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懷瑾性格雖穩,卻多少有點少年心性,他下意識的走近了幾步,肩膀靠在窗前。 原本以為他寫的是先生讓背的策論。 結果一瞧,一整張宣紙上,規規整整的“我好困。” 裴懷瑾:“……” 國子監的門口有一棵大樹,枝繁葉茂,剛好能避開先生的視線。 後來,他每次經過,總要攀上高樹,在國子監停留幾刻。 然後,他知道了那人的身份。 九皇子。 正得盛寵的九皇子。 後來,他跟著父親回到了邊關。帶走的,隻有那幾張在國子監找到的那幾張廢稿。 那上麵記錄著,獨屬於一個少年人的隱秘心思。 再後來,那人做了皇帝。 他那隱秘的想法有多了一項,他想替那人守住這江山。 …… 裴懷瑾的聲音很沉,沒有一絲情緒起伏,好像在講述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就算今天被撞到,他也隻是簡單的概述了一下,並沒有說一句能煽動情緒的話。 林紀年看著他。 “所以,你還是沒說出為什麽?” “無他,”裴懷瑾道,“隻是見皇上筆墨出眾,臣敬慕拿來練習而已。” 林紀年撩起眼皮看他一眼,把滿紙的“我好困”攤在他麵前,“你是在開玩笑嗎?裴愛卿。” 雖然當時小皇帝的字算不上差,卻遠不夠拿來臨摹的程度。 “裴愛卿,”林紀年目光沉沉,“欺君之罪可是要殺頭的。” 裴懷瑾抬首,眸光淺淡,也望了過去。 兩人目光對視,像是無聲的對峙。 林紀年生出無力感的同時,倏然有點生氣。 他今晚為什麽要出來? “既然這樣,”林紀年移開眼,冷聲道,“朕就不打擾裴愛卿了,告辭。” 說完,抬腳欲向門口離去。 隻是還沒邁幾步,手下一重,倏然被人拉住。 桌子上的苟延殘喘的蠟燭也終於堅持不住了,晃了幾下,房間一刹那陷入黑暗。 林紀年覺察到有一處冰涼的柔軟碰到了自己的唇邊。 他一愣,覺察到那人的動作,輕笑了一下。 他在空檔中微喘了一口氣,調笑道:“裴愛卿,你這是要以下犯上嗎?” 裴大將軍用強硬的動作,回答了小皇帝的問題。 房間的油燈被續上了新油,房間光亮如晝。 程管家看著房間多了的人,被嚇了一跳。 將軍不睡,他那裏敢睡,就一直在門口守著。他老了,別的幹不了,端個茶倒個水還是可以的。 隻是……房間的這個人從哪裏進去的? 程管家揉了揉眼,確定不是自己老眼昏花了。 他倏然想起茶樓裏說書人經常說的誌異故事。 像這種半夜三更,突然出現在房間裏的漂亮男子或女子,多半是妖物幻化出來的。 他用一種打量眼神,觀察林紀年。 半夜三更,異常漂亮,突然出現。三點全都符合。 老管家環視四周,想找個趁手的工具。 “管家,”裴懷瑾喊道,“去收拾間房出來。” “啊?”程管家一時沒反應過來,半晌才道,“房間?” 林紀年雙唇有稍微的痛意,他一張口,凝眉道:“收拾房間幹什麽?” 裴懷瑾看了眼天色,問:“今夜還回去?” “不啊,”林紀年說,“大半夜我好不容易出來的,回去幹什麽。” 他說完,終於知道裴懷瑾收拾房間幹什麽了,他立馬拒絕道:“不用收拾,我要跟你睡。” 程管家口水嗆在嗓子眼。 狐狸精,妖孽,休想害我家將軍。 他目光定在門口攔門的長棍上,走了過去。 裴懷瑾皺眉,嚴肅道:“別鬧,皇上。” 