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給葉老的排麵,葉老可還喜歡?” 男人的音色很好聽。 葉姓老人輕哼:“小孩子把戲。” 男人不置可否。 夜色籠罩了他的整個身體,給他平添了幾分神秘。 他在不經意間側了下頭,時故看見了他麵具下狹長的眼眸。 鬱詹。第十三章 說實話,時故並不是很能理解鬱詹這樣一眼便能知其身份的低劣偽裝有什麽意義。 盡管隻有背影,盡管戴著麵具,但那高大的身形以及略帶磁性的嗓音,每一分每一厘都在向別人展示此人的身份。 是個人都瞞不過,自欺欺人而已。 “閣下是誰?何故藏頭露尾?” 時故:“……” 行叭,還真他娘的有點意義。 這般想著,他側身躲入了一人高的草叢。 二人的對話還在繼續。 “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讓葉老得償所願。” 銀色麵具之下,男人下巴微抬,刀削般的弧度襯得那勾起的薄唇格外冷漠。 僅這一個動作,時故就意識到,這個鬱詹和平時的,不太一樣。 不是外貌的不同,而是氣場上的迥異。 平日裏的鬱詹有些暴躁和陰鬱,渾身都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這大概與他的身世有關,世人不容於他,他也用尖利的殼麵對世人,鋒芒畢露,甚至有些草木皆兵,可到底是太過年輕,就像一頭幼獸,空有血性,羽翼未豐。 而麵前的這個,舉棋若定,舉止從容,乍一看戾氣內收,危險係數卻增了不知幾何,時故敢保證,如果是這個樣子的他出現在滄雲宗,舉宗上下,無一人敢像往常那般對他隨意掣肘。 時故意識到,自己好像發現了一個了不得的秘密。 “那恐怕要讓閣下失望,葉某再不濟,也斷沒有與妖族之人合作的道理。” 白衣老頭冷冷揮手,語氣中的堅定和大義,連時故都產生了片刻迷惑。 可若真是如他所說,他又何必過來特意趕來同鬱詹碰麵? 微風拂過,時故聽到了鬱詹的輕笑。 “少他娘的放屁。” 時故:“……” 現在的人,都是這麽直接的麽? 他忍不住多看了鬱詹一眼,好巧不巧的,鬱詹也將臉往他這裏偏了一偏,有一瞬間,時故產生了一種在和他對視的錯覺。 這種錯覺讓他心中咯噔一下,但也僅僅隻是一瞬,下一刻,鬱詹就轉過了頭。 葉老頭的大義果然隻是嘴上說說而已,看得出他被鬱詹直來直去地嗆了一句之後十分不忿,但也硬生生憋了回去。 接下來便是你來我往,討價還價。 一炷香後,鬱詹滿意地結束了自己的交易。 “如此機遇,閣下為何不自行留下?”接手物品的那一刻,老人忽然開口。 “小子無能,不敢好高騖遠。” 聞言,白衣老者從鼻腔裏發出了一聲氣音,隨後消失不見。 鬱詹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 從始至終一直掛在嘴邊的笑意不知何時消失徹底,他徑直走向了時故的藏身之處。 狂風大作,雜草拔地而起。 草叢空空如也。 “跑得倒快。”鬱詹看著地麵殘留的汙泥,眼中閃過冷意。 “是誰?”一個男子不知何時冒了出來,手中折扇輕擺,外貌清俊儒雅。 鬱詹緩緩搖頭:“不知,不過……很強。我一開始都沒發現。” 範宏胤的臉上頓時染上凝重。 “是敵是友?” 鬱詹停頓了好一會兒。 範宏胤很少見他如此衡量不定的樣子,耐心地等待著他的回複,本以為他會說看不出來,沒想到鬱詹說的是:“都不像。” 這答案完全出乎範宏胤預料,旋即他又笑了,樂道:“說不定隻是單純路過?” 他這話隻是為了緩解緩解凝重的氛圍,也做好了被反駁的準備,不料鬱詹卻點了點頭,道:“或許。” 