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鄭江停也有考慮,隻不過正街的鋪子實在貴,沒有點家底當真不敢租用,再者正街一帶的飯館兒為了宰割外地人,飯菜價格都比尋常的高,久而久之,縉城本地食客都不太願意在正街吃飯了,若非特殊情況,有空閑時多半都會尋著別的街吃飯。 綜合考慮下,鄭江停也就放棄了做外地人的生意,老老實實把消費群體放在了本地人身上。 …… 午後,鄭江停送了一把幹果給回頭客,送最後一位客人出了飯館兒,介於午高峰和晚高峰之間的悠閑時間就來了。 這段兒時間吃飯的人少,生意很是蕭條,大家都可以閑著,纖哥兒在櫃台前拾掇算盤,鄒筠在洗中午堆積下來的碗,他也無事兒,幹脆在門口剝蒜理蔥,若是有人經過,還能吆喝兩嗓子把人叫進來吃飯。 “鄭師傅,要一份兒番茄炒蛋蓋飯,可有空給任老爺子送過去?” 來的是個高高大大的年輕人,肩上扛著個麻袋,也不知裝的什麽,鄭江停沒有過問,隻道:“能送,什麽時候要?” “酉時那段兒送過去就成,話帶到我先去忙了,主家還等著咧。” 纖哥兒聞聲放下算盤過來,疑惑的瞧了一眼已經走遠的男子:“如何不問住處,任老爺子是誰?” 鄭江停沒落下手上的功夫:“是咱的主家,鋪子就是任大爺租給,前兩日他還來過咱們鋪子,我讓你送點幹果給老爺子,他說牙口不好,隻拿了一把嚐鮮,不知你還有印象沒。” 日裏來來往往的客人不少,男女老少都有,混著眼熟的客人鄭江停就讓送點幹果,他送的多了,還真不太有印象。 鄭江停瞧他有些迷糊,笑道:“不礙事,下回他過來我指你認認就是,他家就在旺民街後頭的民巷裏,不遠,幾步路就到了。” 楚纖答應了一聲:“任大爺還是第一個讓把飯菜送上門的。” 一句感慨,鄭江停卻若有所思:“不知可是出了什麽事兒。” “去瞧瞧就知道了。你忙著,我去看咱有沒有食盒,送出去的吃食也不能涼著。” …… 酉時已經是飯館子生意好的時辰了,鄭江停為了不耽擱,提前了一些把任大爺要的菜準備好,近來吃番茄炒蛋蓋飯的客人很多,為了不讓客人久等,他一般都會先做好一大份番茄炒蛋,客人要蓋飯的時候,直接一勺子就能出菜,至於其他菜就不敢這麽做了,怕銷量不夠高,到時候剩下就不熱乎美味了。 “任大爺,我是鄭江停,您在飯館兒點的飯我給您送來了。” 旺民街後的民巷不似青梧巷有個院子,這是直接開門進屋的,他敲了一會兒門,老爺子才慢慢吞吞的過來把門打開。 “等久了吧。”任老爺子打開門來,人一瘸一拐的,鄭江停連忙扶了一把,將人攙到桌子旁。 “不礙事兒,屋子裏的幾步路還能走。”任大爺笑嗬嗬的坐下,毫不掩飾嘴饞的揭開了食盒蓋子,聞著熟悉的酸香味兒咽下了口唾沫,指著飯菜道:“我這幾日可好這一口,這番茄啊酸酸甜甜的,就著湯汁泡著飯啊,吃起來可美,就是不知道這番茄是什麽?沒聽說過也沒見著過。” 開業以後不乏有客人問過這個問題,鄭江停從善如流:“是外地拿的種子,以前我幹貨郎的時候見著的。” “大爺,您這腳是怎麽的了?” “老了不中用了,我今兒從茶肆裏回來時在路上絆了一跤,大夫說扯著了筋脈,要養個十天半月的。” 鄭江停聞言憂慮:“您一個人住著那如何方便,可有寫信給縣老爺。” 任大爺擺了擺手:“不惹這些麻煩,簡單的事情我能做,就是日裏吃飯麻煩了點兒,我還打算日日讓人捎個口信兒,就在你們飯館兒裏吃咧,就是不知你有沒有空送過來。” 