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青有和長大後神經病的他打過交道,不至於被這麽一句話氣到,皮笑肉不笑:“那不好意思呢,我進都進來了,救不了你我也出不去。”他陰陽怪氣的時候,說話總喜歡在後麵加個“呢”。  而樓觀雪小時候從來不吝嗇於自己的負麵情緒,看他像看一個傻逼。  男孩眼睛尾處有顆痣落在眼皮下,小時候痣是紅色的,詭豔森冷。  他沒再理夏青,邁著小短腿爬上了床。  夏青:“……”不愧是你樓觀雪!從小就那麽難搞!  夏青嗬嗬一笑,跟在他屁股後,死乞白賴擠上了床。長大後的瘋子不好惹,五歲的樓觀雪他還不能欺負了嗎!  樓觀雪冷冰冰反問:“你有事?”  夏青趕時間,語速飛快:“不是我有事,是你有事!快,告訴我你現在的心魔是什麽,我好搞定走人。”  樓觀雪看他幾秒,真的把他當傻逼看了。把被子蒙頭一蓋,不再說話。  夏青:“?”  夏青雷區蹦躂:“你的心魔是不是你娘?”  樓觀雪:“滾。”  夏青難以置信:“你五歲的時候那麽拽的嗎。”  夏青繼續問:“你什麽時候看到我的。”  樓觀雪冷嘲熱諷:“我又不瞎。”  夏青:“……”  拽成這樣,真的看不出來他有心魔,樓觀雪是別人的心魔還差不多吧!  夏青雖然有時候思維比較簡單,可是他從小在孤兒院長大,自己無憂無慮沒心沒肺,不代表不能感知情緒。  畢竟他最開始安靜凝視的一批人就是和他住一起的小夥伴。  孤兒無父無母,漂泊無根,於是敏感、自卑、偏執好像就成了紮根血脈裏的性格。福利院是個大家庭,但大家庭注定不能照顧所有人的情緒,夏青看了太多的眼淚掙紮,孤獨彷徨。  當笛子說這是“障”時,他以為困住樓觀雪的會是他小時候一段非常悲慘的經曆,自己是來拯救小可憐的。結果小可憐沒見到,見到一個惡狼崽子。  眼裏沒有苦痛屈辱,有的隻是冰冷戾氣,在深淵裏磨礪出叫人心驚的反骨來。  夏青支起身體,拿手隔著被子戳了下樓觀雪,想了想說。  “我帶你離開這裏怎麽樣?離開那個女人,離開這個冷宮。”  畢竟這裏是苦痛的根源。  樓觀雪閉眼睡覺,沒理他。  夏青看著小孩疲憊脆弱的臉,咽下了湧到嘴邊的話,悶悶也躺下來。  算了,看著來吧。  第二天夏青才知道自己是什麽樣子,他也變成了一個五歲的小屁孩。衣服都順帶變小了好幾號,披頭散發灰撲撲,看起來就像個小乞丐。  他是在井邊照出自己的樣子的。  冷宮斷壁頹垣,荒草叢生。  井是冷宮裏唯一的水來源。而樓觀雪每天拂曉就要起床,挑三桶水留著備用,還要順帶去澆菜翻土。他的手並不像長大後那樣養尊處優金枝玉葉,相反,布滿了各種經年累月的傷痕,有些深及骨頭,看起來非常恐怖。  夏青為了獻殷勤自告奮勇幫他澆菜,熱情友好,同時把“急功近利”寫在臉上,虛情假意:“這裏好冷清啊,都沒什麽人,你的心魔是孤獨嗎?好了,你現在不孤獨了,我是你的好朋友。”  樓觀雪用手擦了下汗,蒼白的臉上一片冷漠,已經能把他的話當耳旁風。  夏青左看看右看看,作為好朋友關心是第一步:“哦,我現在就去偷藥給你擦傷。”  樓觀雪冷冷看他一眼:“別去。”  夏青:“為什麽。”  樓觀雪偏頭,語氣冷漠:“我傷好了,要做的事就不止這些了。”  夏青:“……”  仙女你好拽哦,五歲就那麽讓人捉摸不透嗎?  他以為他隻是搞不懂長大後的樓觀雪,沒想到小時候的也搞不懂!第15章 靈薇(三)  人一喪氣就容易消極怠工。  夏青幫了幾次倒忙,在收獲樓觀雪毫不掩飾的厭惡煩躁的目光後,默默去搞其他東西了。  他爬上了冷宮牆角的一棵樹,然後順利跳到了牆上,這裏長滿了青苔和不知名的白色野花。  夏青到牆上才發現外麵的世界是虛無的,“障”被困在這冷宮方寸之地內,外麵是純白的天地。  樓觀雪把事做完,往宮殿內走,去見了他的母親。  夏青跟在他身後,終於看清了那個女人的樣子,不得不說純鮫真的是人間絕色。直發如瀑,皮膚瑩白,一襲水藍衣裙恍若神仙妃子,美貌攝人心魂。  她也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叫瑤珂。  太監喊她“瑤珂夫人”。  在頹圮的宮牆前,瑤珂端著一盆需要洗的舊衣,冷漠聽著太監尖尖細細的話。  太監目光貪婪流連在她的臉上:“不是咱家說啊,以夫人的美貌,稍微使點心思又何至於呆在這冷宮呢。”  