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劭原先皺著的眉舒展開,緊抿的薄唇勾起,露出一個極淡的笑:“小侯爺,麻煩您能領我去房間換件衣裳嗎?”  重照愣了愣。人也解決了,他也該走人了,便順著他的話點了頭,跟允劭去了廂房。  允劭自己沒帶衣服,借了上官家裏差不多身量的男子的衣裳,隻不過不如皇子衣服那般高貴華麗。上官家在京城也是大家族,不管怎麽說得罪了皇子,管事的急得滿頭大汗,不住道歉。  允劭說:“無妨,我沒事,也不是你們的錯,麻煩通報一聲,讓上官老先生放下心。小侯爺不如去隔壁坐一會兒,那兒清淨又舒服,宴席上雜亂嘈雜,危險又讓人覺得不自在。”  重照覺得有道理,而且外頭大家想必都在說他,他也不想出去,便和易寧去了隔壁。  許長延去給上官察敬酒,再加上官場上的應酬他無法拒絕,重照懶得和他一起,以至於許長延沒法時時陪在重照左右,隻留了易寧和九龍衛使貼身護衛。  重照在宴席上就吃飽了,在屋子裏坐了會兒就覺得犯困,便閉眼養神。沒過多久,易寧進來說,文郡王求見。  重照問:“有沒有說找我什麽事?”  易寧搖頭。  重照有些不想見。雖然說前世和魏允劭沒有交集,但比方說他以為前世和韓浩陽是朋友,結果對方心裏卻沒把他當朋友,還試圖誅心離間他和許長延的關係。他雖然心誌堅定,但總有人說指責質疑的話,心裏多少也覺得不舒服。  但他找不到理由推脫。  易寧又出去了一趟,回來說:“文郡王說,他有辦法,對付唐親王。”  重照目光望過來,“請他進來。”  允劭換了的衣裳是深藍色,因為衣服顏色襯托,他原先清秀的五官都變得濃墨重彩起來。在以前他出現時總是低眉順目低調無言,總讓人忽略了,現在仔細一看,允劭相貌堂堂,除了雙腿殘廢,品行端正聰慧通透,比唐親王好上太多。  “小侯爺,不用見禮,快請坐。”  重照讓人送上茶水,讓易寧在門外侯著,一時房間裏就隻剩下他們二人。  允劭的眼原先是溫潤可親的,不笑的時候,重照能看出與許長延幾乎同出一轍的、皇家子弟的冷淡矜貴。  允劭說:“方才在外頭……多謝小侯爺替我出氣。”  重照道:“王爺不用客氣。況且這是在上官老先生的壽宴上,我不出麵,老先生也會給您做主的。”  三皇子魏允劭被冊封文郡王後,依然如往常一般平易近人,一點王爺的架子都沒有,連衡帝都快忘了他還有這麽個兒子。就是做父親自己都快忘記了,旁人看在眼裏,故而才會對他如此大不敬。  而衡帝忘了,一是因為三皇子本身就不是喜歡爭搶卻喜好淡泊的人,二是魏允劭雙腿殘疾不良於行,文不可科舉入仕,武不可上馬征戰,就此廢了,母家勢力微薄娘親又是軟弱的性子,故而在大齊皇室中處於任人打壓的弱勢。  如果不是雙腿殘疾的緣故,文郡王不會眼巴巴等了近三十年,才等來一個郡王的名號。也不會圍困在皇宮一隅,無法施展才華和抱負。  想到了這些,重照眼裏都帶了些同情和惋惜。  允劭眉頭微皺,他以前習慣了自己處於弱勢,習慣於低眉順目低調沉默。在麵對重照憐惜的目光的時候,突然覺得有些不舒服。  重照開門見山:“閑話我就不多說了。王爺方才說,你有辦法對付唐親王?”  允劭:“許長延乃惠帝遺腹子,丞相承認,父皇默認,大家都摸不準什麽意思。我鬥膽一猜,許大人想要爭儲,不過他遺腹子的身份究竟是不是真的?”  重照:“你想讓我親口承認?”  允劭道:“沒錯。”  重照點頭,“是真的。”  允劭眼底閃過一絲驚訝,他目光掠過重照堅定的眼神,半句質疑都說不出。  惠帝遺腹子,也是皇嗣。這裏麵,能牽扯出很多事情,其中的彎彎繞繞他都不敢深想。  允劭忽然沉默,重照等他接受了,才說道:“王爺,此事過於匪夷所思,還希望王爺幫我保守秘密。”  “應該的。”允劭露出一個笑,“小侯爺為人光明磊落仗義重情,我非常想結交為好友。我年幼時也曾想過快馬奔馳在草原上拉弓射雕,隻可惜後來出了變故,雙腿落下殘疾,再沒能站起來。