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俞注意到他今天特地圍了一條淺灰色圍巾,連走路都故意放慢了步子。 林俞深吸了兩口氣,才沒有把情緒在明麵上表現出來。 林家在外多年的三兒子回來了,老太太高高興興地把這個壽誕過過去了,一天拉著人手就沒鬆開過,見人就說:“這是我家老三呐。” 林正軍一天就在她旁邊陪著。 後來到了晚上,家裏人都發現他臉上倦色明顯,才催促著人去休息。 林俞沒敢讓他回老太太院子,讓聞舟堯把人帶去了自己房間。今晚林家暫時還不會消停,估計會熱鬧整個通宵。 東邊的小院到了這個時候,遠沒有前院鬧騰。 路上聞舟堯提著林正軍的行李箱,隻要上手,就會發現箱子的重量輕得一看就是裝樣子,但誰也沒有說穿。 “你還是和小時候一樣不太愛說話。”反倒是林正軍先挑起話頭。 聞舟堯這會兒隱約比對方還要高上些許,他嗯了聲道:“身體怎麽樣?林俞很擔心。” “林寶寶還真是操心命。”林正軍笑了笑,然後問旁邊的人說:“看你們的樣子,這些年他應該不少讓你頭疼。” “還好。”聞舟堯說。 “我也還好。”林正軍說:“你可以這樣告訴他,林家的人是有骨氣的,到哪兒都忘不了。” 聞舟堯點頭:“好,我會傳達到。” “不過……”林正軍說到這裏卻突然遲疑起來,問聞舟堯:“小孩兒像是對我的情況一目了然,我要是沒算錯,他今年才初二吧?” “沒算錯。” “你教的?”林正軍一看也不是一般人那種性子,這會兒沒有在別墅裏那股沉鬱氣息,張揚就從眉眼中漏出些許痕跡,“我得提醒你啊,他還小,別太過頭。” 聞舟堯的眉間難得凝滯。 語氣裏有無奈:“不是我教他,是他一心想教我。” 林正軍挑了挑眉,“挺意外。”他這樣評價。 林俞抽空隙中途回到院子裏的時候,正好看見倆人閑聊。 “怎麽還沒休息?”林俞問。 林正軍招手:“崽過來。” 林俞就走過去。 “你奶奶沒說什麽吧?”他問。 林俞老實說:“沒有,她挺開心的,我回來的時候小姑已經帶她回去睡了。” 林正軍苦笑了下。 躺下去說:“你還是太不了解你奶奶,開心是真的,有氣也是真的,明早估計就到了算賬的時候了。” “不能吧?”林俞問。 林正軍:“算了,今天先睡吧,你們也回去睡。” 林俞本來有心問問向毅的事兒,但他也不想惹得三叔心情不好,就沒有開口。 和聞舟堯關門從房間裏退出去,林俞跟在他哥後麵,去了隔壁。 “哥。”林俞進門後出聲道:“你跟三叔說了些什麽?” “他讓我告訴你,林家人的骨氣在哪兒都丟不了,所以。”聞舟堯回身對他道:“不要擔心了。” …… 第二天並沒有照著三叔所猜測的那樣,老太太既沒有打算秋後算賬,也沒有任何生氣的樣子。林俞心想,三叔多年不歸家,真正不了解老太太的人其實是他自己。 老太太看不出來三叔不對勁嗎? 不會,那是他最牽腸掛肚的兒子,沒有人比她更在乎他。 別說老太太,連林俞都能發現,林家其他人會發現不了嗎? 但家人就是有那樣的默契。 為什麽都不說,也不問。 那是因為他現在還能好好的站在眼前,就比什麽都重要。 三叔的歸來不管有怎樣的曲折和隱情,依然猶如一劑強心針,給林家在經曆盛家以後修生養息的階段注入新的活力。 他會的東西很多,大半個月的時間就帶著林爍林皓一幫小輩在建京到處野。 楊懷玉的注意力徹底從林俞之前受傷的事件中脫離出去,忙著給林正軍補身體。 用楊懷玉的話來說就是:“那瘦得呀,都能看見胸前琵琶骨了,也不知道在外頭遭了什麽罪,這到了家裏,怎麽也得給養回來。” 三叔這邊的事情在一種看似平靜的氛圍中短暫安穩下來。 向毅作為輪船製造公司龍頭的負責人,要是真有心找麻煩,不可能這麽久沒有動靜。 顯然三叔在回來之前,一定做過什麽。 林俞短暫放心下來。 一中最近的課業也緊,尤其是高三。 聞舟堯忙得腳不沾地起早貪黑,林俞看見趙穎晴好幾次找他都沒說上兩句話。 初二這學期都已經過了大半了,建京也開始進入深冬。 林俞在一個平常無奇的早晨出門。 凜冬的寒氣初現,盛長街兩邊高大的梧桐上都是枯黃的枝葉,風一吹,沙沙響。 