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全身抖了一下,慢慢地起身,舉止有些滯澀。重照在軍伍三年,猜測對方身上有傷。 青年一一解開帶子,紗幔滑落,露出一張與重照有五六分相似的容顏。 重照瞳孔微縮:“你就是——” 青年說:“我真名叫明月,我在南風館裏的倌名就是重照。數日前九龍衛以淫|亂汙穢為由查封了南風館,我蒙人搭救,逃脫了一劫。” 重照忽然覺得仿佛被一個驚天陰謀抓住了心髒,幾乎無法呼吸,“救你的人?” 明月說:“就是侯爺您的哥哥,李重興李大人。” 重照捏緊了那塊手帕,不敢再繼續問下去,生怕問出什麽自己無法接受的事。 長延狠心問道:“那你便說說,他為何救你,你又為何會鬼鬼祟祟地出現在靜安寺後院?” 明月:“小昭侯眉眼長開了,與我不大相像,但我若修眉化妝一番,能與小昭侯有七八分相似,幾乎可以以假亂真。那日李大人找到我,讓我去靜安寺,勾|引一個人,還暗中在我茶水裏做了手腳。” 重照抖了抖手裏的手帕,“他給你的這東西?” 明月說:“正是。但我在去靜安寺的半路偷偷溜走了,又因為太過害怕,我隻得偷溜回去,這時,我看見了你,一下子便認出了你是誰。” 他頓了頓,忽然笑了一下,“高高在上的昭侯侯爺,怎麽會有人不認識呢。我便扮作一個小廝,找到了李大人身邊的家將,讓他們拿著李大人給我的信物,和下了藥的茶水,托寺裏的人給你送了過來。” 重照猛的站起身,喉嚨湧上腥甜,險些當場嘔出一口心口血來。 他以為純良正直的哥哥,居然在背後,拿別人的痛苦和不情願,換自己的利益。這與官場上那些吃相難看的貪|官|汙|吏有何差別? 長延也站起身,用冷硬的聲音說:“他原本讓你去見誰?” 明月搖頭說:“我以為能見到那個人,躲在外頭,卻看見小昭侯跌跌撞撞跑了出來,攔都攔不住。”後來,跑到了靜安寺別院,他當場就被守衛的九龍衛抓包。 重照已經能猜出李重興打算把明月送給誰了。 長延揮手讓九龍衛把人帶走,轉身按著重照的肩膀讓他坐下,慢慢撫摸他的後脊。 他以為前世的李重興是罪有應得,哪裏能料到這一世還能險些害了他的親弟弟!萬一重照沒能跑出來,萬一遇上什麽不長眼的壞人,後果不堪想象。 重照深深吸了一口氣,從震驚和失望中慢慢緩了過來,問:“易寧呢?” 長延說:“我讓他傳消息給國公府,免得露餡讓你爹娘擔心。” 重照說:“好,我回對麵去。” 長延卻拉住了他的胳膊,難得有些猶豫:“昨日……” 重照說:“各取所需,不是嗎?昨日是我中計被迫也好,心甘情願也好,大人也算得償所願,那便如此罷了。大人若是再多說一句,我就真的生氣了。” 長延不想在他心煩意亂的時候逼迫他正視這個問題,以免惹炸重照,對方真的可能炸毛賭氣出走。 大半個月哄不回來的那種。 重照在自己衣服上撒了點酒,匆匆摸回了自己的府邸。長延行事周到,還特意找了間屋子,鋪上被衾,在屋子裏擺放了陳設和用品。 重照摸了摸那個和許府一摸一樣的茶壺,聽到易寧在門口稟告:“主子,國公爺派人來接您回去。” 李正業和鍾氏是有些驚奇,重照幼年確實無法無天慣了,但底線在一再退讓下停止在夜晚必須回府過夜不得留宿的要求上。 從昨晚回來開始,李重興臉色蒼白,神色有一絲緊張忐忑,這樣的神情幾乎很少見。 