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重照回去跟他爹一說,那座南風館也是一樣的下場。但方式不一樣。 國公府在明麵上,而九龍衛是大齊暗處最鋒利的一把劍。 許長延把人送上了馬車,親眼看著易寧把人帶走,對身後不知何時出現的九龍衛說:“把黃氏和吳氏帶走,丟到刑室,關上三天再說。” 他偏頭微垂著眼瞼,袖手而立,臉上滿是冰冷之色。 重照回到大理寺,連大門都沒邁進去,就有人傳來消息,說錢家人被九龍衛抓走了。 重照點了下頭,“長延不是心慈手軟之人。” 杜州吃著午膳,在他耳邊教導他:“九龍衛六任首尊使以來,個個都不是善茬。現在這位啊,更是心胸狹隘心機深沉之輩,我看以後行事,萬萬不可與九龍衛起了衝突。你看今天京兆府尹,乖的跟個鵪鶉似的,上任京兆尹大人,就是被現在這位給親手擼下去的。” 他咽下了最後一塊肉,歎道:“九龍衛的刑罰,聽說堪比修羅地獄。” 重照進過九龍衛,雖然並非受罰,但也沒覺著跟刑部大牢有什麽差別,不過是守衛森嚴一些。 杜州問他:“對了,聽說首尊使大人和錢家有深仇大恨,此話怎講?” 重照摸了摸鼻頭:“他小時候寄居錢家,受了些小小的委屈。” 杜州驚異道:“那錢家是要涼了……對了,你知道他的出身嗎?” 重照愣了一下。 杜州的聲音更低了:“我也是在坊間聽到的流言……說九龍衛那位,是皇上的私生子……” 重照眉頭一跳,聲音都響了許多:“你在胡說些什麽!” 杜州忙把手指放在唇上示意他小聲,看周圍沒人注意他們,才繼續說:“我最近都快憋壞了,越想越覺得挺對。九龍衛前五任頭領,一位駙馬一位皇帝外甥一位太監兩位皇子,皇帝親戚沒一個特別受寵的,太監駙馬自然不可能,那肯定就是私生子了!” 重照按住他的嘴:“誹議皇室宗親,你想被九龍衛抓走嗎!” 杜州脖子一縮,嘟囔道:“我不是懷疑嘛,京城裏,不少人懷疑那位的身世呢。皇上子嗣凋零,免不得有人多心,沒準流言是對的呢。” 重照不想聽他胡說,起身走開,拿起架子上往年的卷宗一點點看起來,哪知被這麽一攪和,什麽也看不進去。 許長延生於永和二年,那一年惠帝因病駕崩,其兄長、也就是衡帝繼位,當時後宮沒有一位妃子懷孕。 但當時情況混亂,皇權交替,前朝動蕩,後宮頹散,沒有人能保證當時沒有意外發生。 重照心裏咯噔一聲,忽然有些動搖了。許長延即便並非皇子,想來也身份不一般。 幼時相識的時候,他隻知道對方是寒門出身,因著跟丞相帶了點親故關係,又無父無母,被丞相收為義子。在往丞相府前,許長延就一直生活在錢家。 最初許長延在錢家受了不少罪。 就像方才錢弘大說的那樣,許長延確實沒爹沒娘。丞相每月會給銀錢養著他,但從未來看過一眼,說是寄養,其實就好比是個累贅,丟來丟去,誰也不願接受。 那銀子數量不少,黃氏和吳氏貪念頓生,私下裏吞了這筆錢。用在自己的一雙兒女身上,給他們添置新衣和小東西,偏偏連件合身的新衣都不給長延買。 小長延的吃穿用度和下人差不多,還得忍受錢春和錢弘大時不時的捉弄。 在長延十一歲的時候,不但不給讀書,還把人當下人使喚。 錢家落敗,買不起健壯的男仆。冬日淩晨,十歲的許長延跟著老人一起抬水送到廚房和各院子,冷熱水灑出來,冬日寒風一吹,冷的仿佛要滲入骨髓。 