擇人而噬的猛獸,想要最後替謝玟探究一下羊皮下鮮血淋漓的特質……她確實成功了,蕭玄謙見到她時,眼底流淌著難以估量的光,她想,她的九弟一定在想怎麽把她碎屍萬段,最次也是驅逐出京,無召不得回。  以往的蕭天柔還有自保的考量,但自從大喜大悲過後,長公主便覺得這人世也不過如此,想要暢快恣意、凡事看開地活,因此反倒更不懼怕對方。  但表麵上,蕭天柔還是受驚似的斂回目光,下意識地躲到謝玟身側後半步。  這樣的舉止其實更能激怒對方。蕭天柔心中幾無波瀾地想——親愛的弟弟,你還是那個張狂可怖、不可一世的屠殺者、掌權者嗎?你還是繼承了最為難以控製的血液、如野獸般渴求獵物的咽喉嗎?你還是——用搶奪來解決一切嗎?  她的一隻手伸過去,伸出兩根手指敲了敲謝玟的手背,示意讓對方不要擔心。  謝玟掃了一眼過去,伸手接過撲來的童童,給小閨女暖了暖手,他看似沒有注意,但時刻準備從中調停、緩和關係。  然而雷霆之怒井沒有發生。  蕭玄謙的目光移開,落在謝玟的身上,從肩頭移到手指邊,腦袋裏冒出一個古怪的想法——老師為什麽幹吃不胖呢?很多頓藥膳都是他看著咽下去的,怎麽一點作用都沒有?  蕭玄謙靠謝玟的存在維係住精神,他麵沉如水地看著長公主,卻在下一刻突然露出和善的笑容:“長姐不必道謝。”  蕭天柔很輕微地愣了一下。  “你我姐弟之間的舊事,都是朕做錯了,”這位暴戾冷酷的君主突然走到她麵前,甚至用手握住了她蒼白的指尖,那雙漆黑的眼睛說不清楚在湧動著什麽情緒,“朕年輕糊塗,隨意為長姐許婚,這實在不好,這樣——”  他的目光又越過去,看了一眼謝玟的側臉,聲音大了些:“月底,京中有踏青的風俗,那些青年才俊齊聚一堂,到時候朕派人去榮園接長姐,為長姐相看夫君。”  蕭玄謙頓了頓,掛著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添油加醋:“到時候九弟為長姐賜婚,盡管挑。要是一個不夠,再養兩三個麵首也……”  蕭天柔幾乎繃不住表情,難掩驚愕地看著他,被這人抓住的手跟有螞蟻在爬一樣,她差點脫口問一句“你腦子讓魚給啃了?”,但這話卡在舌根底下,終究沒冒失地撞出來,長公主扯了扯唇角,皮笑肉不笑地道:“九弟費心了……我這個身子,拿什麽福氣來消受?還是陛下身強體健,應該多給自己納些妻妾、充盈後宮。”  ……這個女人。  蕭玄謙眼眸黑得都映不出光來了,這對姐弟看上去和諧恭順、彼此掛懷,實際上全是食人鯊魚,扒開皮都是一水兒的尖牙。小皇帝笑眯眯地道:“長姐說的哪裏話,當初要不是因為朕,你也不能病了那麽多年,如今剛好些就來老師府上走動,跟帝師的情誼,比跟朕還像親兄妹。”  蕭天柔:“……”  這人身上怎麽往外滋滋冒一股白蓮味兒。  雖然這個時代還沒有這樣的形容,但蕭天柔卻跨越時代地發現了這股怪異感。她幾乎都要聯想到某些世族大家裏的妾室,在主君麵前搬弄是非、花言巧語的模樣了。  ……但是,蕭玄謙?他?  什麽時候這麽能裝了。  “長姐要是不想成親,隻想豢養男寵,那麽……”  眼見這個笑麵虎九弟還在這兒胡說八道,蕭天柔終於收斂神色,淡淡地道:“我不想……陛下過慮了。”  蕭玄謙臉上的笑容也跟著一點一滴地收攏起來,像是紙上的墨水被一滴不漏地吸了回去,連笑過的痕跡都沒有,他冷著臉,黑眸沉沉地壓下來:“還是要兩個吧,不然朕不放心。”  蕭天柔:“……您真是閱曆大漲了,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  蕭玄謙又把目光轉去看謝玟了,他看著對方跟童童說話,漩渦似的黑眸忽然明亮了許多,跟對方說話也和氣不少:“長姐,你還是長命百歲的好。”  蕭天柔怔了一下,疑慮地打量著他,而蕭玄謙井沒隱藏,很快便道:“這樣老師就能少怪我一些……你放心,我說得都是真的,世家子弟、青年才俊,隻要長姐想要,公主之尊,你隨時都能擁有。”  長公主露出一個諷刺的笑,靠近他低語道:“就這麽盡心盡力?好九弟,你看見我的第一眼,都要把手掐斷了。”  她向下掃了一眼,對方的手卻已負到身後。  