重照坐了轎子回來,腳步有些虛浮,舉止滯澀,但麵色紅潤,精神還好。 李正業問:“昨日去哪了?” 重照有些慌亂說:“對不起對不起,是我昨日和許大人敘舊,一時喝多了,沒來得及跟爹娘說一聲。多虧許大人想的周到,不但把我給送回去,還讓易寧來說一聲,是孩兒讓爹娘擔心了。” 鍾氏扶著他回屋,聞到他身上的酒味,微微皺了皺眉頭,有些怒意說:“下次莫要再如此胡鬧了,害娘擔心的晚飯都沒吃好,你哥還在全京城到處找你,都急壞了。” 重照真誠地向李重興道歉:“哥,對不起,是我在靜安寺裏偶遇許大人,談得盡興,便約了下山喝酒,一時喝多了。” 李重興說:“沒事,你可讓我好找。我還想問你,為何首尊使大人沒把你送回國公府,反而去了你的新府?” 重照笑著摸鼻頭,“已經宵禁過去很久,許大人也都醉了,實在不好讓他繞遠路送我回來,恰好我們在一條街的對門,便一起回去。” 李正業說:“下次讓易寧跑一趟,回國公府找輛轎子來接你。” 重照點點頭,眼中的微茫顯得他仿佛真的大醉一場睡了一整晚還很迷糊似的,鍾氏拉著他坐下吃了點東西,重照苦笑著說:“娘,我頭還暈著呢,讓我再去睡一會兒,等我醒了再來看你。”第19章 重照接下來三天都有點緩不過來。 他擔心那藥有問題,特意悄悄去拜訪林家太醫林飛白,林飛白說:“催|情|藥|若是徹底疏解了,那便不會傷身。放心,藥性雖然猛烈,但不會有隱患的。” 重照點了點頭。 林飛白轉身去拿了些藥材,說:“我看小侯爺氣色不好,這些拿回去吃著,都是溫和性的補藥,吃不壞的,一日三餐記得要按時服用,不要吃過於陰寒性質的食物。” 重照說:“多謝林大人。” 林飛白說:“小侯爺客氣了,上次舍妹承蒙您相救,還沒來得及好好感謝你,以後小侯爺若是有事,隨時可以叫我。” 重照拿了藥材,回國公府。 進門撞見李重琴,重琴問:“哥,你手裏提的什麽呀?” 重照說:“感染了些風寒,打算喝點藥壓一壓。” 幸虧他家沒有通醫理之人,不然這包藥就露餡了。這幾日李重興旁側敲擊問了他不少那日的事情,重照都以記不清楚為由給糊弄了過去。 李重興依舊造出晚會忙於公務,表麵上看不出來什麽。 重照喝著補藥,把君子蘭的帕子收好,打算找個機會問問這個線索,猛然想起自己的手帕還在許長延手中。那日一時衝動送了出去,回頭才想起來是他娘織的,意義頗重,等哪一日問問能不能拿回來。 重照喝完藥,照常去大理寺閱卷宗。 京城案件走京兆府,地方案件走刑部,比較複雜的大型案件走九龍衛,大理寺還是很清閑的,重照中午用完膳,去裏間軟塌睡午覺,正睡得沉,被杜州給推醒了。 杜州說:“我們在河裏發現了屍體。” 重照頓時被驚醒了。 兩人迅速趕到河邊,被打撈上的兩具屍體放在岸上,已經蓋上了白布。 重照問:“驗明死因了嗎?總不會是淹死吧?” 仵作一臉為難之色,“稟大人,這兩具屍體都是女子,在死之前,頭部、肩膀、胸前、背部,大腿及腳踝都遭受到不同程度的重擊,隻可惜泡得時間太久,痕跡早已經無法分辨,無法肯定因何而死。” 重照問:“既然遭受重擊,那這重擊是否可能造成死因?” 仵作說:“有可能致命,也有可能不致死。不過這種程度的傷痕,絕對是人為,且不是使用利器留下的傷痕。” 重照說:“像被揍了一頓……那樣?” 