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在越來越懷疑,從五年前你被設計,到我學會複活技術使你重生,再到後來有蟲刻意在監獄裏提起十幾年前發生在邊境的科研實驗,從而引導咱們一路來到帝都……這些事情,背後都有蟲在安排。” 雨已經停了,明明是正午,卻沒有一絲陽光,穆溪墨綠的瞳孔顏色逐漸轉深,醞釀著風暴,像是要把盯著看的蟲給吸進去。 他輕聲說,“而那蟲的下一步,就是控製咱們其中一蟲的行動,然後叫我們替他做事。” “製造適合重生的身體、幫他複活什麽蟲,或者是……讓他長生。” “無論怎樣,被操縱的感覺……真的是讓蟲,非常、非常、非常地不爽啊。”作者有話要說: 完了,穆教授即將二度黑化(狗頭) ☆、昭雪 新星曆439年12月初,審判庭預備處理了一起奇特的案件。 針對五年前的科研所殺蟲分屍案件,審判庭決定重新展開調查審理。 盡管有些審判官覺得再次審理這起案子可能會不太妥當,無論最終結果怎樣,都會或多或少地影響審判庭的聲譽,但蘇格身為代理最高審判長,力排眾議,一錘定音。 “案件的審判將會在半個月後進行。” 這一消息被審判庭官方平台公布出去的時候,星網輿論引起了軒然大波。 【用戶987403:不是……這是什麽操作?所以說當年“最強實驗體”殺死科研蟲的事情難道還有轉機?這不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嗎?】 【圓圓的腦瓜:不至於不至於,又不是拍戲,興許隻是當時還有同謀沒有被抓到,這次一起懲罰了而已……】 【朵七七:審判庭怎麽可能出錯,我其實比較關心一個問題——這次重審直播秦斯會主持嗎?】 【瑪格麗特小嬌妻:回樓上的,應該不會。雖然他能力很強,但畢竟在審判庭裏才隻是個“實習”審判官,頭頂還有十一位正牌審判官呢,上次不過是偶然頂替,這次可難說了哦!話說蘇格審判長不用避嫌,會不會親自審判?】 【逝去:我比較在意的是五年前的案子,哪裏還有什麽證據?那個實驗體已經死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那樣默認了不好嗎?非得搞出那麽大的動靜……】 【eie:不讚同樓上的。雖然我跟實驗體沒什麽交集,他“五大三粗”、“麵目醜陋”的樣子也著實驚悚,但萬一確實是冤枉了呢?實驗體也是一條生命啊,又不是砍瓜切菜,說殺就殺。】 【酒兒:欸其實我聽我一個跟那邊走的近的朋友說過,在實驗體死後整個科研所都被搞得一團糟……會不會真的是有蟲冤枉他,然後他的冤魂回來報仇了?】 【藍色鳶尾:古地球鬼怪小說看多了吧?實驗體哪有什麽靈魂!他可是“沒有感情的殺.戮機器”啊!再說了,誰會費盡心機地治他於死地?吃飽了撐的嗎?】 事實證明,的確是有這樣的蟲。 秦斯瀏覽著星網上的論壇,無數條言論正在他眼前飛速地流動。他指尖在空氣中輕輕一劃,長睫一閃,大致看完了所有的觀點。 浮動在終端上方的光屏破碎成星塵,消散在空氣裏。 蟲們的悲歡並不相同,這種事情換做他是旁觀者,他也不信。 不相信一向公正的審判庭會進行見不得光的交易,不相信將他製造出來、給予他生命的科研所會為了討好上層權貴一心要他死,不相信在十幾年前這個計劃就已經在緩緩地展開,源頭就是蟲的一念私欲。 但他不得不信。死亡教會他了很多很多,其中就包括這些。 他長舒了一口氣,有些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最近他已經將有關的證據整理了出來提交給了審判庭。其實這起舊案名義上的負責蟲是他的一名叫做蒙拉的同事,秦斯雖然身為實習審判官,但並沒有直轄權,摻和其中總有種“搶奪功勞”的意味,他又對於這種社交並不怎麽精通,一時半會也想不好說辭,甚至一度打算像之前穆溪幫他一樣搜集證據一樣,把證據直接打包匿名發給蘇格。 