能賺錢的事情,如何會不能,鄭江停爽快道:“能!也不麻煩你讓人捎口信兒,我每餐送過來時您給我說下一餐,也省的別人跑了。” “好好,如此再好不過了。”任大爺很是高興:“就這麽說定了,這到了飯點兒飯館兒裏肯定忙著,你快去,別耽擱了。” 鄭江停倒也沒客氣多留,臨出去時道:“那大爺您保重著身子。” 回去時不出所料,飯館兒裏已經團了好些客人了,點了番茄炒蛋的鄒筠都給上了,餘著的還得他親自上陣,給客人賠了不是後,他連忙上手做起菜來。 過了幾日,鄭江停照舊給老爺子送了飯去,老人家以前過了許多苦日子,一日隻進兩餐,都讓他們飯館兒給包圓了。這次去送飯,鄭江停把纖哥兒也一並帶上認了認人和路,飯館兒裏到了飯點兒他一個廚子實在走不開,隻能讓纖哥兒跑一趟了。 任老爺子不是第一次見纖哥兒了,原在飯館兒裏就見過,當是他連同眾多食客一樣覺著小哥兒生的不凡,跟著猜測兩人的關係,時下瞧著兩人肩並肩的,全然是夫妻樣了。 鄭江停高大英俊,為人也不錯,他原還想著給孫侄女兒物色一二,時下卻是可惜了,他誇讚了一句:“小鄭踏實肯幹,夫郎也尋的好。” 鄭江停對於這些誤會,解釋的都有些麻木了,飯館兒裏說兩人是夫妻的,已經快趕上問番茄是什麽的數量了,他無奈解釋:“不是夫郎,是弟弟。以後就讓纖哥兒給您老送飯菜來,我帶他來走一趟,讓您混個眼熟。” 任老爺子大起大落,人還有些糊塗,路過的鄰居打斷了他的思緒。 “老爺子,今兒飯館兒又給您送飯了,吃的是啥啊?” “魚香肉絲蓋飯。” “我老遠就聞著香味兒了,咱家那兩個小的早就想去街尾飯館兒去嚐嚐鮮,我正說著今兒晚飯帶兩個去咧。”這話既是對老爺子說的,也是對鄭江停兩人說的。 這條民巷裏多是生意人,鋪子大多在旺民街上,生活條件普遍還不錯,隔三差就能下館子,既是說下館子那多半就會去,不似青梧巷裏的街坊,說說也就是說說了。 鄭江停熱情的招呼了人,隨後才同纖哥兒離開。 他一邊走一邊道:“這些日子同任老大爺送飯,我忽然覺著光靠著飯館兒裏的生意也不行,還能把生意擴展一下。” 楚纖不明所以:“如何擴展?也不是人人都會像鄭老大爺一樣獨居又傷了腳。” “也不單是要像鄭老大爺這樣的才能送飯啊。” 鄭江停未全然把話說完,心裏有了些譜兒。 次日,他在午飯前把菜單上有的蓋飯都小炒了幾份,交待鄒筠和纖哥兒道:“待會兒我出去一趟,若是有客人來,點了蓋飯你們直接添了菜上就是,若是點別的菜,就告訴客人暫且不行,願意等就隨其等著,不願等的也不留。” “你這是要幹什麽去?” 鄭江停提著兩個一早準備好的食盒往外走:“擴展生意去。” 鄒筠歎了句:“這孩子。” 鄭江停順著旺民街出去,雖至飯點兒,一路上的鋪子卻都開著,開鋪麵兒的人整日都離不得鋪子,隻怕前腳走了後腳客人來錯開丟了一樁生意,午時的一餐飯就成了問題,鄭江停打過這些掌櫃的主意,後頭卻發現每日到了時辰,人家裏頭都會送飯食來,輪不到他來操心,撿漏倒是能撿到兩個,但是不多。 他念著的還是碼頭,這碼頭上每日都有大批的人卸貨裝貨,人流量大,做的又是體力活兒,飯菜賣出去應當不成問題。 縉延河上碼頭邊,這當兒正停靠著兩艘大船,一艘正在上貨,一艘卸貨,時至午時,貨搬運的差不多了,一群赤著膀子的男人在甲板上滯留,三五幾個肩頭掛著衣衫往碼頭上走。 