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照喜歡喝酒,越是烈的酒,越讓他喜歡。 不過其實並不算非常喜歡,如果第二天有重要的事,他前一天絕不會碰酒。他就是這樣率性肆意又在某些方麵自律克己的人。 比如前世成親後壓抑了多年,為了時刻保持清醒,他就不曾碰過酒。 麵前人影憧憧,讓重照無端想起新婚那日,那些人眼裏的輕蔑和看好戲的玩笑神態。 堂堂高高在上的鎮國公府二公子,終於有一天墮落塵埃,委曲求全惹了一身灰,委居在深宅後院。 可惜娶人的不是他們,不然真想看一眼私下裏這人屈辱的神態。 他腦中記憶混亂,神智卻清晰無比。三年肆意戰場的他不是現在的他,靈魂裏的他是沉默灰心壓抑了三年的他,衰敗和壓力下的他,他試圖尋找當初肆意風流的李家二公子,手下的酒杯不停舉起又落下。 迷糊間重照聽見李重興在他耳邊叫他,他聽話地被他哥攙扶著到後院休息。 他聽到李重興說:“你在這休息一會兒,我等會兒過來接你。” 重照半靠在榻上,聽話又乖巧地點了點頭。 李重興眼神微暗。 重照垂頭坐了好片刻,皺著眉頭,走到桌前想給自己倒杯水。 他頭暈的厲害,看什麽都不清晰,試了兩下卻打碎了杯子,賭氣似的推門出去。 天色已是昏暗,月亮還未出現,長廊上一盞盞燈火亮著,微涼的晚風吹在臉上,重照心口的燥熱被吹散了不少。 他的步伐已經有些亂了,抱著柱子反應了好片刻,才回過神繼續往前走。 他停下腳步,看著拐口站著一個人。 深色錦袍,身形頎長,黑色長發披散在身後,鳳眸狹長而幽深,容顏昳麗無雙。 重照微微頷首行禮,慢慢走上前環過這人的腰,抬起另外一隻手勾住那人的下巴,輕笑著說:“首尊使大人,原來你在這裏啊……” 他雙腿發軟,後腰被一隻大手攬住,重照半眯著眼,輕輕在人嘴角親了一下,感覺長延的全身繃緊,他撐不住額頭,靠在長延脖頸裏,“我知道你心思……你要了我……你把我爹放了行不行?” 許長延原本隻是想遠遠看一眼,聽了此言,他猛地按住重照後頸,把他臉抬起來看著自己。 重照眼角微紅,眼中滿是霧水,“我心甘情願,我再求你一次……長延,我知道你在作弄我,你要怎麽樣都行,我隻有把自己給你……” 他眼角被逼出了一滴淚水,兩頰泛紅,還真有點被逼獻身的意味。 重照想要和長延親近,結果這人仿佛心腸冷到了極致,按著他脖子亂晃,晃得醉酒的他愈發難受。 長延已經從震驚中回過神,他把人抱起,正往屋子裏走,懷裏的重照卻猛然推了一下,亂動的手重重砸了下他的鼻梁。 長延疼的眼淚都冒出來了,手一放鬆被人給掙脫,兩人扭在一起,重照垂頭,吐了兩人一身。 長延:“……” 鼻子多災多難,他已經聞不出味兒了。 長延把兩人的外衣扒下來,找了薄毯子來,重照靠他身上,胸口還是火辣辣地泛著疼,眉頭緊緊皺著。長延喂了他一點溫水,一點點把他眉頭揉開,想到方才聽到的話,也猜出個大概,心髒像是被刮了一下,又麻又疼。 聽到的一瞬間他還以為聽錯了,等反應過來,如一盆冷水從頭到腳,冷徹心扉。 他以為重活一世能有圜轉的餘地,哪裏料到…… 門外傳來腳步聲,長延把懷裏的人放在榻上,看了眼對方蒼白的臉,偷偷從窗戶走了。 長街的月色冰涼,九龍衛首尊使停在一座大戶人家的圍牆下,半個身子掩映在陰影中,無數個計謀湧上心頭,卻自覺沒有哪一個能挽回重照的心意。 一名九龍衛使站在不遠處,小心地瞧著仿佛受了莫大打擊的首尊使。 