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煜談的很詳細,唯獨將宮淩對他那種過去偏執的感情略去。  待容煜說罷,顧雲思量了許久,才道:“蘇公子此刻在何處?”  “仍在敵營。”  容煜回答這個問題時,眸光暗了一暗。  他沒有將蘇音出賣自己的事說出去,不知為何,頭一次對一個帝國的細作起了憐憫之心。或許是因為早已經把這個人當做容亦了罷,那個客死異鄉,還不曾好好放眼燕國風土的孩子。  行軍打仗,憐憫之心最是要不得。  前幾日趕路時,夾道病死的百姓浮現在腦海中。  手心的明珠微涼,此刻,容煜在心中做了一個決定。  “宮淩,必須死。”  話鋒轉的有些快,顧雲在聽到這句話時愣了一愣,待反應過來,即刻跪在了地上。  “臣接旨。”  墨色的瞳子微沉,容煜深深吸了一口氣。  即便是在帳中,仍能聞得到南邊特有的冷冽與潮濕.  將士們在南方太久了,是時候回去了。  .  容煜與顧雲現下所在的隊伍,是安小將所領。  因著安小將被裴印堂喚了去,顧雲特地親自將大營的意思送過來。  本是想著過幾日打仗,把這支隊伍也領過去。如今看來,倒不是非打不可。  顧雲仔細思量容煜話裏的意思,大概是此仗可打可不打,但是宮淩必須死。  顧雲是個隨性恣意的人,心底下自是不希望打起來。  兩國交戰,苦的不止是軍中的將士,還有土地上的百姓。  一戰百廢。  正因為見過戰火連天的流離失所,所以才會格外貪戀如今盛京的繁華。  容煜騎在馬上,靜靜看著林中的草木。  “該走了。”容煜道了一句,握緊手中的韁繩。  “是。”顧雲回過神來,把韁繩在手上繞了幾圈。  兩匹馬竄出去,飛矢一般。  .  大營,主帥的軍帳外跪了一地的將士。  所有人的目的隻有一個,便是請戰。江逸白不願出兵,他們便自請出戰。  樊將軍到時,看見這滿地的人,當即惱火十分,直接高聲罵了起來。  “陛下落入敵營這麽些日子,你這吃裏扒外的東西仗著陛下的信物,就這麽畏畏縮縮,你是縮頭烏龜,可別當咱們跟你一樣!”  裴印棠放才打探軍情回來,見樊將軍如此,忙上前拉了一把。  樊將軍扒開裴印堂的手,繼續道:“想當年皇祖在的時候,咱們戰無不勝,就沒有被人騎到頭上的時候。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你不過是西雲質子,哪裏輪得到你來號令咱們!諸位聽著,陛下待咱們不薄,咱們也都發過誓,隻聽命於陛下,既然如此還跪在這兒請什麽願。跟我殺出去,殺個痛快,先要了那宮淩小兒的命,再接回陛下!”  “樊將軍說的對!”  一呼百應,不少人站起附和。  不多時,軍帳的簾子被掀開。  阿四走出來,將簾子別在帳上。  江逸白披著鬥篷,從帳中緩步走出。  墨狐裘的鬥篷,是容煜從前常披的那一件。  與眾人臉色不同,江逸白格外冷靜,像是個置身事外,袖手旁觀的人。  他冷眼看著帳外的人,啟唇道:“黎國來人,不過三言兩語。三言兩語,就足夠諸位將軍們亂了軍心麽。”  他在問將士們,也在問自己的心。  樊將軍聞言,握緊了拳頭,道:“說的輕巧,你整日在軍帳內坐著,又知道些什麽。”  江逸白看著樊將軍,道:“我隻知,便是真正的陛下在敵營,也不會希望你們一窩蜂就這麽闖過去。”  那個男人,隻知道家國重,己身輕。無論何時,皆不會兩自己的性命放在首位。  江逸白見無人開口應答,又道:“從黎國送信至今已有七日,七日來隻有這麽一個消息,黎國人按兵不動,唯在城門處叫囂,等的就是咱們軍心大亂。”  