程管家剛拿起來棍子,他倏然覺察到一絲不對勁,半晌,他猛然抬頭:“將軍,你剛才喊……喊什麽。” 林紀年不甘示弱:“到底誰是皇上,聽誰的?裴愛卿,你要抗旨不成?” 裴懷瑾:“……” 程管家這會兒腦袋有點混沌,他有些懵的說:“皇……皇上在哪?” “嗯?”林紀年扭頭看向他,“管家,不用麻煩收拾房間,朕和你家將軍睡一間。”他目光在程管家手裏轉了幾圈,“你拿個棍子幹嗎?” 狐狸精是皇上。 呸,罪過罪過。 眼前的這個人是皇上 程管家被嚇的麵如土色又帶了點莫由來激動,連忙丟了棍子,一膝蓋跪在地上。 “見過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朕在宮外,”林紀年說,“不用行這麽大的禮,起來吧,朕剛才說的話聽見了嗎。” “聽見了,聽見了,”程管家慌不迭起身,點頭道,“放心皇上,老奴絕對不會給你準備新房間的,一定讓你和我家將軍住一間房。” 林紀年對於這個管家很滿意的點了點頭:“嗯。你先下去吧。” 裴懷瑾:“…………” 他就這樣被自己府裏人賣了? 他涼薄的瞥了程管家一眼,隻可惜老管家的目光一直粘在小皇帝身上,一點兒也沒有接收到。 直到程管家退出去之前,似乎才想起來自己的職責。 隻見他拱著身子,帶過去半扇門。忽然想起來什麽,探頭問道:“將軍,還用老奴準備其他什麽東西嗎?” 林紀年:“???” 你不對勁! 作者有話要說: 管家:我就是這麽知心。 [1]《三略.下略》第59章 殿前歡(十) 裴懷瑾斜睨了他一眼。 程管家一臉無辜, 心想也沒說錯什麽嗎。隻是看將軍的表情,他決定還是閉嘴。隻能悻悻的收回腦袋,帶著一絲失望道:“老奴退下了。” “等等,”裴懷瑾眸光在燈火裏垂落, 他有些不自然的說道, “備些洗澡水送房間裏。” 程管家會心一笑, 腿腳格外麻利的走了出去, “是, 將軍,馬上。” 程管家一退, 房間裏又隻剩了兩個人。 裴懷瑾轉動輪椅, 回到了桌前,把剛才的稿紙放好。 林紀年側首打量他, 須臾, 揶揄道:“程管家甚得朕心。” “你今夜不在皇宮裏, ”裴懷瑾看著他說,“若是太後發現……” 他知道楚子淵如今在皇宮裏如履薄冰, 若是被發現半夜出宮, 來找他這個手握兵權的殘疾將軍,那可就解釋不清了。 “無事,”林紀年走到裴懷瑾身邊, “小福子替我守著, 明日早朝前我就回去。” 他的目光掃了一下被裴懷瑾整理的整整齊齊的手稿, 手指微彎, 拿過桌子上擱置的毛筆,“以後想要朕的墨寶就直接說,不用這樣偷偷摸摸的留著, 保證要多少有多少。” 說完,他拿過毛筆,手一揮,在宣紙上留下幾個大字。 懷瑾握瑜兮,心若芷萱,持信守正兮,君子如蘭 。[1] 天元五年臘月二十八 楚子淵。 這一張手稿,與之前裴懷瑾偷偷保留的那些,整整隔了八年。 林紀年拿著筆,他側首,燭火在眸中細碎,“人如美玉,懷瑾握瑜。” 他看著裴懷瑾的眼睛,收了調笑的神色,格外認真道:“不管是懷裏藏的美玉,還是手裏握的美玉,都是我楚子淵的,誰也搶不走。” 剛才不管不顧的那一吻,裴懷瑾已經自責把控不住,壓製不住自己情緒。 他原本想過了今夜就到此為止,兩相忘懷也好。 那是九五之尊,那是他藏在心裏八年的小皇帝。