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說,郭中和會去找祭酒嗎?”趙宗述叼著筷子,好奇問道。  狄詠搖搖頭:“他剛被收拾完,不要命了?”  “狗改不了吃屎嘛”趙宗述不屑一顧,旋即就被葉安輕敲了一下頭,“吃飯不許說那個字!”  範純仁笑道:“你們不知道,郭家因為提前曉得了齋舍條件不怎麽好,所以拉了輛車東西,給國子監下人錢讓他們幫著搬過去。如今郭中和那齋裏麵裝的和自己臥室一樣奢華,再加上家中囑咐,估計暫時不會鬧了。”  趙宗述幸災樂禍:“哈哈,屋裏那群膽小鬼這回可失算了”他雖然也不喜歡齋舍環境,但同樣討厭躲在暗處的老鼠!  幾人簡單用完飯後回到寢室,見那幫人還在等待,搖搖頭,轉身收拾屋子去了。  每個齋舍共十六人,兩人一間小臥室,內部用厚厚的帷幔加竹簾隔開,相當於是單間。  狄詠跟趙宗述異口同聲的要與葉安一間,全因為葉安講話有趣,時不時又會弄些新鮮吃食,能一飽口福。  “我不跟趙宗述一間!”葉安說的很決絕。  “為什麽?!”趙宗述有些受傷。  “之前你在我們在我家住,你的睡相最差!打呼又四處翻身!”自己這小胳膊小腿,萬一哪天簾子被踹掉砸到自己,怕是要去掉半條命。  “好吧……”趙宗述很是失落,然後在狄詠和範純仁中間毅然選擇了前者。那笑麵虎成天眯著眼睛,其實一肚子壞水!  於是葉安就順理成章的跟範純仁住在一起,對這個結果他還是比較滿意的,在學霸的熏陶下,說不定自己哪天也升華了!  天漸漸黑下來,一樓大廳的學子們大眼瞪小眼,左等右等也不見外麵有動靜。  “蕭靜靜,你說的準不準啊!”有人忍不住問道。  蕭靜靜,也就是之前的兔牙少年心裏也沒底,但還是強撐著:“急什麽,郭中和說不定早就去找王祭酒鬧了,現在正在協商呢!”  眾人沉默,半晌,不知是誰小聲說了一句:“我肚子好餓啊。”  少年們紛紛應和,屈承誌站了起來,嚴肅道:“你們能不能有點毅力!想想以後的日子,這點苦算什麽!我……”  “咕嚕……”此時他腹中去不給麵子的叫了起來,尷尬的坐了下去,屈承誌滿臉通紅,最後還是喃喃道:“你們誰身上有吃的?”  學子們麵麵相覷,紛紛搖頭。  “平時我身邊小廝好幾個,隻要一張口,就有人去買,根本沒帶吃的。”  “我也是,娘的小廚房一直煨著菜,生怕我餓到。”  “我想我娘了……”  不知是誰帶著哭腔說了一句,於是幾個少年紛紛抹淚啜泣。他們不過十五六,古人習慣性的往年齡上多加一歲,所以實際還要更小。在家中自幼被捧在手心,父母長輩無不溺愛,何曾受過這種委屈。  此時葉安提著燈走了下來,嘴裏叼著從家裏帶的豬肉脯,這個是他在家無事做的,剛才忍不住吃了一塊兒,沒辦法,隻好重新刷牙。  而剛到前廳,就見所有人直盯盯的看著自己,目光中透露著渴望。  葉安:“……”冷不丁看到一排狗狗眼,有點遭不住啊。匆忙將肉脯吞了進去,恍惚間聽到幾聲失落的歎息。頓了頓,葉安問道:“你們不會到現在都沒吃飯吧?”  眾人一齊點了點頭,旋即又有些不好意思,畢竟他們方才還罵葉安沒骨氣。  歎了口氣,葉安任命的走向廚房,他記得那裏還有些常備的食材,少年們像自動並排跟在後麵,像一群覓食的小鴨子。  果然,葉安發現了麵粉、雞蛋,還有一些蔬菜。