但這個十分不講究的方法還沒來得及實施,反倒是這個同事某天見到秦斯之後,主動請求他幫忙,說是最近任務有些繁雜,一時半會資料難以搜集完全。 秦斯:你不早說。 那我就不客氣了。 因為早有準備,這些事情對於他來說不過是消耗了兩個鍾頭的時間罷了。 甚至在將在殯儀館查到的資料跟找蟲做的口供整理到一起時,他居然提前生出了一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他熟悉審判流程,清楚地了解審判庭的運作,也知道這次的舊案一定會翻牌,因此並不擔心會出什麽差池。然而心裏還是惴惴。 他感覺自己像是長途跋涉的旅者,終於在千辛萬苦後抵達了芳草鮮美的平川,可以暫時休憩,甚至能夠好好地睡一覺,享受短暫的歡愉。但一旦他站起來向著遠處眺望時,就會發現,不遠處的連綿陰雨下,那影影綽綽的山峰依舊橫亙在路途之中。 他曾以為找到真正的凶手,為自己洗刷幹淨冤屈,已經是複仇的終點了。但卻萬萬沒想到,這也不過是他途中短暫的一道關卡而已。 他想著等有一天解決了這裏所有的事情,帶著身份敏感的穆溪離開帝都,去一個風景如畫的遙遠星球,過著神仙眷侶的生活,但因為那些發現,也暫時性地成了幻影。 而這些所求不及,都隻能從“洗刷冤屈”這件事中尋求補償。因而秦斯決定,一旦案件開庭,他一定要將這起審判從頭看到尾。 說實話,秦斯等這一天,真的等了很久、很久。 * 記憶漂浮在無盡的虛空。 審判庭高大的審判台懸浮在半空之中,雕刻的浮雕表麵剛刷了一層新的塗料,在白熾燈的燈光下熠熠生輝。 “今天我們聚集在這裏,是為了捍衛帝國正義之律法,宣讀最終的審判。” 恢宏的鍾聲響起,敲得蟲心頭一陣清明。 審判席中高高在上的審判官舉起手中的錘子,慷慨激昂。 “謀殺無辜弱小者,罪無可赦。念及此事根源來自科研所,特此參考其處理意見,將罪犯實驗體qin交由科研所處置。” “帶下去!” “穆所長,這個結果,您可還滿意?”空曠的審判席像是寂寥的墳墓,隻有第一排坐了零星幾隻蟲,最中間的雄蟲大腹便便。他身邊坐著的,都是一些最得他器重的科研蟲,其中不乏秦斯熟悉的身影。 秦斯的視線透過許久未曾打理的蓬亂的黑發和長達數年的歲月,用這個曆經了兩世的滄桑靈魂,在這個破舊的虛幻的軀殼當中,依次掃過他們的麵容。 那些蟲在觸及他的視線後或慌忙低頭,或裝作雲淡風輕地瞥向一旁,但無一例外心頭都掠過一陣陰寒。 那蟲的眼神,分明是沒有任何波動的一潭死水,哪怕是已經知道了自己的結局將好不到哪裏去,但卻沒有任何的悲傷與憤慨。 麻木且倦怠。 自從他從臨時囚禁所裏走出來,得知身旁那個跟他一同被關在監獄裏十幾天的“獄友”其實是審判他罪行的審判官林同後,原本眼中的光芒一點點消失不見,瞳孔變得漆黑如墨,從此再也掀不起任何波瀾。 他的目光在那些蟲臉上依次掃過,像是要記住他們所有蟲的相貌。他停在了審判廳的側門門口,站在那裏久久不動。 負責將他押送走的獄警手腕一翻,捆綁著手腕的光鐐爆發出一陣刺眼的藍光,電流流動的劈啵聲響起。 “快走!”他們吆喝道。 秦斯低頭隨意地看了看手腕上的光鐐,然後動了動。 刷地一聲,原本白皙的皮膚瞬間被灼燒成了焦黑。秦斯訝然地挑了挑眉,沒說話,轉身聽從獄警的指揮往外走。 沒有痛覺。他心想。看來夢中的回憶還是有優待的。 他不緊不慢地跟著獄卒,往審判廳外走。興許是因為他作為“最強實驗體”的名聲實在是過於響亮,從而導致所有審判廳裏的蟲,尤其是文職工作者都對他尤其地恐懼,早早地避開他的行蹤,所以從審判廳到審判所大門那樣長的一段路程,他愣是沒碰到什麽其他蟲。 梧桐樹影斑駁灑落,陽光蒼白寡淡。秦斯眯起眼睛,忽然想起,這應當是他上輩子的蟲生裏,見過的最後的陽光,走過的最後一趟林蔭道了。 真是……有些懷念啊…… 他喃喃道。不知道是不是由於在夢境中特殊的“關照”,這段路走得格外地長,連著一旁荷槍實彈押送著他的獄警也不再催促,而是放慢步調,謹慎而小心地環繞著他,時刻做好與他戰鬥的準備。 