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這麽晚了,有什麽事兒?”  鄒筠瞧著開門而來的美豔小哥兒,身上還帶著些暖氣,止不住臉上的笑意:“瞧瞧你吃了飯沒。”  楚纖心中一暖,倒是也不瞞鄒筠:“還沒呢。”  “今兒你又往家裏送東西了,你這孩子,光是顧著別人,也不多替自己想想。”鄒筠道:“家裏做好了飯菜,過去一道吃吧。”  楚纖有些意外鄒筠竟邀他過去吃飯,雖然兩家人走得近,時常來來往往,但是礙於鄭江停卻是不曾一同用過飯,他詫異今兒鄒筠如何跟他客套上了,雖是如此,他還是道:“不了大娘,我都熱了飯菜了。”  鄒筠自是知道纖哥兒的為難之處,細聲道:“魚價也高著咧,你買的魚,怎生有不過去吃的道理。況且,是江停讓大娘來喊你的。”  “鄭大哥?”楚纖眉心一緊,顯然是不信。  鄒筠上前握住楚纖的手腕,安撫道:“是咧,大娘還能騙你不成,快走吧,就等你了。”  楚纖被鄒筠拉著,身體有些僵硬,雖步子在動,眉心卻不自覺的凝了起來:“大娘……您這……”  言語遲疑間,人已經進了院門,楚纖也隻好硬著頭皮跟在鄒筠的身後進了點著溫黃燭火的鄭家堂屋。  鄭江停見人可算來了,匆匆掃了一眼楚纖,這會兒少年未覆紗巾,整張臉都落盡了他的眼睛裏,果然不出所料,是張美人臉。  他避開目光,拉開凳子道:“別幹站著,坐下快趁熱吃吧。”  楚纖眸子輕挑,見其態度倒還真未有抗拒之意,也不知鄒大娘是如何勸動人的,不過他也未去深究,因為桌上的魚煮的實在是太香了,午時富月齋裏客人多,他顧著撫琴掙賞錢,草草吃了個饅頭填肚子,夜裏又聞了許久苦澀的草藥,這會兒被魚香味兒一撩,饞蟲都被逗出來了。  三人相繼落座,不由得都開始期待酸菜魚的味道,一口浸滿了魚香的豆腐入嘴,又嫩又入味兒,而魚肉有了酸菜和豆腐中和,不腥隻香,對於多日未沾葷腥的人來說,簡直開胃!  一盆魚吃起來是分外的爽口,鄒筠又驚又奇,殊不知兒子竟有這般手藝。  三人各有所思,幸福的沉默之際,楚纖突然急促的咳嗽聲卻打破了寧靜。  鄭江停放下筷子,看著少年偏頭彎著腰咳嗽,一隻手撫著胸口,渾身都被咽喉間的不適拉扯著顫動,垂於雙肩膀的墨發滑下,露出了一截秀頎白皙的脖子,鄒筠趕忙上前去給他順了順背。  楚纖重新坐直身子時,氣喘的不均,因咳嗽眸子中帶了些微氳氣,病態下那張讓人移不開目光的臉少了幾分嫵媚,反而多了幾分讓人心疼的弱氣。  “纖哥兒,你的咳嗽又厲害了,可有找徐大夫瞧瞧?”  楚纖擺了擺手:“瞧了,無礙,隻是一點小傷寒,咳嗽是老毛病了。”  兩人正說著,鄭江停忽然起身朝灶房走去,楚纖抬頭之際,隻瞧見了個匆匆而去的背影。  他眉心一動,自己這病秧子雖然患的並不是什麽傳染之症,但照舊多的是人介懷,誰又會歡喜與一個病癆子同桌吃飯呢,隻怕靠近沒有染上病氣,也要染上晦氣,不熟識之人都離他遠遠的,時有街坊也避著他,這麽多年來,也隻有鄒大娘不忌諱。  他偏頭看了鄒筠一眼,眼中頗為歉意,本是母子倆好好的一頓飯,到頭來還是被他給攪合了。鄒筠正想著怎麽打個圓場,又見著鄭江停高大的影子回了堂屋,與此同時,楚纖的位置前突然多了一杯熱水。  