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青:“夠了夠了,走吧。” 往前走幾步,樓觀雪意味不明笑了下,說:“我還以為你會教訓一下燕穆呢。” 夏青奇怪地看他一眼:“我又不傻,就燕穆這個性子受了氣還能憋著?找不到罪魁禍首,遭殃的還是其他人。” 樓觀雪點頭。 夏青就納悶了:“在你心裏我就是個沒有腦子喜歡多管閑事的。” 四周無人,樓觀雪隨手把靈薇燈給了夏青。 夏青乖乖接過,他低下頭,新奇地去撥弄花燈的燈芯,就聽到上方樓觀雪慢慢道:“你是挺喜歡多管閑事的。” 手指一用力,夏青差點把燈芯拆了。 他抬頭,冷冷盯著對麵的人。 樓觀雪勾起唇角:“不過這樣挺好,不用改。” 我也沒想改。 心裏諷刺完,夏青低頭,繼續把玩他的花燈。眼睫遮住淺色的眸,黑發落在白淨的臉頰旁,模樣乖巧得不像話。 樓觀雪就站在旁邊看著。 夏青突然開口說:“我沒來這個世界前,從來不覺得自己喜歡多管閑事。” 主要是現代法治社會,也沒那麽多亂七八糟的事。 要麽就是他管不了,要麽就是他碰不到。 “嗯。”樓觀雪饒有興趣:“你以前是個怎樣的人。” 夏青愣了愣:“你要聽怎樣的答案,別人對我的評價,還是我自己認為的。” 樓觀雪沉吟片刻,失笑:“為什麽我要聽別人對你的評價?” 夏青抓了下頭發,自己回憶了下自己的前半生,很中肯地說:“就那樣吧,挺普通的。” 樓觀雪又問:“怎樣的普通。” 夏青吐槽:“能說出怎樣,就不是普通了。” 按部就班的長大,按部就班的上學,除了愛觀察別人和迷之守身如玉外,夏青從來沒覺得自己有什麽不同。 樓觀雪笑了下,沒再繼續這個話題,提了一句:“我找到了可以讓你活過來的方法。” 夏青大腦一懵,愣住:“什麽?” 樓觀雪:“或許也不是活過來,是讓你重新擁有自己的身體。” 夏青目瞪口呆:“你在開玩笑嗎?” 樓觀雪唇噙笑意,眼眸深邃,反問:“你覺得我喜歡開玩笑?” 夏青:“……” 不,樓觀雪從來不喜歡開玩笑。 夏青幹巴巴說:“我不要!” 樓觀雪盯著他。 夏青又糟心地想起了摘星樓被逼著上身的事,差點想拿蓮花燈打人,隻是這個舉動太娘了他憋氣忍住:“你也別逼我。” 樓觀雪微笑:“行。” 回宮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 夜幕降臨,皇宮內確實是燈火煌煌,九重宮闕在月色下如蟄伏的野獸。 天暗下來,夏青劃著火柴點燃燈芯,看著它在黑暗裏慢慢亮起來。 冰藍色的花瓣浮上一層熒光,清冷又華麗,讓他不由想到鮫族傳說裏的故事。 把燈舉在前方。 夏青說:“像不像燈照離人。” 他是魂體狀態,於是如果宮女太監看到,就是一盞蓮花樣的燈,幽幽浮在空中。 樓觀雪淡淡道:“像鬧鬼。” 夏青:“……哦。” 他自己繼續搗鼓那朵花去了。 樓觀雪就在旁邊冷眼看著,雪衣墨發比寒夜更為清冷。 三月底萬物生機勃勃,皇宮禦花園裏各種繁花珍草盛開,蟲聲鳴動。 他看著夏青的眉眼。 少年心思清澈明淨,像是在萬千寵愛裏長大,於是喜怒哀樂都鮮明生動,躍然眼底。又仿佛從小到大不缺人溺愛,於是養成了一身的赤誠善良,如火如風。可是這樣的性格,與之匹配的卻是一個安靜到離奇的靈魂。 他想起障內夏青說的“孤兒院”,說的“沒有父母沒有來處,沒有以後沒有去處”。 樓觀雪視線收回來的時候,夏青剛好把燈柄給拆了,將花托在手心, “這樣應該會好點吧。看起來就不像鬧鬼了。” 他抓耳嘀咕。 畢竟這世上也有孔明燈!會飄在空氣裏的蓮花燈也不是很過分! 夏青偏頭看樓觀雪,他現在對樓觀雪感情還挺複雜。 因為這世上隻有他能看見他,能和他說話,雖然夏青從來不會覺得孤獨,但這種緣分羈絆還是挺稀奇的。而且說實話,樓觀雪對他不算太差。 夏青拖著燈,說:“你明天上朝的話,把我喊醒就成。”不過他應該會醒的比樓觀雪早。 樓觀雪:“嗯。” 夏青想了想又說:“謝謝你照顧我的情緒,但你也不用太壓抑。” 