長延心想,怪不得重照一回京就對他態度冷淡,且幾次三番避開他,連他送的玉佩看都不看就還給他。 原來……原來…… 長延難過地低著頭,臉色灰敗又蒼白。 半晌,他感覺自己血液都冷透了,才慢慢轉身,用暗啞的聲音問:“聽說……小昭侯派人在查本尊的身世?” 九龍衛使:“是!” 長延艱難地說:“……把柳家的線索……偷偷遞給他們,別讓他們發現。” …… 正午,日光明亮。 重照雙眼酸澀地坐在床頭,慢吞吞地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和錦被。 房門被李重琴推開,“哥,你醒啦?娘在念叨你呢,今天大哥給你請了假,你不用去大理寺了,有沒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 重照說:“給我倒杯水來。” 重琴依言作了,坐在床頭笑著看他,“哥昨日出了好大的威風呀,大家都在誇你呢,哥在京城都出名了都。” 重照:“怕不是在罵我吧。” 重琴忙搖頭,“沒有,絕對沒有,連聖上都誇你真性情,讓皇子們都來結交你。” 重照失笑,若非他絕對沒有入後宮的意思,聽衡帝的意思,簡直要把他賜婚給哪個皇子來控製李家了。 重照洗漱吃飽後,輕輕打了個嗝,才有點活過來的感覺。 喝酒傷身傷神,以後還是像前世那樣禁酒好了。 鍾氏前兩日和一群貴婦人出去遊玩,終於在今天逮住了重照,問道:“兒啊,你到底有沒有意中人,別說是女子,男子也行。” 重照一聽便想起許長延,惱道:“娘,重琴都快十六了,重琴的婚事才要緊。” 好端端地在串珠子的重琴抬頭,“哥,你別老拿我做借口行不行?” 重照欣然點頭,“韓浩陽和陸景勝他們都沒娶呢,他們跟我一樣大!再說了,娘你得先為哥著急呀!” 鍾氏愁苦道:“你哥一心思地忙著朝事,連個女的都見不著麵,我想給他介紹都見不著他的人影,哎。” 正說著,鎮國公李正業從外頭進門,脫了朝服,鍾氏憂心忡忡地問:“怎麽才回來,皇上召見你了?” 李正業說:“沒什麽大事,路上遇見了禮部尚書大人,順便讓我催問一句,重照既然已經封侯又領了官職,大可自己出門建府,重照可有這個想法?” 作者有話要說: 對不起,雖然崩我們重照的高冷人設……但我突然覺得誘受好帶感 我喜歡【邪魅一笑.jpg 另 感謝 讀者“節操醬”,灌溉營養液第12章 鎮國公府的侯爵由長子李重興承襲,重照蒙天恩另外封侯,又領了官職,自可申請出去自建府邸,當然也可以選擇回國公府住著。 誰不想自己有個單獨的府邸呢,重照便答應了。 李正業道:“也好,過兩日你往禮部走一趟便可,順便可以打聽下,新府選在哪裏比較好。” 鍾氏道:“這講究風水,我也去問問。” 重照捏了個葡萄,眯著眼慢悠悠地吃著,俊秀的眉目被日光浸染了一層柔光,重琴看了他半晌,忽然說:“哥,你長得真標致。” 重照咳了一下,鍾氏說:“照兒從小生的好看,粉雕玉琢的一個娃兒,可討人喜歡得緊。” 重照:“重琴是沒見過九龍衛首尊使許長延吧?他長得可比我好看多了。” 李正業說:“以前你和他不是關係極好麽,如今皇上親自下令將其提拔為九龍衛之首,你看他人品如何?對了,當初他不是參加科舉了麽,怎麽沒見他參加殿試?” 重照頓了頓,道:“我也不知道,我看不透他。” 李正業蒼老的眼看著他半晌,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 重照去了趟禮部,提交文書的同時,也說了自己的要求,府邸的位置基本上就不要離國公府太遠,大小適宜,行走方便,周邊安全和平就好。 