瑤珂神色冷淡:“若無其餘事的話,公公便走吧。”  她轉身就往洗衣服的地方走,留太監在後麵神色陰晴不定,最後從嘴裏低罵一句:“婊子,裝什麽清高。”  樓觀雪走過來時,剛好就聽到這不輕不重的話,神色藏在陰影裏沒什麽表情。  夏青氣得夠嗆。  太監本來打算走,結果轉頭時視線一掃,落到樓觀雪身上又不動了,來了興趣問道:“你是瑤珂的孩子。”  樓觀雪停下腳步,以往的經驗告訴他,現在置之不理會更倒黴。他在春光裏警惕漠然看太監一眼,又低下頭,很輕地“嗯”了聲。  太監恍惚了一秒,唇角牽起詭異的弧度來:“你抬起頭來,讓咱家看看。”  “看個屁啊!死變態!”夏青在旁邊氣得罵出聲。然後他就發現了,自己在別人眼裏還是個幽靈,看不到也聽不到,這可把他急得團團轉。  樓觀雪乖乖抬起頭來,臉色蒼白,瞳孔黑得如濃稠夜色。  老太監唇角的笑越發深邃,眼睛裏流露出毫不掩藏的淫邪之色來:“不愧是瑤珂的孩子,生得果然好。”  樓觀雪抿著唇,不說話。  老太監又笑起來:“乖孩子,想吃糖葫蘆嗎。哎喲——”  他被一把石子劈頭砸了臉。  夏青已經爬到了旁邊的樹上,在聽到“糖葫蘆”三個字時,愣了幾秒,然後更氣了。把手裏的石子一個一個瞄著那變態太監的臉砸。他砸得又快又狠、破風而去,把老太監砸得抱頭鼠竄,氣急敗壞罵了好幾聲“誰”“是誰”後實在躲不開,甩著拂塵走了。  “變態。”夏青罵罵咧咧,從樹枝上跳下去。  樓觀雪麵無表情,用手擦著被那太監碰過的臉,一下又一下,仿佛要把那塊皮膚弄爛,讓鮮血湧出才算洗幹淨。  夏青注意到他的動作,驚了,趕緊去抓他的手:“你幹什麽?嫌髒去洗洗不就得了?”  樓觀雪垂眸看著他的手。  夏青也不顧他掙紮了,拽著他坐到了庭院裏的桌子邊,又馬不停蹄去倒了一盆水過來,擱他麵前:“你那麽用力想擦出血來?”  樓觀雪:“剛好洗掉那惡心的感覺。”  夏青:“你以為你的血比水幹淨?”  樓觀雪淡淡說:“沒有,我的血是挺髒的。”  夏青一噎,決定給他好好科普一下:“不是你的血髒,是每個人的血都髒。”  樓觀雪看他一眼,把傷痕累累的手伸進盆裏,隨便洗了下後便走了,連句“謝謝”也不說。  “……”什麽狗脾氣。  夏青以為裝出冷宮鬧鬼,那個太監會就此善罷甘休,沒想到還真是色字頭上一把刀。  某個晚上,這變態又來了。  淒冷的月光照著古井荒草,他穿著青色的太監服像條直立的毒蛇,彎下身笑得滿臉皺紋,低聲蠱惑:“殿下,想吃糖葫蘆嗎。”  夏青還沒來得及發火,樓觀雪已經在月色下一點一點笑了起來,聲音跟蜜糖似的:“好啊。”  夏青人都懵了。  樓觀雪小時候的樣貌是昳麗乖巧的,冷著臉的時候像把出鞘帶雪的刀,笑起來卻甜得人心顫。  夏青就見鬼似一樣。  看著樓觀雪揚著五歲小孩甜甜的笑,輕聲說:“好,我跟你走。”  “樓觀雪!”夏青猛地瞪眼出聲。  可空氣中卻似乎出現了詭異的波動,冷宮淒清,夜鴉聲寒,樓觀雪聽不到他的聲音、也仿佛看不到他的人,像是靜止的回憶。  “你吃個屁的糖葫蘆啊!”  夏青氣得顫抖,想要跟著他們一起走,但是冷宮的“障”把他攔住了。他就看著樓觀雪和那個死變態一起走入了虛無純白裏,剩他一個人待在原地。  夏青懵逼地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糖葫蘆?這他媽就是所謂的喜歡糖葫蘆?  他煩躁地抓著頭發,想罵人。  他氣死了,決定再也不管這小屁孩了。但心裏想著不管,身體卻很誠實。夏青短手短腳爬上了那堵高牆,懷著一絲極其細微的希望能看清外麵。不過極目而望,也是虛無的白。他呆了好久,隨後想去找瑤珂,告訴她你兒子被一根糖葫蘆拐走了,但還沒等他行動,樓觀雪已經回來了。  “你怎麽又爬上去了。”  樓觀雪嫌棄的聲音傳來。  夏青驚訝地回身。就看到樓觀雪站在牆下,頭發用那根縹碧色的發帶身後束著,黑衣整齊幹淨,手裏拿著一根糖葫蘆。  山楂糖色是鮮紅,和他袖子邊暈開的深色一樣。  夏青瞠目結舌:“你……你……”他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真的隻是去拿了根糖葫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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