小侯爺昔日能策馬,如今懷著身孕困在狹小的院落裏,應該能理解我的心情吧?”  重照看著他深邃的眼,目光敏銳警惕。  他要是再挑撥他和長延的關係,他就出聲讓易寧把人趕出去。  文郡王如同往常一般坐在輪椅中,修長白皙的手平放在鋪著一層薄毯的膝蓋上,原先那低調平和的氣勢卻陡然不見了,替代的是不可捉摸的深沉和仿佛深淵盡頭緊閉大門裏泄出的一絲不甘和憤恨。  重照想起來了,“小的時候,王爺是能跑能跳的。臣還記得,您帶我們這些小孩子騎過馬打過獵。皇上還稱讚過您,有大將的雄風和兄長的成熟穩重。”  允劭黝黑的眼一動不動地看著他,“沒錯。大臣們說我前途無量。後來,在馬場賽馬的時候,我從馬匹上摔下來,摔斷了腿,就此再也不能站起來了。”  重照仿佛從被輪椅禁錮著的身軀下,看見咆哮的、不甘的、有滔天憤怒的魂。  重照驚道:“你是被人陷害落馬的?!”  因為年齡的差距,重照幼年與三皇子接觸不多,隻知道對方在馬場騎馬的時候,駿馬忽然不受控製。人摔斷了腿,後來沒能治好,就隻能殘廢一輩子。  在這之後,竟然也是別人設計陷害的嗎?如此歹毒的手段,對方也能對一個孩子下得去手?  不過當時文郡王作為三皇子,前頭兩位嫡子都沒了的情況下、最大的皇子,讓皇上和眾臣讚不絕口、風頭無兩的時候,五皇子和他母妃嫉恨得眼都紅了呢?  重照猛地站起身,憤怒壓抑在胸口,他張了嘴,卻什麽都說不出。  他可以像方才一樣仗勢護著人,但這不一樣,這已經是經年的傷痛和無法挽回的結果。  允劭擔心道:“小侯爺,你冷靜些。小心、小心你的孩子。”  重照問道:“這件事當初沒能查下去?現在呢,哪個馬場,馬夫何人?馬匹本身有沒有什麽病症,這些都沒有繼續查嗎?”  允劭道:“馬場原先是韓家的,事發後轉手了好幾家,現在在我手裏。做手腳的人是貴妃娘家的旁係,後來喝醉了酒摔河裏淹死了。他妻子兒女跑了,現在已經被我找回來了,我問了許久,他們的口供可以作證。”  重照露出一絲驚訝之色,“你懷疑韓永豐也有嫌疑?”  允劭垂眼道:“韓家在惠帝之變時態度曖昧,之後屹立不倒,我懷疑他之前投靠了惠帝,之後投靠了貴妃,也就是唐親王生母。這件事,他一定是中間人。要不是韓永豐勾結敵國被抓入九龍衛牢房,僅憑我的能耐和兩個人的口供,我掀不起花浪來。”  重照皺眉,“那必須要從韓永豐嘴裏套出話來。”  韓永豐承認後,寫成口供遞交給衡帝,就有機會為這件事翻案。  房門忽然被人推開,重照轉過身,是許長延問了人找過來了。他進門先脫鬥篷,說:“外頭忽然下了雨,宴席也快結束了,重照……”  他頓住了話語,因為看見房間裏,站著李重照,坐著文郡王。  重照和允劭相隔距離不近,許長延警惕心強,當即眉頭一皺,快步走上前拉住重照的手。  允劭忙說:“許大人,本王是來找小侯爺說正事的。”  重照忙安撫妒心猜忌心過重的某人。  允劭說:“十三年前,在韓家的平安馬場裏有一場賽馬,本王失足落馬摔斷了腿。許大人,你想爭儲,我想翻案,不妨合作兩人得利?”  作者有話要說:  我今天還構思了下新文……嗯,歡迎大家點進專欄收藏我的新文仙俠古耽《灰飛煙滅後我戀愛了》  文案也可以點進查看,大概是雙向暗戀的故事  感謝投喂(づ ̄3 ̄)づ  阿羅扔了1個地雷  讀者“wacxk”,灌溉營養液+10讀者“沈別離”,灌溉營養液+1讀者“江可愛”,灌溉營養液+1讀者“清湯掛麪”,灌溉營養液+1讀者“踏水過流年”,灌溉營養液+1讀者“阿羅”,灌溉營養液+2第88章   一場小雨過後,  天色徹底暗了下來,屋外溫度驟降。  許長延不知從何處取來鬥篷,把重照從外頭結實得裹了起來,  大概因為衣服太厚,  重照膨起的腹部倒不太明顯了。  重照裹緊毛茸茸的鬥篷,  憤怒地揚起自己的爪子,  不滿地嘟囔道:“你把我裹成一個球了都!你這樣讓我怎麽好意思出去見人!”