楚纖看著冒著熱氣的杯子,遲疑了一瞬。  鄭江停道:“喝些熱水緩緩。日裏愛咳嗽煮點冰糖雪梨喝。”  楚纖頗有些受寵若驚,竟不知該說什麽好了,隻木訥的點了點頭。  鄒筠眼懷笑意,挑了塊魚到楚纖碗裏:“多吃點,江停的手藝可比大娘的還好。”  楚纖心有暖意,又驚奇:“這是鄭大哥做的?”  鄭江停打著馬虎眼:“隨便做做,還合得上胃口就多吃些。”  楚纖溫和一笑:“鄭大哥有這樣的手藝,若是找間酒樓做廚子也是不錯的營生。”  說者興許是在拍馬屁,聽者卻有意,鄭江停想著現在身子骨還未好全,貨郎要走南闖北做買賣,現下繼續跑貨郎肯定不實際,這時候交通又不便利,就算有車馬能乘坐,可是一個要養家糊口的貨郎哪裏坐得上這些,刨開車旅費,能不虧本就是好的了,貨郎就是全憑一雙腳做生意。  時下又快入冬了,雖然這年節最是貨郎掙錢的時候,可身子不允許,想必鄒筠也不會放心他這時候繼續幹貨郎,從長計議,先在城裏找個差事兒幹著才是最穩妥的。  他應承了句:“那我明兒在城裏轉轉,瞧著能不能找個合適的差事兒。”  楚纖沒想到他還真有意,道:“富月齋最近剛才走了個廚子,鄭大哥不妨去試試。”  鄭江停點點頭:“好。”  鄒筠見兒子要出去找差事兒,心中自然歡喜,雖不放心他的身子,可是也知一個大男人在家是閑不住的,左右是在城裏找事兒做,多多少少心裏也有些安慰。  一頓飯三人吃的格外融洽,飯後,時辰也不早了,鄒筠送著楚纖出門,鄭江停將碗筷給收拾去了灶房。  三人倒是還挺能吃,一盆子魚已經不剩下什麽了,魚湯倒是還有不少,明兒一早起來下點麵進去,還能美滋滋的吃個魚湯麵,到時候再出門去找差事兒。  洗了碗筷,鄒筠已經回來了,母子倆一同在灶前收拾了一會兒,燒熱水洗漱。  鄒筠主動問起今兒鄭江停說借了錢的事兒,其實自打兒子醒來以後,許多細枝末節的事情上就有了變化,而今日變化是最為明顯的,她總覺得兒子一時間懂事了很多,真正長成了男子漢。  鄭江停道:“先前走貨的時候也結交了兩個兄弟,他們知道我現在的難處,一人借了些銀錢給我,也不急著我還,咱們就先把零零散散賒欠的賬給還了,到時候我尋了差事兒,再把銀子還給兄弟就是。”  鄒筠沉默了片刻,鄭江停說的也在理,時下欠這個鋪子一些錢,那個鋪子一些錢,下工回來時總被店掌櫃叫住嘮叨,時日久了不還,失了信譽不說,外頭傳的也難聽。  她板著指頭仔細算了算,一一說道給鄭江停聽:“王大夫那兒欠了十五文錢的出診費,王家油鋪欠了三十文錢,此外還有個大頭便是徐大夫那兒了,拿藥看診,有三錢銀子。”  遲疑了一瞬,她又道:“不過這三錢銀子纖哥兒幫忙給結了,先前你病著,娘便沒告訴你。”  鄭江停吸了口氣,這小少年,原身都那麽對他了,心還這麽善良,自己身體尚且不好,也不知道多想想自己,就是自己再能掙錢,那也不是這麽花的。  “纖哥兒一個人也不容易,這些年幫襯了咱們家不少,娘先把銀子拿去還給他。”賣糧食賺了七錢三十文,他拿了六錢出來,麻繩一串穿著一百文,一共六串兒:“還了賬後,剩下的錢娘拿著,家裏開銷還得用,我借的錢會想辦法還上,娘別在這事兒上操心。”  