禮部侍郎說:“前戶部尚書告老前的府邸還在,就是老尚書合家搬去江南了,倒是符合小昭侯的要求。若是小昭侯不介意,本官讓人上下翻新修整,也省得找地重建。” 禮部侍郎想盡辦法省時省力,重照倒也不介意,畢竟他不打算常住,便欣然答應。 重照坐著轎子去見了韓浩陽,轉頭正要回府,見到了滿麵激動的易寧:“小侯爺,屬下發現了發現了!” 重照把人帶到茶館的包廂裏,凝重說:“查到長延身世了?” 易寧說:“沒錯。屬下暗中跟蹤首尊使大人,冒著被發現的危險,發現對方非常關注一位住在七道街街尾的一位老婦人。那位老人姓戚,家境清寒,沒有子嗣,一直是許大人暗中接濟。” 重照說:“長延行事周全,若是對方身份特殊,你絕不會如此輕易接近對方。” 易寧說:“於是屬下暗中扮作饑寒交迫的乞丐求了對方收留,經過幾日的相處,才把話給套出來。” 重照鄙夷道:“所以你直接去當人家孫子?” 易寧說:“大丈夫能伸能屈。那位戚婆婆原先是在柳家當柳家小姐的乳母,頗受柳家人信任。” 重照又打了暫停的手勢,“等下,我記憶有點亂,你說的柳家,是當初惠帝在朝,權傾朝野的那個柳家嗎?” 易寧說:“是的。當時惠帝在世時,柳家如日中天。某一天,乳母發現他們家小姐被送入宮中,後來小侯爺知道吧,惠帝病逝,今上登基,柳家傾頹。戚姥本來要打算就這麽離開柳家的,哪料到深夜的時候,柳家小姐突然回到府裏,還大著肚子。” 重照微微瞪大了眼睛。 易寧說:“但是當時京城非常亂,柳家已經倒了,柳家人帶著他們小姐先是躲了一陣,後來逃跑,沒能跑出京城,躲在了靜安寺。戚姥說當時氣氛非常危險壓抑,柳家小姐不止一次發瘋要自殺,後來在靜安寺生下了這個胎兒。” 重照驚呆了好片刻,差點把手裏的茶杯給捏碎,恍惚地站起來看了窗外一眼,深色錦袍的九龍衛使騎著馬從長街上飛馳而過,沒有他睡夢中的那個身影。 半晌,他回過神,平靜地說:“所以……許長延是惠帝遺腹子。” 易寧說:“世傳先帝駕崩後,惠帝矯詔繼位,柳家將其作為傀儡,實則把控朝政胡作非為,是今上和一批忠臣良揭露了這個陰謀,找到了真正的遺詔。” 重照臉色蒼白如紙,腦中嗡嗡聲作響,說:“對,父親也參加了這件事。若不是父親帶兵控製京城,皇上不會那麽順利拿回皇位……那位柳家的小姐,後來如何了?” 易寧說:“戚姥不知道。因為在寺廟裏,乳母怕消息傳出去惹來殺身之禍,哪知道這件事被一個大人物給暗中封鎖了,且把乳母他們這些柳家舊人趕了出去,後來的事,她也不知道了。” 重照臉上一絲血色也無,怔然了好片刻。惠帝與衡帝為親兄弟,先帝本就屬意衡帝登基,卻被惠帝近水樓台截胡,心中肯定是有怨恨的,所以衡帝怎麽可能留下這個惠帝血脈? 丞相顯然知道許長延的身份,那麽衡帝也知道。他們對許長延都是什麽態度? 而李家當初在推翻惠帝和柳家中|功不可沒,柳尚書更是重照他爹親手所殺,柳家更是他爹親自帶人圍剿的,若是長延真的在意他的身份,怎麽可能不恨鎮國公府? 重照情緒如翻江倒海,震驚有之,愧疚有之,心髒仿佛被人攥緊了,讓他一時喘不過氣來。 易寧擔憂地看著他,重照一隻手掰著桌角,生生在上麵掐出了印記。 重照驀地起身:“先回府,這件事萬不可跟別人提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