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所謂的衣缽傳人,更是他瞎造胡扯。 幸而這些人準備時間不多,要追尋計鋒的蹤跡,同時要籌備著擴展問書閣勢力,因而努力白費了他也不會產生一絲一毫的愧疚。 曲漾的目光移至跟前的房門,想必以左秋棠的秉性,也正為這事苦惱——苦惱著要如何將宋家的傀儡盡快拿到手,增加勝算。 沒有關係,他很快就會讓她不再苦惱。 九根線而已,問書閣弟子便感覺調動起來分外艱難了,一個不注意,傀儡走動時便同手同腳,滑稽得厲害。 他們不禁懷疑,師父所說的那人,將二百一十六根細線纏在手上,遙遙操縱六隻傀儡的人,真實存在嗎? 無法理解人與人之間的差距為何這般大,如同溝壑一般,兩名弟子對視一眼,放下手頭的傀儡,暫且歇息一會兒喘口氣。 他們一早注意到曲漾過來,隻是懶得理會,這會兒閑下來恰好看到,話題自然地以他為中心。 “他殺了計鋒,鬧得滿城風雨,來咱們這兒幹嘛?” “喏,看他手上的錦盒,我估計呀,是要給小師妹送謝禮來。如果不是小師妹在,隻他一人與計鋒交手,那可真是懸了。” “心倒是好的,可宋家不是把錢都搭在宋老爹身上麽?他能帶什麽好東西來?” “總歸不會是他們寶貝得不行的傀儡,這可是他們的命根子。” 兩人自以為聲音很小,實則一字不差地躍入曲漾耳中。 曲漾不甚在意,繼續等,麵上笑意溫柔,十足的耐心。 左秋棠將隱身衣脫下來,眉頭緊緊蹙著,她想不明白曲漾這時過來有什麽要緊事,總不會是因為她見過傀儡大發神威的一幕,知曉它許多功效,想要殺人滅口。 還真有這種可能。 左秋棠思慮再三,時間有點長了,再猶豫未免惹人起疑,她揭開身上的隱身衣,霍然將門打開。 “宋大哥久等了。” 江湖人士不拘小節,曲漾跟著進來,左秋棠笑道:“宋大哥坐,時間倉促,我還沒來得及備茶。” “你我性命之交,不必拘泥於凡俗禮俗。我此次過來,主要是為感謝左姑娘之前的出手相助,這是謝禮。” “這怎麽好意思,秋棠隻是舉手之勞。”左秋棠推辭著說,擺了擺手。 曲漾將一直拿在手裏的錦盒放至桌麵,左秋棠不住地猜測,裏邊究竟是什麽,便聽曲漾微笑道:“這一上午的傳聞,想必左姑娘已然知曉了。” “嗯,”左秋棠點了點頭,並膝乖巧坐著玩手指,不明白曲漾為何如此說,“計鋒好歹也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你殺了他,引起的波動自然不小。何況在世人看來,實在有些不可思議,等過些時候,風波過去便好了。” 曲漾歎了口氣道:“怕是等不到那時候了,左姑娘也知道,人心叵測,得知了宋家傀儡擁有這般可怖的禦敵之能,怕是各類企圖強搶的小賊都要日日夜夜惦記著。” 老話說得好: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左秋棠伸手湊至唇前,掩飾嘴角的僵硬。 這是在說她吧? 這就是在說她吧? 對於她的不自然,曲漾好像渾然未覺,接著道:“敵人隱在暗中,數量不知幾何,甚至有可能一些平素笑麵迎人的都在暗地裏打著見不得光的鬼主意。” 左秋棠:“……” 你別說了好嗎? 她有點懷疑,曲漾在指桑罵槐了,但對方眼眸清澈,信任純然的神情不似作假。 0641叉腰:“無恥老賊,自信點!說得就是你!” 曲漾的視線掠過肉眼無法捕捉的隱身衣,止住了當賊罵賊的話頭,話題又扯回了原位:“左姑娘知道,如今傳得沸沸揚揚的流言是把我宋家架在了火上烤。而如今,以我的內力要駕馭好這傀儡很艱難。” 他認真地盯著左秋棠,麵上一派認真:“左姑娘是救了我宋家的恩人,背後還有問書閣這座靠山,而且不日將北上趕往武道大會,尋常人動不得。” 白皙骨感的手指一動,搭在了錦盒的邊緣,曲漾微笑道:“這傀儡便贈予左姑娘罷。” “哐當。” 左秋棠落下的胳膊撞到桌角,劇烈的痛感席卷而來,她卻無暇顧及,隻是震驚得無以複加,情緒複雜得相是打翻了人間五味壇。 她心心念念的傀儡,正要謀奪的傀儡,作為宋家傳家寶的傀儡,當世僅有此一個的傀儡…… 就這樣,歸她了? 原本以為還要費一番周章,結果就這樣輕易地被人遞到了跟前,左秋棠久久地注視著曲漾坦然微笑的俊顏,心底居然難得地湧上了一絲羞愧。 “可這是你宋家的寶物,我隻是盡我所能注入了一些內力而已,當不得如此。” 曲漾笑意加深,桃花眼的眼皮彎起,深邃而又清澈的眼眸像是撒著細碎星辰的黑洞,詭異地染上了蠱惑人心的色彩。 “那些內力救了我們一家的命。