有一次他吃壞了,肚子疼的邁不動腳,咬著牙坐在房門口休息,被黃氏一腳從台階上踹下來。 額角跌在台階上,劇烈的疼痛蔓延到全身,鮮血落到了眼裏,他眼前發黑,聽到耳邊黃氏在罵他:“小兔崽子,吃著我家的飯,什麽活兒都不做?你這命怎麽就這麽賤呢?幹脆出去討飯好了,賴在我家作甚!” 剛滿十二歲的小長延吃了一口土,整個人疼的撕心裂肺,喉嚨裏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他想,他幹脆死了算了。 直至熬過了十四歲,他遇到了李重照。 作者有話要說: 衡帝:朕看著像是這麽不負責任的男人嗎! 長延:哼哼 重照:???第8章 李重照自覺能提上門麵的,差不多就這件事。 那日重照生辰,提前約許長延來玩,當日特意派了家將去請,沒過多久,家將托人傳消息過來,說出了大事他做不了主。 不過同窗的交情,重照堂堂國公府二公子,千金貴重,犯不上為了一個平民之子冒雨趕過去。 但是他去了。就像少年多俠義,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無需理由。 大雨傾盆,錢家門口,重照連通告都沒等,直接闖了進去,隔著雨幕,見一口水井邊,許長延渾身濕透,身形單薄,整個人抖成了篩子。 重照脫下外套,把瘦削的少年包住。小長延嘴唇發青,臉色蒼白如紙,眼中滿是紅血絲,已經沒法言語了,連反應也沒有。 家將說:“二公子,屬下過來時,錢家人要把許公子沉到井裏去……” 吳氏站在亭子的屋簷下:“何人闖入內宅!還不趕出去!” 重照握著長延的手也在冷風中不住地顫抖,他轉過身怒目而視:“鎮國公府李重照,你們若不給我把這件事解釋清楚,休怪本公子告你們戕害人命!” 重照望向井口,一個竹籃筐,散落的極粗的麻繩。 他抓起許長延的手腕,一片紅痕。 一股冷意從他心底泛出。 他無法想象當年許長延在錢家受的苦,但一個十多歲的孩子被綁起來放在籃筐裏,吊著慢慢放到井口裏,身邊是多麽黑暗多麽冰冷。 重照氣急了:“世間竟有你們這般心腸歹毒之人!” 他拉著許長延,想把人帶走,黃氏出來了,當即攔下了他:“這小子合該命賤,你和他有什麽關係,憑什麽帶走他?” 重照一口氣梗在心頭:“鎮國公府,搶人來的,這個人我要了,你敢攔嗎!小心我明天,讓我爹,把你們趕出京城。滾遠點,別擋爺的道兒!” 國公府二公子權大勢大,什麽也聽不進,挺著胸脯把人帶走了。 第二日錢弘大出門被揍成了豬頭丟到河流裏去泡了半個時辰,回來病倒,從此以後落下了毛病,不能幹重活。錢家人出門玩耍,被重照派人扮鬼嚇尿了回來,數月沒再敢岀府。 家主錢浦親自往丞相府道歉。 從此以後錢浦仕途止步,錢家就此衰頹。 重照當晚把長延接回府,長延受驚過度,半步也離不開重照。重照讓人送來熱水,退避左右,連哄帶騙還附贈摸摸抱抱哄人洗澡,便是哄他哭鼻子的重琴妹妹也沒這麽費心。 少年身上帶著泛青泛紫的傷痕,重照看著少年低垂著眉眼套上褻褲和裏衣,黑發披散在肩頭,少年的五官精致秀美,朝他望過來時,漆黑如墨的眼裏帶著令人垂憐的悲戚和羞恥。 畢竟淋了半天的雨,重照連夜讓人煮了薑湯順便送了點點心過來。 