想了想回臥室掏出了自製的黃豆醬,打算做些炸醬麵,又快又方便。  黃豆醬打開後周圍人都驚恐的捏著鼻子退避三尺。  “這是什麽東西?怎麽如此之臭!”屈承誌瞪大眼睛。  “你吃就是了。”葉安懶得解釋,這個是他給狄詠準備的。誰能想到,俊美非凡的狄公子,在吃完當初那頓全臭宴後徹底變成了一個食臭愛好者。臭豆腐臭鱖魚螺螄粉,就沒有他不愛吃的。考慮到密封問題,葉安沒帶那幾樣,而是自己用黃豆發酵出一缸醬,尋思人少的時候給他常常,這下子便宜這幫人了。  麵和好後擀平,用刀切成細條,因為準備了很多,葉安有些微微出汗。於是有人自告奮勇的過來幫忙,結果全都是廚房殺手!氣得葉安將他們全趕了出去。  處理好麵後又把雞蛋混著黃醬翻炒,麵盛出後將青蒜和黃瓜撲在上邊,再放上兩勺醬,簡易版的炸醬麵便完成了。  少年們在醬下鍋的時候就已經有些坐不住了,等葉安喊開飯後迫不及待的衝上前,也顧不得什麽形象,捧著麵碗便開始吃。  嗚嗚嗚,這麵怎麽這麽勁道,醬料鮮香可口,脆爽的黃瓜又剛好化解油膩,簡直太好吃了!  因為人實在太多,他們一邊吃,葉安一邊煮,很快,聽到動靜的範純仁三人都穿衣下樓。  “好啊,你們吃東西不帶我。”趙宗述飛身上前,也不客氣,端起一碗麵就開吃。  範純仁心思細,看到那幫狼吞虎咽的學生們便知道怎麽回事了。暗中搖了搖頭,感歎安哥兒就是太過心軟,自己本打算讓這幫人吃點苦頭,以後他這個齋長也方便管理,不過這也正是他與葉安做朋友的原因之一。  待吃飽喝足,葉安見他們行禮都沒收拾,便又跟著範純仁手把手教少年們如何收拾鋪床。  長這麽大,學子們還從未體驗過這種集體生活。精力旺盛的開始打鬧,最後被範純仁笑眯眯的恐嚇後方才老實些。等都收拾好後,已經到了午夜,少年們困得睜不開眼睛,一齊倒頭大睡。  等第二天睡醒後,眾人的關係明顯稍微近了一點。最起碼對於葉安來說,已經在國子監上了兩個多月學,之前除了少數幾個還認不全,如今齋舍裏的大部分都能叫出名字來了。  而“守約齋”也是全國子監唯一一個,在頭天上學沒有在任何人遲到的齋舍。不僅沒有遲到,還都精神飽滿,神采奕奕,著實令老師們不解。  “範家的公子果然是年少有為,把這幫衙內治理的服服帖帖。”樂學博士感歎,老師們平時也會八卦,範純仁在學子中雖然不顯山不露水,但全監可都注視著此位副相家的公子。  眾人紛紛應和,好學生誰不喜歡。  “嗬嗬嗬,不僅啊,其實這裏也有葉安的功勞”此時朱謙插嘴道,第一天住校教諭其實都暗中觀察著呢,生怕搞出什麽事來。  博士們知曉原委後略微遲疑道:“葉安……確實是個好好孩子,長得可愛又懂禮貌,平時經常幫我們搬書。”就是成績不堪入目。  朱謙自得的晃了晃腦袋:“我們天字班的,還是我這個老師教得好。”  在場之人紛紛無語,旋即若無其事的岔開話題。  ……  天字班講堂內,王安石環顧了下方明顯疲憊不堪的學子,心中冷哼了兩聲,這幫混賬小子,好吃好喝的供著,結果昨晚許多齋舍紛紛炸鍋。果然,自己整頓監內風氣是對的。  接著拿出書本,嚴肅道:“之前為你們講經義的博士已經調離國子監,暫且由我來上這堂課。”  無視學生們生無可戀的臉,繼續道:“由幾日前的答卷,我也大致能知曉水準,除了少數幾位,全都愧對你們的年齡!尤其是某些人!