他斟酌了一下言辭,說:“這個時代和我生長的時代不同,有些人必殺不可,不是能按我的價值觀判斷是否無辜的。”別像摘星樓一樣殺人取樂就行。說完又覺得自己好自作多情——樓觀雪會是為了別人委屈自己的人嗎?!仙女隻是本來就不喜歡殺人厭惡血,他可真把自己當回事。從小到大第一次體會到這種詭異羞恥的夏青,扯了下嘴角,還是硬著頭皮說完:“哦,要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也不用客氣。我好歹是個鬼,世外之物,總是有便利的。” 樓觀雪先對前麵的話笑了下,不置可否。 而後回答他後麵的話:“你都離不開我,我能什麽地方用到你。” 夏青:“……”對哦要他幫忙偷個東西,樓觀雪還得在現場。 夏青泄氣,沒等他找到反駁的話。路過宮牆一個偏僻的角落,夏青突然聽到了對話聲。 夾雜在細碎的蟲鳴裏,是少年煩躁的聲音。 “傅長生,我說過多少次了!我不想出宮!” 溫皎? 夏青愣住。 樓觀雪從來就沒有需要避嫌的自覺,步伐向前。 夏青拽了下他的袖子趕緊把他扯回來。 樓觀雪低頭看了自己的衣袖,微笑,放低聲音問:“你就那麽喜歡看熱鬧?” 才不是。夏青含糊應道:“……是的吧。” 又是多管閑事,又是愛看熱鬧,他可真是拿了個熱心市民小夏的好身份! 身後是一堵高牆。 花草葳蕤,牆角的榕樹枝繁葉茂。 “哦。”樓觀雪抬眸看了下:“竟然要看熱鬧,那就看的更清楚點。” 說罷,他身形輕輕一晃,衣袍流風回雪,人就已經坐到了高牆上。 夏青:“!”靠!你是鬼還是我是鬼? 樓觀雪居然還會輕功? 他抱著自己的燈,也趕緊飄了上去,就坐到樓觀雪旁邊。 一株說不出名字的藤蔓爬著牆蜿蜒而上,綠色的葉子層層疊疊。 夏青:“我是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和你坐牆上看別人的戲。” 樓觀雪輕笑:“我就從來沒想到,我會看別人的戲。” 夏青閉嘴了。 牆的另一邊,果然是溫皎。 他還穿著小太監的衣服,綠色的,整個人脆嫩如筍。 在他對麵的是一個站得筆直的青年,氣質如鬆如鐵,沉默內斂。 溫皎煩不勝煩說:“出宮幹什麽?繼續跟你流落街頭受苦受累?我受夠了那種日子。我也不想過那種日子。” 傅長生沒說話,他穿著件楚國皇宮的低等侍衛衣服,隻是將手裏賣命得來的金珠交到溫皎手裏,啞聲說:“好,不出就不出去吧。” 溫皎得了金珠一噎,不過想了想自己這些天的遭遇,委屈很快把歉意衝沒,眼眶通紅:“我就是受不了苦,我就是不想給人當牛做馬啊。我能怎麽辦,我在梁國當了那麽久的小皇子,所有人把我養成這樣,我能怎麽辦。” 傅長生抬起頭來,曾經梁國征戰沙場功勳顯赫的青年將軍,現在淪落塵埃。容顏剛毅英俊,眼眸溫和,他看著少年眼中的淚,輕聲說:“殿下若是不想出宮,也沒事的。” 溫皎將金珠收好,忽然又想起了什麽,紅著鼻子問他:“那你要出宮嗎?你要拋下我嗎?傅長生,我現在身邊隻有你了。”他輕聲喃喃,最為天真卻也是最為自私,眼淚奪眶而出:“現在這個世上對我好的隻有你了,你別走好不好。” 傅長生沉默不言。 他是戰神,他尚年少,他大可遠離楚國皇宮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再去東山再起,再去一展抱負。可是月光下少年的眼淚成了枷鎖,絆住了他的步伐。 傅長生想了想,跟他解釋:“殿下,我先出宮,以後來接你。”他承諾:“也不會讓你受苦的。” 可是少年眼淚更為洶湧。 “不!”溫皎害怕地伸出手抓住了他,指尖蔥白顫抖,他啞聲哀求:“不要走,長生哥哥。你不在楚國皇宮我會死的。” 他喊他長生哥哥。 溫皎眼裏全是祈求:“不要走。” 傅長生安靜看著他。 這是他的殿下。從小嬌生慣養,怕苦怕累,虛榮懦弱,天真又自私。怨他人的縱容讓他受不了苦,怨上天的不公讓他流落這個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