林俞本來心情還不錯,直到坐進教室裏的時候都保持在一個平穩線上。 直到早上預備鈴響,禿頭班主任夾著書本走進來。 林俞看到了跟在他後邊的人。 看起來斯文白淨的高瘦少年有一雙淡茶色的眼睛,直到他站上講台,說出那句:“大家好,我叫蔣世澤。” 那時候,林俞聽見有什麽東西仿佛從高空墜入深海,細微的動靜沉悶至無聲無息。 林俞冷漠地想,這次可是你自己送上門的。第24章 林俞以前遇上蔣世澤也是這差不多的年歲, 隻是這回晚了半年不到的時間。同樣的場景和地點,不同的隻是心境而已。 林俞依然清晰記得那個場景,少年就走到他後排的位置, 笑著說:“你好,我叫蔣世澤,以後可以叫我阿澤。” 現在林俞同樣看著站在桌子中間巷道裏,聽著同樣的招呼, 說:“是嗎?可是我這輩子最討厭姓蔣的。” 這會兒已經是早自習下課時間。 同桌原本正要從林俞背後出去上廁所的同桌,一隻腳都已經踏出去了,聽見這話一個趔趄險些摔倒。 同桌驚訝地回頭看著林俞, 再看看新轉來的同學, 一臉驚詫。 不知道平日裏出了名好脾氣的林俞怎麽突然這麽刻薄, 也不太理解,新同學怎麽臉色不是生氣而是尷尬。 林俞:“不好意思,我這人就是有些別人不能理解的敏感點, 希望你不要介意。” 蔣世澤恢複自然, 點點頭微笑說:“沒事, 可以理解。”緊接著他話一轉,又問:“我能問問你為什麽討厭姓蔣的嗎?” 林俞:“哦, 家裏八字算命,說我和姓蔣的天生不和。” 說出口的那瞬間, 林俞能感覺到對方錯愕了一瞬的表情。 以前班上就數他和剛轉學過來的蔣世澤玩兒得最好,蔣世澤窮追不舍。 現在林俞眼角帶笑,眼底深處卻如河川延綿, 冰封萬裏。 那天下午放學,張家睿請一圈玩兒得好的同學吃辣洋芋,其中就有林俞。 街邊的小攤旁邊, 七八個半大少年紮堆聚集,談論的都是隔壁班的班花,九班的那個物理老師聽說最近剛離婚心情不好,在班上對學生大喊大叫。又或者學校裏最近不學好的學生約了人在哪兒打架。 林俞沒參與討論。 “你怎麽回事?”張家睿皺著眉問他,“你這可是第二碗了,不辣啊?” 這家小攤上的味道是整條街最好的,也是以特辣出名。 林俞又吃了一口,像是才從張家睿的問話中回過神來。張了張嘴,辣氣從喉嚨口直衝頭頂,熏得鼻尖都開始泛紅。 “辣,不吃了。”林俞把手裏沒吃完的隨手放到張家睿的懷裏,問:“有水嗎?” 張家睿擰開手上的水杯遞給他,疑惑:“你狀態不對啊,咋了?” “有點惡心。”林俞說。 “惡心,懷了?” 林俞踹過去,“別貧。” 他已經惡心一整天了,從早上見到蔣世澤開始,他都在壓抑那種生吞蒼蠅的感覺。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一整天他都能感覺到後排的視線,如芒在背。 就在這個時候,不遠處的街角緩慢走來一人,林俞動作一滯。 張家睿見他臉色在一瞬間變得不好,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問:“認識?” “嗯。”林俞說:“我們班剛轉來的,蔣世澤。” 同時蔣世澤也看見了他。 這個時間段的蔣世澤對林俞來說比成年後的蔣世澤讓他記憶深刻。因為他曾經在最好的年歲裏為這個人拚盡了全力,他記得他課間沉睡在課桌上的側臉,記得那時陽光的溫度,記得他第一次和他說:“林俞,我們在一起吧。” 那些曾經對林俞來說最美好的記憶,都成了後來插進身體最深的刀。 時間改變一個人是悄無聲息的。 林俞甚至想不起來,那個人的笑容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敷衍,抿著嘴角的樣子什麽時候開始顯得刻薄,他又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決心背棄當初永遠在一起的決心。 所有不知情,成就了他們後來之間的慘烈收場。 成年以後的蔣世澤,林俞的記憶反而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