仵作說:“小侯爺形容的極對。” 杜州過去看了一番,走回重照身邊,說:“問了附近,沒什麽線索,等發布了通告,看看有沒有人來認領或是報案。” 若是無人認領,就又將是京城一大懸案。 京城這片土地上魚龍混雜,大街上皇親國戚不少見,拱橋下乞丐販子也成堆,總會有人死的突然,猝不及防,且死因成謎。若是個個追查,京兆府尹豈不是要忙死。 案件移交京兆府,重照和杜州派人跟進,兩人帶著隨從慢慢走回去。 重照問:“京兆府尹大人呢?怎麽沒見他?” 杜州說:“這幾日,九龍衛嚴查貪汙受賄的大臣,京兆府尹就四年前收了點小恩小惠,被請去九龍衛喝茶,到現在還沒回來呢。你說這白手起家做官的,我這沒成家的就不夠用,像是大家族,怎麽夠花?誰不底下偷摸摸收些賄|賂?” 重照生來就榮華富貴,確實是不懂這些。 杜州說:“我就多抱怨幾句,你可別跟許大人亂說,我要是被請進去了,我就病倒給你看,讓你在大理寺忙死。” 重照笑了笑,“杜兄,我跟你都這交情上了,哪能亂說呢?走,找點吃的去,我有點餓了。” 還沒到晚膳的時間,不過杜州向來吃得多,大理寺供應的飯菜是真不夠他吃,跑一趟也餓了,兩人就進了家飯館。 重照說:“我沒什麽挑嘴的,杜兄比我懂,挑好吃的點吧。” 片刻後,麵前擺了一桌吃的。 杜州為人開朗,卻是個懂禮節有分寸的,重照不動筷他就能忍著。 他看著菜品雙眼放光說:“你看看這,一盤小蔥拌豆腐都這麽香,這裏的菜可好吃了,味道超級棒,來來來多吃點,今晚不喝酒……啊這是我最喜歡的蜜汁紅燒肉,肉嫩又香,不過這個比較油膩,你可以嚐嚐這個,翡翠白玉湯,味道鮮美,回味無窮。” 重照食指大動。不管怎麽樣,美食不可辜負。 杜州很會吃,能品嚐味道詳細解說的那種吃,再加上杜州為人幽默,和他相處,是很有趣味的一件事。 除了一點。 重照擦擦嘴,杜州說:“小侯爺,你看這個月俸祿還沒發……” 重照說:“沒事,當我請你。” 重照吃完就有點犯困,一路走回去都感覺自己在飄。重照告別了杜州,在夜風裏等轎子過來。 易寧接了消息,告訴他:“京兆府尹那邊說,河中發現女屍案,被九龍衛接下了。” 重照微微挑眉。許長延居然主動去查這個案子,那看來這件事並不簡單,聯想到當初錢家出事,錢浦與青樓有關,難道那兩名喪命的女子是青樓中人? 重照微微垂頭,腦袋有點不清醒,還是回去再想,等轎子來了,鑽上去倒頭就睡。 重照迷迷糊糊地認為,應該是下午沒睡好,又吃撐了,才這麽犯困。 …… 大雨傾盆,打濕了全身,跪在地上的膝蓋已經沒有了知覺,水順著臉往下流,衣服緊緊貼在身上,重照全身冰冷。 他當時差點就撐不下去了。 許長延的房門緊閉,燈光從未亮起,任由他在門外的大雨裏跪了一整夜,怎麽也求不動那顆冷若頑石的心。 天空傳來一聲驚雷,重照從夢中驚醒。 外頭正在下大雨。 走馬觀花的場景從腦中一幕幕閃過,他不得不承認,許長延對他影響太大了。尤其是風月之事上。 重照惱火地抓了抓頭發。 為了證明自己在這方麵也很有見識和經驗,重照挑了他爹娘心情不錯的一天,真誠地解釋了一番,從大理寺回來後,踏進了京城最大的青樓怡紅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