鄭江停抓著機會,沿著碼頭邊,邊走邊吆喝:“蓋飯,蓋飯!熱騰騰新出鍋的蓋飯!汁水旺嘞米飯足!” 方才吆喝了一聲,還沒拉著客,倒是讓他先撞見了個熟人。第23章 “五十文,數清楚些,離了手差上數目可別來這兒鬧騰啊。” 碼頭邊上一群赤膊男子正圍成一圈,裏頭是個長衫中年男子,手裏拿著個賬簿。 鄭江停離的遠,雖聽不清在說些什麽,可瞧著人一身汗淋淋的男子從人群裏出來都在清點銀子,大抵也猜了出來是在結賬。 他瞧著其中有個體格兒偏瘦的男子正用搭在肩膀上的汗巾擦臉,麵容十分熟悉,細細一看,竟是富月齋的張賦。 在富月齋上工時,這小子時常在他手底下打雜,很多酒樓裏的彎彎繞繞還都是他告知的,一來二去兩人混的挺熟的。 他記得張賦對外話不多,雖然在富月齋裏默默無聞,但手腳勤儉,很少被管事的訓話,不知差事兒幹的好好的,如何忽然來碼頭幹體力活兒了。 “張賦,我就說你不適合來碼頭幹這些賣力的活計,這口飯可不是誰都能來吃的。你說你在大酒樓裏當夥計多好,銀子穩穩當當兒的拿,咋就不好好把握著。” 鄭江停正想上前去同張賦打聲招呼,忽的上來個方臉愣頭青猛的勾著了張賦的肩膀。 兩人瞧著年紀相仿,不過愣頭青臉黑黢黢的,不如張賦清秀,愣頭青也不顧張賦的臉色一直大著舌頭說話:“俺娘還老誇你有本事能在大酒樓裏幹輕巧活計,這不,還是來碼頭了。對了,你娘怎麽樣了,聽俺娘說年前就得了咳嗽病,現在還沒好,這病到底能不能治啊?” “咱隔壁巷子的老於,那個跛子,你記得吧,前兒就是老咳嗽,咳著咳著就來了口血,時下家裏都擺過喪……” 聽到這兒一直未曾開口的張賦實在忍不住打斷了他的話:“你到底想說什麽?” 楞頭青被張賦的態度驚在了原地:“我能有啥意思,不就是關心你娘兩句嘛?你橫什麽!” “我娘就是年前染了些風寒,很快就好了,不勞你費心!” “誰風寒那麽久不好,我看可別是癆病!誰他娘的要費你的心,有本事就別求著我給你介紹碼頭的差事兒。”楞頭青把肩膀上的汗巾一甩,手臂捅進衣袖裏,嘀咕了一句後不理會張賦,大著步子就去了。 鄭江停老遠瞧著張賦垂著的手驟然間捏成了拳頭,怕人衝動上前給愣頭青一拳頭,到時候齟齬惡化,事態就更嚴重了,他趕忙喊了一聲:“張賦,你怎麽在這兒?” 前頭的人聞言回過頭,捏緊的拳頭鬆了開,幾步迎了過來:“鄭師傅。” 人走近了,鄭江停才看見張賦略微單薄的肩膀上有一大片紅印子,碼頭上的貨物重,一袋子貨物大幾十斤壓在肩膀上輾轉,若是體力不濟,很容易閃著腰身,損到筋骨,張賦這種顯然就是才來碼頭不久,否則肩背也不會留下很明顯的淤痕。 “你這是怎麽了,如何來碼頭做事了?” 張賦撓了撓後腦勺,雖然年歲上他比鄭江停小不了多少,但是在他麵前總跟個小孩兒似的:“碼頭上搬一艘船的貨就有五十文錢,銀子來的快又多。” 鄭江停沒有來碼頭幹過,但是大抵也是知道這碼頭的深淺,雖說一次性就能拿五十文,若是船主大方些,給的還能再高點,但是碼頭上也不是天天都有活計,前來當搬運的男子不少,很多時候即使有船都不一定能擠得上去。 另外,若是在裝卸貨物的時候出了什麽意外,船主也是不管的。 他睨了張賦一眼,不置可否,隻是揭開食盒,端了一碗肉末茄子蓋飯遞過去:“餓了吧,把衣裳穿上吃點兒,雖說要開春了,這陣兒風還涼著,可別染了風寒。” 