雖說錢借來的好像太容易了些,可瞧著兒子堅定的眼神和語氣,她莫名又覺得很是安心,總歸不可能是去偷來搶來的:“好,娘聽你的,就照著你的安排來做。如今你大了,家裏的事情也該讓你做主了。”  “娘放心吧,往後家裏的擔子由我來擔著,您少操心些,保重著身子。從鬼門關上走了一遭,很多事情我也想明白了。”  這麽多日子,鄒筠的照顧鄭江停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既然他已經占用了這幅身體,得了重生的好處,自然是要擔起原身的責任來。眼下日子雖然難些,但他好手好腳的,又有空間在,還不信不能把日子過好了。  鄒筠紅著眼沉沉點了點頭:“娘自然會好好的,以後可還要帶孫子的。”  鄭江停霎時被說的啞口無言,隻道:“這事兒還不急,我先去洗漱了,明兒一早出去看看。”第5章   鄭江停心裏惦記著事兒,次日起了個早,推開門,外頭的天還有些灰蒙蒙的,院門的門閂卻已經打開過了,他徐步過去拉開院門,巷子裏黑黝黝的一片,偶有開門的聲響,在深巷裏格外幽深綿長。  原以為自己起的夠早了,沒成想早已有人先在他之前出了門,想必鄒筠這會兒也都快到主家了。他倒是也不急著出門,這時辰恐怕好些店鋪都在準備著開門,沒有這麽早去找差事兒的。  回到屋裏,照著昨兒夜裏的想法,他本打算煮碗麵,結果家裏壓根兒沒有麵粉,想法落空,隻能草草吃點。  一番整理拾掇,轉眼就到了辰時,出了巷子,這時辰街上已經熱鬧起來了。  纖哥兒所說的富月齋在東街,是縉城最為繁華的一帶,整條街上戲耍玩兒樂的最為多,左岸一帶靠著河,茶樓酒肆臨河而建,春看江水冬看雪,最是閑樂風雅的好地勢,而右邊未曾靠河,位置稍微次些,多是些金銀首飾店鋪,綾羅綢緞布莊,總而言之,吃穿貴的好的都在這條街了。  東街盡頭往北邊去一些,一排垂柳後頭是大宅邸,大都是巨商達官顯貴,縉城有名有姓的大戶人家都愛往那一片擠。  鄭江停依稀可見著巍峨的宅邸大門,最小的一處宅子都有青梧街十餘戶人家那般大,真真是富人區了。  他收回目光,在東街中段尋到了富月齋的招牌,燙金大字,層疊小樓,是處既能吃飯又能喝茶的好地兒。  時下不是飯點,稀稀拉拉進出的客人都是進去喝茶聽曲兒的,鄭江停仰頭看了幾眼招牌,隨著客人便往裏走。  “誒,誒,幹什麽的你?”  方才踏進門,鄭江停便被一名小眼兒夥計給攔了下來。  “聽說富月齋招廚子,我是來應招的。”  聞言,夥計上下打量:“你這模樣哪裏像是個廚子,可別是來招搖撞騙的。以前是在哪處酒樓當差事兒的?”  鄭江停眉心一擰,禮貌卻不算客氣的反問:“小兄弟可是富月齋的管事?”  夥計被噎了一遭,梗著脖子道:“問你什麽答什麽便是,怎麽那麽多話來說?”  “小兄弟既不是管事做不了主,我說再多又有和意義?”  “誒,我看你這人存心是來鬧事兒的吧!”夥計見是塊硬骨頭,沒有占到言語上的便宜心頭不快,挽起袖子作勢想要趕人:“你當富月齋也是你這種滿臉窮酸相的人能來攪和的?”  “小八!”  身後忽然響起的清冷聲音打斷了火氣漸盛的局勢,夥計回頭,竟立馬收了方才的氣焰,客客氣氣的喊了一聲:“雲容公子。”  鄭江停抬頭,瞧著個懷抱琵琶,麵覆紗巾的人往這邊走來。  