我都想打開腦袋看看裏麵都裝的什麽!”  不知是不是錯覺,葉安總覺得說這句話時,王大大的目光瞟向自己。  “為了照顧這部分朽木,這堂課我們從最簡單的開始講起……”王安石不愧是大才子,很淺顯的知識也能道出深意,連葉安都能聽得似懂非懂。  “故聖人曰:古仁者施行刑賞以忠厚為本,所以,你們就以‘刑賞忠厚之至論’為題,簡單陳述一下自己是怎麽想的。”王安石開始提問,掃了下學生,大家都很默契的別開頭,避免與之視線交錯,唯有葉安傻呆呆的看著老師。  莫不是有話想說,王安石皺眉,還是決定給差生一個機會,便點了葉安的名字。  葉安:……。自己怎麽這麽欠!!!但有沒勇氣拒絕,隻能站起來結結巴巴的開口:“那個、那個忠厚,就是做人要老實,要聽話……”  同學們哄堂大笑,有幾個頑皮的甚至開始學起葉安的呆樣。  “坐下吧,”王安石越聽眉毛越皺越緊,一副不忍直視的樣子,讓他趕緊離自己遠點,葉安滿臉通紅的坐下。  又點了郭中和回答問題,原本以為郭中和也是吞吞吐吐,沒想到對方站起來,脫口而出:“當堯之時,皋陶為士……因其褒貶義,以製賞罰,亦忠厚之至也。”觀點清晰,思維流暢,能看出確實有很高的文學素養,眾人聽得目瞪口呆。不過想也是,郭家身為北宋頂尖豪門,平時溺愛歸溺愛,但對於繼承人的培養還是十分上心的。郭中和從小文武老師都是一等一的,就算是塊石頭也能點開竅。  滿意的點點頭,王安石也沒因為之前郭中和的頂撞而為難他,而是認真點評了其觀點,並予以鼓勵。  葉安捂臉,原本還抱著點僥幸心理,這下自己是徹底坐實倒數第一了。  最後下課時,葉安已經整個人都要靈魂出竅了。  然而如此的打擊還不算完,接下來的一整天,葉安都喪到極點。  曾經的國子監基本上沒人聽課,博士們講課時也有一搭沒一搭。如今新祭酒上任,管的比之前嚴了,老師也害怕王大人有時候突擊檢查,因而統一提高了教學質量。  於是葉安震驚的發現,他這幫同學雖說大部分都是學渣,但總有那麽一兩樣拿的出手的東西。有的詩詞上很有靈性,隨手寫出的小令讀起來唇齒生香;有的弓馬嫻熟,百步穿楊不在話下。等到下午上樂課之時,所有同學都至少會兩種樂器。  “你為什麽會彈這種東西!”葉安驚恐的指著拿起琵琶的趙宗述。  “啊?”趙宗述撓了撓頭:“會不是很正常嗎,我路都走不穩的時候就會彈琴吹笛子了,話說回來,博士說了年底考試要演奏一段,你選的什麽啊?”  葉安憋了半天,“編鍾吧。”自己上輩子稍微會點架子鼓,好歹都死打擊樂器……  晚上回到齋舍,以往開朗的葉安一句話都沒說,所有人都注意到他的無精打采。  “葉兄這是怎麽了?”寢室裏其他班的人不明就裏,疑惑問道。  “噓!”屈承誌連忙捂住對方的嘴,示意不要再紮人家的心了。  “哎,我也沒想到,葉兄竟然在學業上如此不開竅。”兔牙蕭靜靜晃了晃扇子,顯得極為不解。  其實這就是他們想當然了,國子監的學生都有一定基礎,受到過良好的家庭教育,隻不過沒怎麽往深處學,平時又很少撿起來,所以顯得不學無術。博士們講課都是默認跳過最簡單的那些,普通人在這樣的地方想要跟上學業本身就有些吃力,更別提患有閱讀障礙症的葉安了。  用完飯後,葉安躺在床上,突然對自己之後的日子有些迷茫。他因為仁宗的一時興起,破例進入國子監。