左姑娘年紀輕輕便已然邁入了內勁,而我年近而立,也隻是外勁而已。” “我這一輩子一眼能望到頭,而左姑娘不一樣,這傀儡交到你手中,你所能成就的誰都無法想象。” “你看這隻傀儡……” 左秋棠順著他的話語,不自覺地低頭,看向擺在桌麵上錦盒裏的傀儡,小女童乖順地躺在裏邊,微笑的模樣栩栩如生,真像個活生生的可愛女娃。 而這隻小小的女童傀儡,卻是舉世無雙的傳奇傀儡,當年那位宋家先輩叱吒風雲的倚仗,哪怕是在一個不入流的外勁武者手中,都能靠其手段滅殺成名已久的一流高手。 傀儡上似乎有漩渦,一下子將左秋棠的全部心神吸了進去。 要是她是她的,該有多好啊。 “以後就是左姑娘的了。” 沉沉地盯著傀儡,隨著這一句落下,左秋棠麵上綻放出隱含瘋狂的笑容。 是啊,這是她的。 她的傳奇傀儡,她的傳奇始端。 曲漾起身離開,轉過身時他手上輕輕一彈,隨即,一縷瑩亮光芒從他指尖離開,落入了傀儡之中,似乎喚醒了什麽。 左秋棠笑容越來越大,抓著傀儡呼吸急促,整個人的全部心神都撲在傀儡上。 我的,我的…… 女童傀儡的眼眨了一下。 …… 臨近晌午。 青城一大戶人家的老太太七十大壽,請木偶戲班拿出最為豪華的陣容加禮。 傀儡戲還未開場,街道上人來人往,大多向那個方向湧去,頭頂烈日灼灼也不能消減他們的熱情。 其中一人衣著長衫,順著人流不緊不慢朝前方行去。 身邊的人擠擠挨挨,他反而獨得了悠閑,輕鬆自在。 突然一人被擠得險些栽個跟頭,那人緊緊閉上了眼,不知道即將跌落的是人群還是地麵,總之難逃被無情踩踏的命運。 然而預想的壞結果並沒有出現,一股托力從手臂傳來。 有隻手接住了他。 這人睜開眼,恰好看到手的主人渾不在意地抽手收回,而後接著往前走。 徒留被扶了一把的倒黴蛋怔愣著,剛剛那人的麵孔怎麽像是被霧籠住了一般,模糊得連五官輪廓都無法看清? 是他眼睛出了問題嗎? 那人正是曲漾,他離開問書閣現在落腳的地方後,又翻出了第一次見左恒源時的裝束,此時正去往茶樓赴約。 肩頭上,0641好奇道:“宿主,剛剛你給左秋棠的不是宋家的傳家傀儡吧?” 舉步邁入茶樓,曲漾笑問:“怎麽看出來的?” “直覺,如果說宋家的傳家傀儡給統的感覺是淩厲如刀,那麽你給左秋棠改造過後的贗品就……像個很會迷惑人的小妖精,讓人為它掏心掏肺,甚至豁出命去。” 心像是被一隻貓用軟軟的肉墊不輕不重按了下,癢得厲害,0641迫切想知道曲漾在離開左秋棠那裏之前做了什麽。 它可是看見了,那傀儡木木的眼神都活起來,跟真人無異了。第95章 傳家寶被盜的窮困傀儡師十二 茶樓雅間,一襲長衫的傀儡師與放下書卷的儒士相對而坐。 窗口敞開著,炙熱的日光如同火舌鋪灑進室內,卻因桌旁擱置著散發著絲絲寒氣的冰塊,並沒有掀起什麽熱浪。 茶香氤氳,絲竹之聲隱隱傳來。 身穿青色襦裙的女子端來衝淋過後的茶具,十分講究地開始泡茶,動作堪稱賞心悅目。 曲漾端坐在窗邊,閉目養神,他雖沒有睜眼,卻能清晰地感知到對麵坐著的人心內透著焦灼與激動。 在左恒源第三次整理袖口之後,曲漾緩緩睜開眼。 隔了層薄霧般無法將人麵孔看清,但左恒源能察覺出對方正在看他,那雙烏黑的眼眸掩在霧後,視線平淡,卻讓他不由自主地心裏一陣發緊,好像被什麽遠古凶獸盯上一般。 直至茶液入杯,左恒源的手腳方才不再發冷。 他忘記了。 任何一位強者都是踏著無數人走上來的,更何況眼前這位。如果不是心境老辣,恐怕也無法走到如今的地步。 而他居然想在這位跟前存有他心,另耍手段。 簡直自尋死路。 左恒源在心內否定了自己原來的想法和計劃,揮退了雅間內的其他人,臉上掛了笑意:“請用。” 曲漾同他淡淡地客氣一句,瞧著茶淺棕澄澈的色澤,垂首嗅聞片刻後,稍稍抿了一口。 這時,左恒源放下茶杯,笑道:“曲兄今日看起來心情不錯?” 兩人先前互有來信,曲漾跟他說了個假地址,要左恒源把信鴿飛去那裏,自己也回了一封,右下角是一個“曲”字。 左恒源看到就明了,這是眼前這一位的姓氏了,並且不願聽他再以高人稱呼,當下便直接改口了。 曲漾點了點頭,隔著薄霧似乎能看到他唇畔勾起了些微弧度。 他並未隱瞞:“近日發現了個傀儡道上的好苗子。” 左恒源的笑容明顯一頓,曲漾手指摩挲著杯壁,將他的神色盡收眼底。 打從一開始提出要左恒源找尋適合的衣缽傳人時,他便猜到對方會讓自己的弟子近水樓台,說不定真能摘得了月,而左秋棠對宋家傀儡的覬覦之心隻會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