張賦忙了一上午,幹的又是出力氣的事情,因是新人才來,怕船主覺著他偷奸耍滑做事兒不伶俐一直埋頭幹,時下肚子早餓了,聞著噴香的蓋飯,他巴不得直接來個兩大口。 油炒的茄子條兒上還能看見肉末子,菜下是一碗大白米飯,這些可都是好吃食了,他如何會好意思要鄭江停的飯菜:“我不餓。” 鄭江停隻差看見人咽口水了,他把碗塞過去:“餓不餓的我還能不知道,啥時候跟我這麽客氣了。”以前在富月齋兩人可沒少撈菜吃。 張賦在褲腿上擦了好幾下手心,怪不好意思的接過飯碗:“謝謝鄭師傅。” 兩人尋了個石墩兒就在碼頭邊坐下,鄭江停瞧著身旁的人大口吃著飯,一邊還不忘誇讚飯好吃,他等人吃了好一會兒才道:“現在能說說是咋的了。” 張賦咽了口飯,情緒低了下去:“我被管事的開除了。你走後不久,富月齋裏裁了幾個雜役,原也沒有我的,後頭不知咋的管事突然就來給我結了工錢,讓我別去了。” “差事兒做的好好的,誰願意走啊,咱這些平民老百姓找個穩當的差事兒不容易,都得靠著那點兒工錢養家糊口,我本想著再去求求管事看能不能把我留下,誰知道管事兒的把我裁了是為了讓他新納進門的小哥兒,他小媳婦兒的弟弟沒差事兒做,於是就把我裁了空個位置,好讓小舅子頂上。” 鄭江停眉毛一擰:“這管事當真是喜歡給親戚尋差事兒,富月齋的廚子是他大舅子,夥計是小舅子,隻怕富月齋做事的都要成他家裏人了。” 張賦搖了搖頭:“同樣是給人做事兒,廖建章都娶的起小媳婦兒了,咱還在愁活計。” 鄭江停寬慰了幾句,小老百姓的日子難,他也是知道的。 張賦歎了口氣:“俺娘病了,我想請大夫給她好好看看,可是她舍不得銀子,說是給我攢著娶媳婦兒的,死活不肯用銀子,前兒還把我請去家裏的大夫給氣走了。我也不怪她,我知道她是心疼我,曉得我現在沒了差事兒日子難,這不隻能瞞著她來碼頭賣力氣,哄著她說找著穩定的差事兒了。” 說著,他不免更加憂心:“方才鄭師傅怕是也瞧見了,我得罪了介紹我來的人,怕是在這碼頭難混,但願別的船主能繼續讓我卸貨。” 鄭江停正欲開口,忽的眼前本就不大的太陽一黑,兩個壯碩的男子立在了跟前,張賦刨飯的手都給頓住哦了。 “二位可有事?” “方才我們好似聽你吆喝了兩嗓子,可是賣飯食的?我們聞見這哥兒們吃的還挺香的,老遠都是香味兒,就過來問問。” 鄭江停聞言一喜,方才光顧著跟張賦敘舊了,差點兒忘了正事兒,殊不知時下碼頭上好些人都在瞧著他們。 他當即打開食盒,熱情道:“是賣飯食的,兩位可要買一份?葷的十八文,素的十五文。” 聽著價格兩人對視了一眼,嘀咕了幾句。 “有茄子的,木耳的,還有小鋪兒最為火爆的番茄炒蛋,有菜有米飯。” 聽了價格有了些猶豫的兩個男子聞見食盒裏的香味兒,頓時又有些動搖了,不由自主的靠近鄭江停,眼睛瞄向了食盒:“還不止一種,瞧著倒是還不錯。” 鄭江停有心做成生意,放低聲音道:“卸貨是體力活兒,吃飽了才有力氣做事不是,二位要是瞧的上這飯食,我給二位便宜一文。” 張賦還不知鄭江停開起了飯館兒,當下卻是知道這是在做生意,趕忙也附和道:“這飯食當真是好吃,可比下館子點個小菜要劃算多了。烹香,不信你們聞聞!” 說著,張賦當著兩人的麵狠狠刨了幾口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