揮扇的動作一頓。 半晌,二人相視一笑。 “反正我們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範宏胤折扇一合,道,“還是先想辦法把你師父救回來吧,這人暫時還是有點用的。” 說到時故,鬱詹立馬拉下臉,冷聲反駁:“他不是我師父。” “全大陸都知道不是,你又何必較真?”範宏胤失笑,“何況做他的徒弟,總比做其他人的徒弟好拿捏吧?” 頓了頓,範宏胤試探性地問道:“你為什麽對他敵意這麽大?” 鬱詹瞥他一眼:“你哪隻眼睛看出來的?” “爺兩隻眼睛都看出來了!”範宏胤折扇一展,一手指著鬱詹一邊哼哼。 “別裝,啊,我還不了解你?隻要對你有利,別說叫幾聲師父,什麽師徒情深裝不出來?怎麽一遇到時故就跟遇到老賴似的,擺一張欠了你八百萬靈石的臉。” 鬱詹剛要說話,範宏胤又預卜先知似的抵住他的肩膀:“你也別說什麽是為了做給其他人看,你若是跟他處好關係,指不定以後東窗事發還能把他推出來擋刀,我不信你想不到這層。” 說完,他上下打量起鬱詹,納悶:“前幾個也沒見你這樣啊。” 鬱詹無語:“你操心這麽多有的沒的幹嘛?” “說說唄。”範宏胤笑得欠揍,“天天看你裝模作樣,難得實誠這麽一回,還不許我有點好奇心了?” 鬱詹:“……” 範宏胤死乞白賴地看著他。 “他眼裏沒光。” 許久許久,久到範宏胤以為鬱詹肯定不會回答的時候,他卻皺著眉忽然開口。 範宏胤愣了好一會:“……啊?” 鬱詹自他身前繞過,找了塊平滑的石頭,而後又隨手掐了個清潔咒,才單手搭在膝蓋之上,緩緩坐下。 “你去過十方墟的第十方嗎?” “那個專門販賣奴隸的地方?”範宏胤誠實道,“沒去過。” “他的眼神,和那些奴隸特別像。” “……哪裏像?眼珠子太黑不反光?” 鬱詹不客氣地踹了他一腳。 範宏胤被踹了也不生氣,依舊笑眯眯的:“你就是因為這個厭惡他?” “是因為這個,但……” 鬱詹頓了頓:“不是厭惡,我隻是……” 一句話說了一半,停了兩次。 不知怎的,鬱詹忽然就想起了時故先前打量自己的眼神,往後一靠,默默咽下了話到嘴邊的那一句“瞧不起”,轉而換了個委婉的詞匯,“不讚同。” 不讚同他輕易妥協,不讚同他放棄抵抗。 “算了,不說這個。”鬱詹到底是沒有將不讚同什麽說出來,而是話鋒一轉,表情冷漠。 “我去尋過他了,估計凶多吉少。” 範宏胤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皺眉:“那幫弟子敢對他下手?” “不是,那幫弟子自己都出事了。” 鬱詹垂在一側的手不緊不慢地敲擊著身下石塊:“六個人,全都是被一招製敵,不過那人沒下死手,都留了一命。” 說到這裏,鬱詹笑了:“人都廢得差不多了,真不知道那個人留他們一命有什麽意義,痛苦地回憶往昔?還是伺機找他報複回去?” 他搖搖頭,不知是為那人還是為時故:“如此毒辣的手段,我估摸著時故應該也跑不了。” 就那個小白羊…… 鬱詹腦海中不自覺地浮現出時故無辜的眼神。 恐怕連反應都來不及反應,就直接被人弄死了吧。 鬱詹忽地騰身而起。 範宏胤原本站在他旁邊,被他這忽如其來的起身直接弄得一個踉蹌,反應過來時鬱詹已經走出去了一段距離:“你幹嘛?一驚一乍的。” “去碰運氣。”鬱詹的聲音遠遠傳來。 …… “時長老!” “時長老!” 天空不知什麽時候布上了烏雲,將星光遮掩了個徹徹底底,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呼喚聲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