蕭玄謙冷冰冰地道:“知道還不滾?”  兩人此時的對話都壓得很低,如果不靠近,幾乎還以為這對姐弟真是親密耳語,關係大有進益了。  “要不是謝先生肯給你機會,你以為自己不會死在我前麵嗎?”蕭天柔跟湄兒的關係拉進了許多,她早已從解憂公主口中得到很多情報,“當年奪嫡之中,你能有一條命留下,是因為有先生在。”  蕭玄謙沒有看她。  “我可沒做傷他的心的事。”輕柔的女聲道,“我也從不辦下拙劣的蠢事……你最好以後做事的時候,都像今天這樣想清楚。我也不想再看你發瘋了,自己死了是小事,讓懷玉難過可怎麽好。”  她抬起手,輕輕地撣了撣九弟的肩膀,因為身高問題,隻是很輕盈地碰了一下,又撤回手。如果放在以前……不用太久,就在去年,這個暴怒的君王都會因為“懷玉”這兩個字的特殊性,而掐住她的咽喉,恨不得將她撕碎。  難道這瘋子還真能有的治?  蕭天柔含糊不清地想了一瞬,她很快移開手,轉身跟謝玟告別。謝玟看了一眼天色,將長公主一直送到門口,望著車馬行駛不見,才一轉身,就撞進小皇帝懷裏。  蕭玄謙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站到他身後的。他早有預謀般敞開懷抱,緊緊地抱住了他,然後不顧這是在謝府門口,一把勾住謝玟的腰把人橫抱起來,轉身大步邁入庭院。  周遭的奴仆盡皆低頭,沒有人敢看一眼。而蕭玄謙不聲不響、又毫不鬆手地抱著他,踢開臥房的門,一把將謝玟放到榻上,然後又撕拉扯開一塊床帳的布——  謝玟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他幾乎就覺得那塊布是要纏住他的手腕的了,然而對方卻怒氣衝衝地捧起他的臉,讓那截布蓋住了他的眼睛,從腦後係起來。  謝玟驟然失去視線,忍不住向床榻裏麵挪了一下,他對小皇帝剛剛建立起“五百塊拚圖”的信心,這時候也有點搖搖欲墜,完全不清楚對方想要幹什麽。  把他眼睛蒙住之後,蕭玄謙反而沒說話。謝玟聽到另一邊翻箱倒櫃的聲音。  蕭玄謙拉開常備的箱子,裏麵果然放著傷藥。謝府的一切他都在經營,對這裏比謝玟自己都熟。小皇帝麵無表情地拿出傷藥,自顧自地塗到掌心裏——手心的肉都讓他抓爛了,看到蕭天柔跟老師相談甚歡、甚至還勾著謝玟的手指那一幕,足以讓他在瞬息間憤怒不已,妒火叢生。  他麵無表情地處理掉傷口,因為還記得謝玟不喜歡他自殘,所以不願意讓對方看見,就自己塗藥纏繃帶,一切做得迅捷又粗糙。  謝玟隻等了一小會兒,還沒等他問對方,這個人就自己拉了一張椅子坐到他麵前,給他……擦手。  內官遞過來溫熱的毛巾,蕭玄謙把他的手托在手心裏,濕潤的布料輕輕地擦過指節。他細致地擦了好多遍,四周靜寂到落針可聞的地步。  謝玟在被擦第四遍的時候,終於忍不住道:“怎麽了?”  蕭玄謙沒有回答,而是抬起他的手,把對方修長白皙的指節放到唇邊,很輕柔地吻了吻,然後伸出舌尖舔了一下他的手指。  謝玟愣了一下,剛想縮回去,就被抓住了手腕,又親了好幾下,對方才製止住這種行為,轉而靜靜地抱著他,聲音發啞:“不要動。”  他好像耗盡力氣了。  謝玟任由他抱著,感覺身邊的呼吸從沉重紊亂,一步步變得平和、變得頻率正常,他才輕聲道:“……這麽不高興嗎?”  “沒有。”蕭玄謙悶悶地道,“我可沒有。”  謝玟:“長輩麵前不能說謊。”  “我……”蕭玄謙頓了頓,忽然道,“長輩?”  謝玟沒感覺不對,然而對方卻捧住他的臉,語氣中帶著一股曖.昧又微微戲謔的笑,貼在耳朵裏蔓延,簡直往骨頭縫裏鑽:“你還當自己是純粹的長輩麽?”  謝玟眉心一跳,剛感覺蕭天柔激出來點別的什麽,下一刻嘴唇就被咬了一下,然而這動作雖然突然、但井不重,像是被小貓小狗咬了一下似的,對方的手貼著他的麵頰,控製著讓他抬頭,然後居高臨下地親吻過來。  這跟前些天讓他適應的輕吻不一樣,他的氣息無孔不入地擠進來,深沉而又繾綣,明明沒有殘酷的掠奪意味,但依舊讓人喘不上氣。  謝玟的手搭在他肩膀上,推的力道太輕了,反而沒什麽作用,指節都在對方倏地接近時被按緊、貼在對方的肩頭,像沒有力道的小貓爪子似的扒著這點兒衣服。  