唔,秦斯努力回想了一下,自己當時是沒有絲毫要戰鬥的欲望的。 他知道自己如果動手的話,且不說勝率多少,哪怕最終是兩敗俱傷,也一定不是他吃虧。 畢竟當時,他可是令整個帝都都惶惶然的“最強實驗體”、“沒有感情的殺.戮機器”啊,比起現在這副對於他來說堪稱柔弱的身體,自然是要強大得多。 但當時究竟是如何想的呢? 究竟是如何想的呢? 是不想再繼續活下去了吧? 是覺得死去和活著也沒有絲毫差別的吧? 還是說……也被審判庭上那些話給說動了呢? “科技給予了你生命,文明給予了你智慧,你的誕生就是一場恩典。” 後麵什麽有關“即使如此你還不懂珍惜甚至以蟲族為敵”這種屁話都是一派胡言,但前半句還是有些道理的。當時的他如此想。 既然如此,他們要他的命,他給就是了。 左右……也沒有蟲真正愛過他。 正這樣想著,走到了門口,被押送到了開往科研所禁閉室的懸浮車上,在邁上車時,他最後一次回頭,想要再看一眼外麵的風景,視線卻被道路對麵樹下的蟲給吸引了過去。 審判庭對麵,站著一隻熟悉的蟲。身材挺拔的雌蟲俊美的輪廓被掩映在白大褂和金絲邊眼鏡下,身形幹淨利落,但似乎要比現在矮上一些,也沒有如今時不時會對外蟲流露出來的攻擊欲,相反,渾身都被一股溫柔寧靜的氣質包裹著,像是一塊柔軟的海綿。 這就是當時的穆溪嗎?秦斯想。在一切發生前的他,原來是這個樣子的嗎? 原來從那時起,他就在等著自己嗎? 他忽然之間對繼續回憶亂七八糟的過往和自怨自艾失去了興趣,他想要掙開束縛,朝對麵的穆溪走過去。 …… 私蟲懸浮車穩穩地降落在庭院裏,秦斯被降落時帶來的微小顛簸給吵醒,下意識地皺了皺眉,然後揉了揉太陽穴。 又做夢了,居然夢到了往事。 不過,即便那樣糟糕的經曆,也會因為有穆溪的出現而被治愈,他有什麽可害怕的呢。 今天的午飯,兩隻蟲都有些心不在焉。 秦斯上午處理完了所有工作,包括但不限於自己本身的、審判官們美其名曰用來鍛煉他能力的、威爾遜特別布置的這幾大類,下午請了假,撒謊說穆溪身體不舒服,他得陪他去檢查,因此搞到了半天假期。 剛吃完飯,秦斯的終端設置的鬧鍾就自動響了起來,與此同時光屏在半空中出現,在他們麵前鋪展開來,環繞了整個客廳,形成了三維立體影像。 而上麵展示出的,竟是審判庭的審判大廳。 白熾燈光下,審判庭高達的審判台依舊懸浮再半空中,浮雕表麵上幾年前新刷的桐油已經開始剝落,卻更增添了幾分古舊的威嚴感。 “諸位,這是一次特殊的審判。” 審判廳裏所有的審判席上都沒有坐蟲,同樣的,原告和被告席位裏坐的也都是審判員。因為這次直播采用的是三維立體的呈現模式,隻要是連接進入星網的蟲都能夠產生“身臨其境”的感覺,在這種情況下,也就沒必要設置所謂的觀眾了。 不過最重要的還是,這起案件的性質——這是審判庭成立幾百年以來,首次公開審理一起已經過去了五年的舊案。 “而它之所以特殊,是因為這次的審判,我們不是去懲罰罪大惡極的殺蟲犯,也不是處理機構間的職責糾紛,更不是專門來給大家科普審判庭司法原則的。”蘇格的聲音不大,帶著一貫的平和。 “我們,是來為五年前的案子,道歉的。” 蘇格穿一件深藍色的審判官長袍,鏡頭裏他金色的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神情凝重而肅穆,細看的話眼底還有一層積澱下來的哀傷。 他身為代理審判長,除了已經不在上審判台的威爾遜老先生,他可以說是整個審判庭最具權威的存在。秦斯注意到,他的審判官長袍邊緣在燈光下一閃一閃,似乎是被特地加進去了銀線。 而此時這位審判長先生,一向以誠懇溫和為名的最高司法審判官,在無數星網觀眾的麵前,在審判還沒正式開始前,對著鏡頭,深深地彎下了腰。 全網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