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所有國家的皇帝都在搞中央集權,對外放血脈進行管控,惟恐權力散落,更怕封了地的王族哪天造反。畢竟仙門老祖對於子孫之間的爭鬥,向來秉持誰強誰上位的態度,並不會插手過問。隻要皇位沒有旁落,掌握在自家血脈手裏就行。因而分封到稷城一帶的惠王反倒是沒有兵政權力的,很多事要看刺史臉色。州刺史說是權勢熏天的土皇帝也不為過。刺史夫人原姓張,這個時代妻冠夫姓,因而又稱衛夫人。衛夫人三四十歲,雖說生活優渥保養的不錯,但衛刺史夜裏已經不往她房裏來了,而是會去兩個妾室那裏。天下仙門十二,其中有佛門,講究的是入世解紅塵眾生苦厄,慈悲寬宏、消業解障。衛夫人十年前就開始信佛茹素,正院內設了個小佛堂,此刻正低眉閉眼跪在佛前的蒲團上,一手敲木魚,一手慢慢的撚著佛珠。每天這個時候她都會在佛前默誦半個時辰的經文,雷打不動。“夫人,劉太醫來請平安脈了。”佛堂木門輕輕被敲了兩下,吱呀一聲推開,一個穿著墨綠暗花褙子的嬤嬤站在門外,小心翼翼開口。衛夫人聞言,在繚繞的佛煙中抬起臉,眉目間露出絲疑惑——這個時候來請平安脈?“木蓮,扶我去見他。”她放下木魚,一隻手仍撚著佛珠,因腿腳跪得久了有些麻,緩緩站起身。名叫木蓮的嬤嬤連忙上前,扶了衛夫人往正房小廳去。劉太醫見衛夫人走進來,連忙起身拱禮。衛夫人朝他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便在木蓮的攙扶中坐下。劉太醫見衛夫人頭戴簡樸銀飾,粉白麵龐眉目溫婉,一臉端莊慈愛的模樣,在心中不由得暗歎,當年她就是靠著這張臉騙的自己。直至今天,已經是綁在同一根繩上的螞蚱。衛夫人見這初春的天氣,劉太醫不停用帕子擦著額上汗水,於是揮揮手支走了廳裏侍候的幾個丫頭,隻留木蓮在身邊,端起茶杯揭開蓋子,朝劉太醫開口問道:“什麽事這樣急?”雖然衛夫人已經支走其餘人等,劉太醫還是張惶的四望一番,才壓低聲音道:“我見著二公子了。”衛夫人手中茶杯砰當一聲砸在地上,茶水濺濕了半幅羅裙。木蓮連忙蹲下身去,拿了帕子擦拭,平素最注重禮儀姿態的衛夫人卻顧不得那些,顫著聲問劉太醫:“不可能……果然是他?他沒死,還千裏迢迢回來了?”劉太醫點頭:“雖然瘦下來模樣大變,但腿腳是壞的,左踝處有胎記……如果符合其中一點勉強可以說是巧合,但兩點都能對上,必定是二公子。”“二公子是大公子送過來的,身邊有仆從婢子隨侍,腦子清楚了,還能開口說話。”“大公子看著卻沒有認出二公子。”衛夫人聽了,皺起淺淡的眉頭問道:“那他是受人指使,故意攀上鴻兒的嗎?”二公子癡傻殘疾了這麽多年,她從繈褓時就帶在身邊,知道他根本不知事、不認人。就算是腦子真的清楚了,想來也沒有多少心機城府,所做的一切必是受人指使。“似乎……也沒有。”劉太醫回憶了一下。衛夫人緊緊攥著手中佛珠,垂下眼皮往椅背上一靠,沉吟半晌之後,忽然慢慢笑了:“那就是湊巧了,這是好事啊。”“姐姐素日在娘家最為受寵,又執掌府裏中饋三年,私留了產業忠仆,我不知也有可能。”“在家十幾年都是個癡傻兒,如今腦子清醒還能說話了,想必是在外頭找到對症名醫診治,這是好事。”劉太醫楞楞看著她:“難道你不怕……”“我怕什麽?”衛夫人垂眼微笑,宛若一尊佛陀,“殘缺之人不能襲爵,再加上這麽多年癡傻,縱然腦子清楚能開口說話了,還怕他搶了我鴻兒的前程不成?既是府中血脈,好吃好喝在家裏養著就是,家裏孩子那麽多,也不缺他一個。”“至於姐姐當年的事情,已經過去了這麽久……除了木蓮之外,劉太醫,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衛夫人抬眼望向他,斂去唇畔微笑,“你,明白嗎?”那目光並不淩厲,卻令劉太醫如同千萬根細針刺入脊背,訥訥道:“明、明白的。”衛夫人一笑:“那就去吧。”待劉太醫離開之後,衛夫人轉而朝身邊侍候的嬤嬤道:“木蓮,拿條裙子來我換。二公子回來了,我要去告訴老爺這個好消息。”是啊,她心地純善、為人行的端坐的正,二公子回來就回來,有什麽好怕。衛刺史此時坐在書房燈下,他頷下五綹長須麵容清臒,四十歲左右,穿著身藏青的家常綢衫,見衛夫人來找他,便問:“靜娘,何事?”衛夫人朝他行過禮,這才道:“尋常事並不敢叨擾老爺,是二公子回來了。”衛刺史聽了,腦海裏就浮現出這個兒子的模樣。癡傻憨肥,一張五官模糊的胖臉,身上一圈圈的肉,眼歪嘴斜,口角不時滴落涎水,需要小廝在旁拿帕子跟著擦拭。無論高興還是哭鬧,都隻會揮舞肥壯手臂,從胸腔中發出難聽的“嗬嗬”聲。他探花出身,年輕時英俊倜儻,茂娘更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卻生下這麽個嫡子。甚至茂娘還因為生這兒子送了命。衛刺史把手中公文往桌案上一拍,發出啪的一聲,語調中壓抑著怒氣:“不是送的遠遠了嗎?才出去兩年多,這禍害怎麽又回來了?!”“靜娘,是你接回來的?!”“老爺,你還生二公子的氣啊?”衛夫人走過去,並沒有正麵回答衛刺史的問題,不緊不慢的替衛刺史捶肩,悠悠道,“老爺知道他是癡傻的,在池畔玩的開心了,一時忘形推漓兒下水,絕非出自本意。”衛漓,是衛刺史的小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