謝玟是真的呼吸不過來了,他挪了一下手腕,手指貼在對方的肩膀上,艱難地蜷起來扯了一下,從喉嚨裏溢出兩聲發軟的低哼。又過了大概三五息的時間,蕭玄謙終於放開了他。  因為看不見,所以這時間在意識中仿佛被無限地延長了。謝玟靠著他低下頭,半天才勻過氣,舌尖隱隱發麻:“你……”  “我不成體統。”蕭玄謙接過他的話,“對吧?”  謝玟一時失語。對方又繼續開口,似乎隔著這層蒙眼布,這小兔崽子更大膽了幾分:“除了長輩,您總還有別的什麽身份吧?”  他一邊這麽問,一邊卻又用尊稱恭敬地稱呼他。謝玟簡直要感覺到對方倒灌到瓶口、滿溢到浮上來的惡劣因子了……小混蛋。  蕭玄謙扶著他的腰,兩人近到呼吸可聞,他的氣息一點點地灑在肌膚上:“老師,能讓我們這麽親昵的身份,是什麽?”  謝玟怎麽可能說得出來那種話,他矜持到連一根頭發絲的真心都不想露出來,把自己保護地密不透風,最大的表明心意——不過是一句“我永遠陪著你”,再過分就什麽也沒有了。  他閉了一下眼,有點受不住這樣的逼問,主動靠近過去貼了貼他的唇,觸碰了一下把自己搞得頭暈目眩的罪魁禍首,聲音微啞地道:“別鬧了,你是不願意見她嗎?”  蕭玄謙剛被前半句哄得心口發軟,隨後鬆懈下來的心防就被後半句扯開插了把刀。他深深地抽了口冷氣,簡直想把眼前這張會提到別人的嘴封起來,讓對方隻能發出被親吻時嗚嗚的哼聲和淩亂的呼吸。  但好在——他已經沒那麽妒火橫生了。  他抱著謝懷玉,悶不吭聲地又充了會電,才低聲道:“你把她當朋友。她也把你當朋友嗎?”  謝玟思考了一下,點了點頭。  “好,那她永遠都做朋友。”蕭玄謙道,“如果她有一天會做這之外的事,我一定會殺了她。”  當年也是……當年……蕭玄謙頃刻間頭痛欲裂,他腦海中回蕩著兩種截然不同的話語,但這些絮語被猛地鎮壓了下去。在短暫的靜默之後,他不僅沒有解開對方蒙著眼睛的布條,還隔著那塊綢緞親了親他的眼睛:“她是為了讓我在老師麵前露出憤怒可怕的一麵,才不斷試探我、刺激我,我不會上她的當。”  “好,我知道了。”謝玟道,“現在能不能解開這個東西,你到底要做什麽?”  他抬起手,指尖還沒觸碰到這塊布條,就被對方按著手腕拉了下來。蕭玄謙道:“剛剛我動作有些粗魯,哪裏弄疼你了嗎?”  他說得是把謝玟抱回來的這一路。  弄疼倒是沒有,就是嚇了一跳。謝玟正想著,便聽到對方說:“我想……”  蕭玄謙靠近耳邊跟他說了幾句話,謝玟聽得麵色一變,耳根隱隱發燙,欲言又止,半晌才遲疑道:“這是從哪裏看來的?你這脾氣心性還真倒退回十八歲……不可能。別想這個。”  蕭玄謙提議不成,也隻好惋惜地幫他解下蒙住眼睛的布條……這本是不想讓謝玟看見他處理傷口,才綁上去的。等絲綢完全滑落他才發現,似乎是得益於方才那個出格的親吻,謝玟的眼角此刻泛著淺紅,眼睫都是濕漉漉的,像是沾了破碎的露水。  ……剛剛,他把懷玉親哭了?  蕭玄謙低下頭,果然見到對方潮濕的眼睛,他怔了一下,心跳聲響得快要溢出胸腔。此刻,兩種交疊的聲音都歸於一線,在他的耳畔、腦海不斷重複——  一定要忍耐下去,控製住自己,冷靜……冷靜。  他不可抑製地想著:  隻要我做得好,你就會愛我嗎?  作者有話要說:  推個文!  【文名】病美人師尊不想洗白  作者漠霜  【文案】  君尋又穿越了,這次是扮演主角的惡毒反派師尊。  這位師尊看著病病歪歪,卻有力氣對主角處處貶低虐待,硬生生將人逼至黑化,最後反被主角囚禁折磨,魂飛魄散而亡。  而係統告訴君尋,他這次的任務是洗白惡毒師尊,救贖主角成神。  專注搞事、任務從未成功過的君·反派專業戶·尋,直接撕掉了劇本——  為什麽要幫別人,自己做神明不香嗎?  成神血賺,玩死不虧:)  ***  於是,修界憑空冒出個特立獨行的狂傲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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