雖然眼前之人描眉弄裝,又換了身鮮亮的衣衫,鄭江停看到那雙丹鳳眼時,還是一下認出了是纖哥兒。  楚纖溫聲招呼:“鄭大哥過來了?”  “剛到。”  楚纖頷首,轉而又對夥計道:“後廚才走了人,這是我同管事引薦的廚子,還請幫忙照料一二。”  盡管語氣冷淡,夥計還是笑眯眯應承道:“竟不知是雲容公子引薦的人,難怪瞧著才高八鬥。有公子一聲交待,小八一定替公子好好招呼著,這就引著這位兄弟去找管事。”  楚纖眉心微動,又看向鄭江停:“鄭大哥,還有客人在等,我便不能引你前去了,得先去樓上了,如若有事,再喚我一聲。”  鄭江停沒想到又麻煩了他一次,連忙點了點頭:“你去忙吧,不必擔心我。”  楚纖未再說話,抱著琵琶緩緩往樓上去,鄭江停覺著纖哥兒在富月齋時和在家裏簡直判若兩人。  “還看呢,到底走不走?”  夥計沒好氣道。  鄭江停未怒反而笑了一聲:“我看小兄弟去戲樓裏唱戲恐怕比當夥計更合適些。”變臉變的這麽快。  夥計嘟噥:“情願你炒菜跟嘴炮功夫一樣厲害,可別丟了雲榮公子的臉麵惹人笑話。”  言語間,兩人穿過大廳,繞到了後廚。  富月齋後廚寬闊,鄭江停覺著跟自家的房子差不多一樣大了,最氣人的是在此基礎上人家的院子還比自家的大兩倍。  這會兒後廚的人正在準備午時的飯菜,十幾口大鐵鍋裏正蒸著飯,騰騰的熱氣把整個後廚都蒸的暖烘烘的,猶如在一層霧氣裏,空氣中團著米飯的香甜。  “手腳都給麻利點兒,大蔥芹菜全給折好,該洗刷的都給洗刷好咯!若是叫客人挑出一根毛發來,各自收拾東西滾回家去!”  鄭江停聽著頗有氣勢的訓斥聲,隨著夥計走近,可算是見著了富月齋的管事兒,一個四十幾歲的中年男子,瘦瘦高高的,一身長袍站在一幹廚子仆婦間,倒是有些鶴立雞群的意味,人過來時和他差不多高。  “你就是雲容引薦的廚子?”  “就是雲容公子引薦的,方才還交待了咧。”夥計嘴巴快,鄭江停尚未答話他便先搶著說了。  管事的卻是眉毛一蹙,一巴掌揮開了夥計:“誰問你話了,滾一邊忙你的,少在這兒耍滑頭偷懶。”  夥計應了一聲,灰溜溜的回了大廳裏頭。  管事的又瞧向鄭江停:“都會些什麽?可有最擅長的大菜?”  “蒸的煮的炒的涼拌的都會一些。”鄭江停想了想,若要說大菜的話,他還真沒有專攻過,不過不拿出點東西來,恐怕是很難留下,也正如夥計所說,到時候別丟了纖哥兒的臉,一路而來不難看出,纖哥兒在富月齋裏是有幾分薄麵的。  從原身的記憶來看,這個時代尚且還早,若是按照曆史長河的發展來比對,當下得是唐以前了,可是很多好東西都還未出現的。昨兒他煮魚連辣椒都沒有,用的還是茱萸和芥辣調的味兒,可謂是辛酸。  當下吃食無非注重味道美觀和排場,富月齋又自詡風雅,若是做個好瞧的菜來,應當是很應景的。  “大菜說不上擅長,不過會點投機取巧的菜,管事可否讓我一試?”  廖建章稍作思索,瞧著現下也還早,又有空餘的鍋灶,想想便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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