他可是威風凜凜的李家小將軍,  不能被裹得跟個小胖墩一樣!  許長延忙安撫他,  “放心,  打著傘坐轎子,  沒人能認出你來。別受風著涼了,你身體要緊。”  重照頓時泄了氣,任由許長延拉著他跨出門。  文郡王的馬車停在門口,  允劭撩開窗簾,目光慢慢掃過躲在帽兜下重照的臉,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後會有期。”  重照道:“王爺慢走。”  允劭思索了一下,“許大人和小侯爺成親的時候,  可千萬別忘了給本王請帖。喜酒,本王是一定要喝的。”  許長延走上前,  鳳眸微眯,  “王爺放心,請帖一定會送到府上。”  允劭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放下了簾子,吩咐車夫出發。  ……  晚上的時候重照被欺負得特別慘,他側臥在床上,眼角帶著一層薄紅,  聲音沙啞,抬起滿是痕跡的手臂推了推身上的人,“我要喝水。”  他的聲音沙啞,帶著在外頭從來沒有的一點柔軟甜膩的尾音,許長延險些被他一嗓子給叫硬了。  許長延起身去倒了溫水,把人扶起來喂了下去。  重照終於從餘韻中恢複了點力氣,用慍怒的眼神瞪他。許長延有點心虛,快到林飛白說的後三個月了,他本不該碰的。他忍不住親了親這人發紅的耳垂,“你為文郡王出頭,還和他單獨呆在一間屋子裏,你說,我該不該嫉妒得發狂。”  重照輕咳了一下,“你瘋魔了,我跟文郡王如此清白,而且文郡王他又不喜歡男人。”  許長延眼神微暗,“你是看不出來,我看得分明,他看你的眼神不對勁。”  重照懶得跟他計較,按住他不老實的手,眼睛半合著,已經困得睜不開了。  許長延便不再鬧他,滅了蠟燭,拉了被子,饜足地抱著人睡下了。  ……  按照文郡王給出的指點,許長延嚴審了韓永豐。九龍衛刑房裏的刑罰殘酷無比,韓永豐根本受不了,許長延又告訴他韓家大勢已去擊潰他的心理防線,很快就求饒說出實情。  拿到了口供,許長延備好奏折。  早朝的時候,衡帝問起審訊地如何,許長延便把口供和奏折一並呈上,將樞密使韓永豐勾結敵國密謀不軌說了一番。衡帝麵上誇讚了兩句。  許長延神態寵辱不驚,語調平靜道:“除此之外,韓永豐還交代了他所犯下的其他罪責。比如這條,十三年前,韓家所持有的平安馬場有一場賽馬,陛下應該記得,在那場賽馬中,三皇子文郡王失足落馬致使雙腿殘廢。”  衡帝皺起了眉頭,心裏似乎有些不好的預感,說道:“經年舊事了,允劭也已經不計較了。這事便不要提了。”  丞相站出來,道:“陛下,既然是韓永豐的口供,不妨聽上一聽。”  許長延不等衡帝點頭,就說道:“韓永豐指認說乃是唐親王和貴妃娘娘暗中作祟,花錢請人做了手腳,給了文郡王一匹患有狂躁症的劣馬,致使王爺從馬匹上摔落!文郡王命大,隻殘廢了雙腿,卻從此不良於行!陛下,此事涉嫌重大,臣懇請陛下立案重審!”  衡帝站起身,臉色劇變。  戶部尚書徐大人隨即出列說道:“陛下,茲事體大,臣認為應即刻立案重審,若真有冤屈,可以還文郡王一個公道和安心,若並無此事,也可以證明唐親王乃是清白的。”  戶部尚書徐大人是個急性子暴脾氣的老臣,卻是朝堂上的風向標。大家忙跟著他彎腰請衡帝立案嚴審。  衡帝看了眼背脊筆直的許長延和不動聲色不發一言的丞相,麵色頹然地坐了回去。  他老了,在政事上越發覺得力不從心,丞相和許長延明麵上沒有結|黨的意圖,實際上收攏了很大一堆勢力。科舉舞弊案後,唐親王的人被除掉一大半,已經對抗不過了。  大勢已去,不僅是對唐親王,還有對老皇帝他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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