原本就打算上陣子學便安心做生意,但結識了許多朋友後開始喜歡在國子監的生活,可自己真的適合這裏嗎?  此時敲門聲突然響起,葉安起身打開們,抬眼看去頓時嚇了一跳。隻見門口圍了許多人,全都直直的盯著葉安。  “你們這是來幹什麽?”  少年們頗有些扭捏,最後還是屈承誌第一個站了出來:“因為你昨晚幫了我們,這個是一些讀書心得,裏麵都是我的書童幫我寫來應付家中先生的,比較淺顯,估計你能看懂。”  “這個是我第一本樂譜,現在已經用不上了。”  “我有副好馬鞍,你用上騎馬一點都不費力!”  ……  “你們……”葉安看著眼前的同窗,心中微燙,收下東西後鄭重的向他們道謝:“我一定會好好用的。”  少年們自覺做了件好事,紛紛心滿意足回去休息。  小心翼翼的將禮物擺好後,葉安沉默了許久,眼神逐漸由迷茫改為堅定。  這時候帷幔對麵的範純仁笑眯眯的走了過來,看見好友的神情心中已經有數,遂開口問道:“葉公子,可要小的幫忙做些什麽啊。”  “掌燈!公子我要挑燈夜讀!”葉安豪情萬丈的揮了揮手,隻要思想不滑坡,辦法總比困難多!他就不信了,自己活了兩輩子還能倒在這勞什子鬼病上,實在不行他一個字一個字的抄書背!第32章   葉安發了狠, 自然也取得了一定效果。通過自創的“點讀大法”, 用了差不多個把月的時間, 好歹背下來半本論語。博士講到此處, 也能勉強聽懂些。此外朱謙從別處牽了隻溫順的小母馬,他的騎射課逐漸走上正軌,雖然累了些, 但總算是有點收獲。  不過這都是後話, 如今當務之急, 是眼前的算學課。  在“重文輕武”的立國思想下,宋代特別重視“興學”,無論官學還是私學都很興旺。  而北宋的數學教育可謂命運多舛,趙匡胤建立宋王朝之後, 沒有功夫恢複算學,過了近百年才開始籌備這件事, 但仍是辦辦停停。所以此次範仲淹等人重新興辦算學,本身也冒著很大的風險。  算學裏, 最難的就是找老師了, 光是考取到合格證這點,已經卡掉一大批人。最後朱謙拉著潘元青去報名,才總算選補上算學博士缺。但即便如此, 這門課依舊是“富貴課”。學出來了, 最多能當上個小官, 還不一定能用上算學知識, 真真正正的“貴人不屑, 貧者無路”。  麵對這樣一門學科,國子學的眾人自然不會多在意。第一堂課便有不少人抱著呼呼大睡的準備,此時正值下午,溫煦的陽光把大家照的懶洋洋的。算學的教材有《九章》、《孫子》、《夏侯陽》、《周髀》等等,這麽多剛好可以用來當枕頭!  想必老師自然也知道會是這種情況,課鍾響了半天,潘元青才姍姍來遲。還是那副半睡不醒,萎靡不振的樣子,站在講台上隻是簡單介紹了下,便讓學子們翻書看題。  底下監生難得遇到如此好說話的老師,紛紛擠眉弄眼該幹嘛幹嘛。葉安仔細聽了一會兒,雖然潘元青不怎麽抓課堂紀律,但是講課水平還是挺高的。從基礎開始,深入淺出所有知識點都照顧到,反正他是聽得津津有味。  “故而,可以再看下一題,我們……”潘元青慢條斯理,話還沒說完,就聽到下方傳來陣陣鼾聲。尋其源頭,正是坐在後排的趙宗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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