宮淩其人,遣兵布將,尤善誅心。燕國將士們最注重的情誼,恰恰是他最好的武器。  能放出容煜在黎國營地的消息,一大半是真的。可越是這個時候,便愈發不能自亂陣腳。  江逸白手中緊緊握著玉佩。若說出兵,他是最想出兵的一個,恨不能單槍匹馬夜闖敵營。  可是他不能,容煜不在,他得看顧好所有的人。  他有一種預感,按兵不動,應是容煜此刻最想讓他做的事。  再等上一等,等過了今夜,若是再沒有容煜的消息,他便真的要動手了。  作者有話要說:  來了第93章   入暮,大營燈火通明。  所有將士們守在帳中,皆沒有睡去。  江逸白倚坐在燈畔看著案上黎國的地圖。  無論人前還是人後,江逸白總是習慣歪著,小時候是因為生病,如今是為了掩人耳目。  不會有人把一個病秧子放在眼中,即使這個病秧子已經從質子變成了西雲王,在外人眼中,這一切也隻不過是燕王的恩寵。  坐在對麵的人放下手中的密信,沉聲道,“臣看過許多書,一路走來也見了不少病患,仍是有些拿不準。”  江逸白聞言,抬起頭來,挑了挑岸上的燈芯,問道:“依江太醫所看,那些人是什麽病?”  而今黎國的疫病,倒是燕國更為憂心。  張翎略略蹙了眉,道:“初起咳嗽胸悶,再後來便咳吐膿汙,依臣所見是病在華蓋。至於那些死在路上的人,臣看著像是另一種病……”  “什麽病?”  “癆病。”  “癆病?”  “正是,隻是臣有一事不解,癆病雖易染人,但華蓋之病,肺中有膿毒之人,臣是醫治過的。臣可以肯定,膿毒不是會過人的病,怎麽會有這麽多人同時身染膿毒與癆病……”  江逸白靜靜看著燭火,片刻後,道:“會不會是初起膿毒,不甚在意,最後垮了身子才被一個半個人染了癆病。黎人大半不精醫術,遇到此狀便以為這兩個病是一個病,如此……”  “如此,隻要有一人咳嗽胸悶便會被人疏遠,哪怕隻得了膿毒的人,也不會有人敢醫治。”  張翎突然懂了江逸白的話,一時有些激動。他看著江逸白,突然感覺任督二脈都被打通一般,渾身皆暢。  江逸白看著對麵的人,淺淺笑了笑沒有再說話。  還隻是個開始。  疫病與戰亂往往相伴而行,疫病可以過去,但是黎國過不去。隻要有宮淩在一天,這片土地便永不會安寧。  “天快亮了……”  昏暗的燈火下,江逸白道了一句。  眼眸中的光微晃,手中的筆點在了折子上。  朱砂在紙上暈開,如同鮮血散落。  每日的這個時辰是江逸白安寢的時刻。  張翎起身告退,出了軍賬。  軍營外,林深處的樹葉沙沙作響。  暗夜中折服著永遠不會沉睡的人,唯等一聲令下,便悄悄潛入黎國的軍營。  .  烏雲遮月,軍帳中有人乘夜色而出。  耳畔是不知的的鳥叫聲,詭異十分。  林深處,腳步聲比從前沉重許多。  還記得第一次有這樣沉重的心情,是多年前赴往燕國的時候。  那個冬日,那個盛京。  他在大雪重重的燕國,見到了改變自己一生的人。  柳暗花明,峰回路轉。  這世上有許多人都死在了等待日光的頭一天夜裏。他是幸運的,因為容煜,也因為自己。  今夜,大概是江逸白最義無反顧去冒險的一次。  從前容煜總時時刻刻護著他,這一次就讓他帶容煜回家。  “動手。”  夜風淩冽,刀鋒即出,揮兵南下。  .  眼前漆黑一片,最後的火折子被小雨淋滅。  容煜把顧雲丟棄的火折子摸起來,裝進了袖中。  “陛下撿它做什麽。”顧雲問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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