鬧騰到了半夜,重照夜宿廂房,被長延環腰抱著,小少年腦門抵在他胸口,哭了個稀裏嘩啦,還斷斷續續地把記事以來的委屈全部吐了出來。 重照想,哭也好,免得心思鬱結傷身。 男兒有淚不輕彈,一落淚就止不住。兄弟麵前哭,不丟麵子。 重照抬手撫摸著他的背脊,少年骨瘦如柴營養不良似的,手裏摸上去都是骨頭,他心裏一陣發疼。 重照說:“別哭了,沒事了,我說京城裏罩著你可不是什麽大話,無論錢家怎麽欺負的你,我都能給你把公道討回來。” 少年哭得打嗝,兩頰泛紅,蒙蒙嚅嚅的聲音從他胸口傳出來:“我們是一家人嗎?” “嗯?” 重照低頭看他,隔著朦朧月色和發黃的燭光,懷裏的少年身形小小的,眼裏都是水霧,毫無防備地看著他,前襟敞開,露出精致小巧的鎖骨和大片白嫩的胸膛。 重照搭在對方細瘦腰肢上的手指尖一抖,無端想起深夜狐狸精爬上書生床的話本來,頭皮一炸,作勢就要往後退。 小長延眼裏的厲色一閃而過,他猛地撲上去環住重照的腰,尖利的下巴砸在重照的胸膛上,重照疼的一抽氣,小長延把腦袋埋在他胸口,哭著說:“你是騙子!你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 重照靠著枕頭,一隻手撐著身子,一隻手掰住長延的肩膀,這個姿勢有點危險,他頂著一腦門的虛汗,低聲哄道:“沒騙你沒騙你,我們雖然不是親兄弟,但我們不是好兄弟嗎?也算一家人……一家人。” 長延低著頭,很想反駁,京城裏你有這麽多兄弟,哪個才是你心裏的? 折騰了一天,天蒙蒙亮,重照累的沒把少年從身上扒下來,就倒頭睡了過去。 而每日淩晨早起幹活的長延睡不著,他看了京城貴公子安靜俊秀的睡顏好片刻,目光落在被他扒掉前襟的胸口。 一朵梅花胎記紅的妖豔欲滴。 長延在上麵舔了舔,又趕忙抬頭去看睡著的人。 沒反應。 長延慢慢地撐起身,看著胎記周圍留下的一片津液,有些不滿意,低著頭忽然咬了上去。 重照疼的發出了一聲呻|吟,翻身又睡了過去。 胎記上卻留了個牙印,長延摸了摸,把人緊緊地圈在手臂間,心滿意足地睡了。 中午,李正業帶著他們登門丞相府。 丞相萬般無奈之下,說:“容我去向皇上請旨。” 幼年的這句話此時卻清晰無比從腦海裏冒出來。 從大理寺回了國公府,重照派去查許長延的易寧回來了,易寧灰頭土臉:“恕屬下辦事不力,隻打聽到一件事。” 重照:“說。” 易寧:“許大人離京前曾和丞相吵過一架。” 重照皺眉:“長延一向敬重丞相大人,怎麽可能與他吵架?” 易寧:“屬下不知,吵架後丞相連夜入宮見皇上,第二天許大人不告而別,就此在京城消失了多年。” 丞相從錢家把義子許長延領回來都要衡帝親口同意,連義父子吵架都跟國家大事似的連夜入宮驚擾衡帝……難道真是皇帝私生子?! 重照腦中混亂,連喝了幾口水,才緩過來,說:“這些你什麽也別說出去。你幫我找幾個下手狠的,去堵在錢家門口,見一個錢家人就打一個。打到他們不敢出門為止……被發現?被發現又怎麽樣,我國公府,仗勢欺人,沒見過嗎?” 作者有話要說: 長延:狐狸……精???第9章 九龍衛大牢潮濕陰寒,泛著一股腐爛的腥味。 九龍衛使恭恭敬敬地站在一人麵前,語調平靜地說:“吳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